入夜時分，除了忙著工作收尾的周府下人們還在忙碌，周府的上上下下完全進入了一片寂靜。了結吃過晚齋之后念了一會兒經文，這邊也有些微微犯困。出家人沒有那么多講究，了結也不打算再洗個澡什么的，這邊脫了僧袍便打算睡覺。
誰知就在此時，房間之外隱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了結從小在深山中的尼姑庵長大，少了些凡塵的喧囂，聽力自是極好。門外對方雖說已經刻意放輕了步子，但是了結依然聽得真切。
了結沒有聲張，只是重新穿上衣服，一動不動的坐在床上，雙眼緊緊的盯著房門。
來人輕輕的將房門推開了一個縫隙，似乎是在確定了結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但是里面沒有燭火的光亮，入眼完全是一片漆黑，完全什么也看不見。
“難道真的睡著了？”
來人見屋內沒有任何聲音，不知不覺膽子也稍稍大了一些，將房門又推開了一些。
輕微的“吱啞”聲驚得來人一陣心悸，但是仗著月黑風高倒也不擔心被了結看見了身形。再等片刻，屋內還是沒有動靜。這回來人是真的放心了，看來了結已經睡死了。
側身穿過門縫，來人便來到了了結的房間之內，只是這黑燈瞎火的瞪著眼睛看了半天，仍是沒有找到了結的所在，就在來人有些灰心的關口，室內忽然傳出了一陣幽幽的聲音。
“施主在找什么？出家人身無長物，施主若是對佛經感興趣，白日來討便是了，何必黑夜前來。”
來人被了結的聲音嚇得一陣尖叫，但隨之便捂住了嘴。
只是她雖然還有意隱藏，了結這邊確是把油燈點燃了。
四目相對，二人均是有些震驚。
“你什么時候發現我的！”
周小婉似乎對于自己的“身手”極為自信，怎么也不相信了結之前就發現了自己。
“從你躲在窗戶那里聽聲音開始。”了結也不隱瞞。
“切，沒意思。”
周小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點不見外的直接坐到了了結的床邊，但這本來就是她家，了結也不好說什么。
“這么晚了，周姑娘來此做什么？”
“找你啊，不然我來你這里做什么？吃飯嗎？那我得去廚房。”
了結無心與她打趣，只是放下手中的火折子，一言不發的坐在了椅子上。
“喂，你這個小尼姑好無趣哦，你在山上也這樣一言不發？”
“出家人心中自有樂土，說不說話都只是形式罷了。”
周小婉盤著腿，晃蕩著著身體，似乎心情不錯。
“那你在山上修行多久了？不覺得無聊嗎？”
“山中有師傅師姐，林間還有飛鳥走獸，不無聊的。”
“我不信，整天被關在尼姑庵里肯定無聊死了，你這么說只是嘴硬而已。”
了結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心里忽然覺得她也挺有意思的，先前對她觀感有些差的印象，此時倒是沒有了，也許確實太久沒有和相同年歲的人說過話了，了結也有些開心。說到底十六七歲的年紀，誰還不是個天真少女了？
“誒，小尼姑，你有喜歡的人沒有？”
“啊？”
了結被周小婉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失措，因為這種問題問她一個出家人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周小婉以為了結沒聽清又復述了一遍。
“我問你有喜歡的人沒有。”
了結兩頰緋紅，神情有些羞怯。
“自是有的，師傅、師姐，主持師太。”
了結這般難堪的樣子周小婉看在眼里，心里更開心了，這小尼姑當真有趣。
“我沒問你那個，我問你，有沒有喜歡的男人。”
這回了結是徹底繃不住了，一個姑娘家怎么能問這么羞恥的事情。
“周姑娘你要是沒什么事就趕緊回去吧。”
無話可說之下了結直接下了逐客令。
但是周小婉哪會這么輕易的回去睡覺。
“我問你這個問題不是有意刁難你，是因為我快要嫁人了，第一回沒經驗，想著跟你探討一下。”
得知了前因后果，了結的尷尬也算是緩解了不少。
“原是如此，但只怕貧尼幫不了周姑娘什么。出家人來來去去都要孑然一身，不能想兒女情長。”
說到這里周小婉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有些哀傷，也不顧了結是不是想聽，只是自顧自的說起了自己的故事來。
“其實這幾天我想了一下，我還真是有些羨慕你們這些出家人。每天念念經吃吃飯睡睡覺，也沒有那么多紅塵困擾。我就不一樣了，連自己的成婚對象都沒法選擇，突兀的就要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一個陌生男人，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了結雙手合十，似是想要安慰周小婉。
“阿彌陀佛，姻緣都是天注定的，既然周姑娘要嫁給那個人，也許那個人就是最好的選擇。周姑娘要知道，命運這東西，半點不由人的。”
“是呀，命運半點不由人。就連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都是奢望。”
了結心中有些恍惚，聽這周姑娘的話，莫不是有心上人？
“周姑娘這般言說，莫不是有心上人？”
周小婉趕忙擺手。
“唉，別亂說，那倒沒有。不過我就是覺得，來人世走一遭，怎么著也得愛過恨過才算完整不是？”
了結深以為然，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覺得對，自己也不能表現出來，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阿彌陀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說說你吧，咱倆看起來差不多大，你真就打算青燈古佛一輩子不嫁人了？”
面對周小婉的問題，了結有些羞怯是一方面，但是這又何嘗不是自己內心中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問題呢？只是自己從小就被住持收養，似乎自己的命運已經注定了逃不出那座小小的尼姑庵，這些虛無的東西，就算想了又能怎樣？
“我就知道，你肯定想過這個問題，從你的眼神我就看出來了。”周小婉嬉笑道。
“你別瞎說，我。。。我沒想過！”
眼見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結第一次沒有再端著佛門中人的架子，而是以一個正常女孩的心態說話。
“就咱們兩個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了結有些心煩意亂，口中不斷重復著“阿彌陀佛”，可越是如此，周小婉先前的話語在耳邊就越是縈繞不去。
“你真就打算青燈古佛一輩子不嫁人了？”
是呀，同樣都是豆蔻年華，難道自己就真的準備不嫁人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有些問題只要不提起就仿佛永遠不存在，但是只要這個問題突然出現，那么這個問題就會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直到你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或者再次把這個問題遺忘，否則它就會一直回蕩在你的腦海中，你越是不去理它，它就越是縈繞不去。
說到此處周小婉有些悵然。
“看來我們都是可憐人，我是沒機會去愛一個人，而你是不能去愛一個人。”
言罷，周小婉就那樣直勾勾的看著了結，她的雙眼看不出情緒，只是仿佛一個黑洞，將了結包裹其間。
許是情之所至，又或許是感同身受，了結人生中第一次說了不合規矩的話。
“愛了又如何，想了又怎樣？你家之比于山寺，不過是一個大一點，好看一點的籠子罷了。你我雖然身份有別，說到底都是籠子中的囚鳥，你可以在籠子中盡情展示自己的羽毛，但是終其一生，你都走不出別人予你的畫地為牢。于你，于我都是如此。”
兩個彼此都放下了戒備的小姑娘，第一次站在同樣的立場說出了自己心底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二人的距離也因此拉近了許多。雖然此時再沒有人說話，兩個人只是彼此看著，但是她們都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看到惋惜，就宛如兩個身著單衣走在風雪中的旅人，雙方都能對對方的處境感同身受，便不自覺把對方當成了朋友。
“誒，如果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做？”
周小婉的語氣有些神秘似乎是在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了結已然敞開了心扉，索性也就顧不得自己出家人的身段了。
“你想干嘛？”
“雖說這命運半點不由人，但咱們自己找點樂子總可以吧。”
“你什么意思？”
周小婉神秘兮兮的對著了結夠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了結雖然心生疑惑，但是還是安耐不住好奇心坐在了周小婉的身邊。如果你覺得這一幕比較熟悉，那么就對了，因為曾經有一個老頭兒也是勾了勾手指，于是他孫子開啟了一段故事。
“啊？逛青樓？你瘋了？”
了結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一臉壞笑的周小婉，了結無論怎樣想也不可能猜到周小婉居然會出了這么一個主意。
周小婉一把捂住了結的嘴，生怕其聲音太大，自己的計劃被別人聽了去。
“小點聲，別被別人聽到了。”
了結從周小婉的手中掙脫出來，但是還是按其所說壓低了音量。
“出家人是不能逛青樓的，而且我聽說青樓是男子才能去的地方。”
“是呀，出家人是不能逛青樓的，你不當出家人不就得了？女子是不能去青樓，你當男子就可以了啊。”
了結受到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可是從未想過。
見了結很是躊躇，周小婉在一旁趕忙煽風點火。
“小了結，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若是現在不去，以后等你回了山，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而且咱們兩個喬裝改扮悄悄的去，沒有人知道的，就去一次！我聽說青樓是全天下的男子都想去的地方，你就不好奇？”
了結的眼睛轉動不停，很明顯她很好奇，面對這個花花世界，她不僅好奇，她甚至比周小婉還要好奇。
“咱們就去一次！見見世面咱們就回來。回來之后我嫁我的人，你繼續當你的尼姑，咱們都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沒有人會發現的，你總得給你未來的幾十年生活留點念想不是？”
說到這里，周小婉伸出一只手搭在了結的肩膀上，了結起先還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沒有拒絕。
“可是。。。”
“哎呀，別可是了明晚二更，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