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夕坐在水潭邊，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離開自己的身體一里遠，否則魂魄就會自動飄回水潭邊。這下她也能理解為什么曾經收服的那些鬼魂大多偏執又癲狂了，畫地為牢的寂寞又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呢。

只有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能感受到灼熱的刺痛感，除此之外，她對這個世界毫無感覺。花團錦簇就在眼前，她無法觸摸，也聞不到沁人心脾的桃花香。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色彩的蒼白無力，然而其實無力的是她自己。

她躲在桃花織就的陰影之下，日光一點點地移動，驅趕著她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團，自后無奈地躲進幽暗的山洞。如果她有困意，就這樣睡過去，一天也就不會這么漫長，可惜，睡眠也已經不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不論她如何緊閉雙眼，夢公夢婆都已經不會再眷顧她。

她開始想念她還活著的時候。這個時候，她應該在神廟里為小蛇誦經，替他祛除魔性。再晚一點，她應該到大堂里聽其他地方的巫師向她匯報，然后決定她下一天的行程是驅魔還是祈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可有可無。

“喂，你踩到我的尾巴了。”

寧夕嚇了一跳，從地上飄了起來，她現在是鬼魂，怎么會踩到人呢？難道他也是鬼魂？

她心中雖有疑慮，但還是先朝洞中道了歉。黑漆漆的洞中盤旋著一只巨大的黑貓，她方才站的地方正是黑貓的尾巴。貓妖在她面前褪去了原形，變成了一個男子，眉目甚是動人。

貓妖主動開口，“你是不會說話還是沒見過貓妖？”

寧夕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妖我是見得多的，只是沒見過你這種不穿衣服的。”

“什么？”貓妖驚叫一聲，發現自己上半身正光溜溜的。忽地想起自己上次和雀羅斗武輸了，雀羅當時只拍拍他的肩沒有敲詐他，找他要什么奇珍異寶，虧他還以為那只山雞良心發現了，原來那時就已經在他身上施了法。還好雀羅還沒來，他動動腳趾頭都能想起雀羅笑得合不攏嘴的幸災樂禍的欠揍樣，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破口大罵：“雀羅你個王八蛋，老子遲早有一天要拔光你的雞毛。”

貓妖忙腳亂地施法給了自己化了件袍子裹住自己的身體，又沖她喊到：“喂，我跟你說話呢，你就打算一直這么背對著我？我衣服穿好了，不會長針眼。再說了，就算我光著，你看了也不吃虧好吧。我身材很好的。”貓妖伸手去拽她，手指穿過她的手腕，落了個空，指縫間都是滲人的涼意。“你……是鬼？”

“嗯。”寧夕倒是沒想到剛剛還說出一番驚世駭俗的話的貓妖竟然會因為她是鬼而感到奇怪。

“剛死沒多久？”貓妖蹲坐在她旁邊問她。

“嗯。”寧夕假裝凝視著前方，不去看貓妖探尋的眼神，她只要一想到剛剛自己看光了他心里就有些別扭。

“不去投胎轉世嗎？”貓妖明明還是人形，尾巴卻在身后激動地搖了起來。看來他是真的很好奇。

“投不了。”她輕聲地說，想讓自己顯得不是那么在乎這件事情。

貓妖忽然從地上跳起來，臉上盡是明朗的的笑意，“那正好。你帶我去人間玩吧。”

“可這里是人間啊。”寧夕不解。

貓妖撒嬌似地搖搖頭：“我說的是那種有人的地方，人很多的地方。”

“你去那些地方做什么？”現在帝都要是再出現一個大妖暫時可沒人能收服了。

“玩唄。去找像你這樣長得好看的姑娘。”他說得中氣十足，只差沒把理直氣壯幾個寫在臉上，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理由有多荒唐。

寧夕難掩嘴邊的笑意，帶著幾分歉意跟他解釋了她不能離開自己的尸體的事情。

“哎，多大點事，你早說啊。”貓妖現出真身矯健地飛出山洞。找到寧夕說的那水潭，一頭扎了進去。

若不是這桃林里只有這一片水潭，貓妖無法相信水底這坨被魚蟲啃食的爛肉就是方才那個同他說話的白衣姑娘。

暮色西沉，寧夕從洞口里飄出。想著自己一直這樣飄著未免有些嚇人，轉而又落到地上用走的。越過許多桃花花枝，她看到水潭邊正在用火燒東西的貓妖。燒的是她的身體。貓妖滅了火，用一個白瓷壇子將她的骨灰裝了進去。

“你再試試能不能和我一起走出去。”貓妖將骨灰縮小成玉墜大小，隨手拔下自己的毛變成繩子系在脖子上，變出真身躍上桃樹枝頭，一路跳了過去。

寧夕急忙去追。

變出真身的他十分矯健，跑過桃花盛放的枝頭如履平地。她害怕跟丟，只一味地追，未曾留意他們已經跑出了桃林。

最后貓妖體力不支地停下來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累死老子了。你別說，那陣法還真是厲害，耗了我好大力氣才撬開個口子。要是雀羅那個混蛋在的話，也許能直接破了那個陣法，你就不用受你身體的限制了。不過雀羅是個混蛋，不像我這么好心，你不說點好話他是不會愿意幫你的。你也別擔心，等我再修煉一段時間，我也能把那陣法徹底解開。”

聽他絮絮叨叨這一陣，寧夕發現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些口子，他以黑貓真身示人的時候傷口并不能輕易見得。

“其實，那可以同我仔細說說那陣法的符文，只要知道是什么陣法，我應該知道破陣之法，你不必用這樣辛苦的地撞陣的。”

見她靠近，黑貓就地翻了一圈，拉開了與她的距離，沖他狡黠地一笑:“嘿嘿嘿，我就是想你帶我去人間，出都出來了，休想回去。”

“你身上的傷不痛嗎？”寧夕有些無奈地問。

“你會療傷？”

寧夕微微點點頭，看著黑貓變成小黑貓乖巧地朝她湊了過來，唇邊的笑意更深了。變成魂魄之后，其他的巫術她都難以施展，唯有這療傷之術似乎不受身體里那股奇怪的氣的影響。

她正施著法呢，貓妖卻一刻也不打算閑著，又開始絮絮叨叨:“這些都是皮外傷，其實都不是很痛，煉骨的時候那才是真的痛......”

寧夕靜靜地聽著貓妖講述他修行路上的往事，妖族的世界光怪陸離，她好像離人間又越來越遠了。

“你死的時候應該也很痛吧？”懷里的貓冷不丁地抬起頭，一雙清澈的寶石藍眸子注視著她。

施法的手忽然停下。

貓妖看到她臉上的笑意緩緩僵住。時間好像都在此刻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