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獾驛站東側的霍夫村，村子旁的伍茲茨運河緩緩流淌，幾名農婦正在運河引入村中的溝渠旁捶打著衣物，同時嬉笑著大鬧，她們身后的是一群在草地上翻滾著玩耍的孩子。氣氛溫馨而祥和。

一個眼尖的農婦突然看到村口大路上煙塵滾滾，馳來了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她心中一慌，連忙喊道，“洛夫娜、特金娜，大家趕快把孩子帶回去，又有幾個不知道打什么旗子的老爺來了。”其他農婦聞言張望后趕忙收起手上的衣服，驅趕著不情愿的孩子回到了家里，然后迅速地把門閂上。

抵達村口的陳實看著村民們如驚弓之鳥般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家，不由得露出無奈的笑容。他身后一直落在隊伍尾端，勉強才能不掉隊的斯萬見狀，連忙催動馬匹到路中央去。

“霍夫村的長老呢？還不快來迎接偉大的諾夫哥羅德大公，里加的征服者弗拉基米爾！”

陳實聽到斯萬即興增加的稱號，雖然面上不為所動，說實話心中有一點自得和暗爽。畢竟人皆好名，陳實不由得也期待著自己的頭銜無限長的那一天。

長老們聽到斯萬的吆喝，看著陳實身后的騎兵打出來的確實是諾夫哥羅德的雙熊紋章，這才忙不迭出來迎接，指揮著村莊中的年輕人將馬匹牽到村莊中的馬廄刷洗喂草。

其中一個長老討好的向斯萬問道，“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大公閣下和斯萬大人真是威風！不知道這次大公巡視敝村需要我們做些什么？如果是來要秋收的糧食，我們可是一早就把該交的稅解押到城堡里去了。”

斯萬不耐煩道，“當然不是為了秋收。上次我來這里調查，你們倒了一肚子的苦水，現在大公騰出手來，就要先解決你們的問題。”

長老聽到后一喜，“多謝您向大公匯報，我們這就去布置村里的議事廳。”說著就要給斯萬塞錢，斯萬嚇得小臉煞白，“別胡鬧，趕快去吧“

見到長老去敲門，斯萬又補充了一句，“另外，大公特別指示要叫上村子里地最多、收成最好的幾戶農民，別給我忘了。”

不一會，一行人就都在霍夫村內的議事廳落座了。陳實坐在廳內的主座，面帶和氣，“今年收成還行吧，大家生活怎么樣？”

所有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這句話只不過是大公在客氣而已，都拍著胸脯表示非常好，請大公完全放心。

陳實又問道，“我們先從土質開始，聽說村里有些耕地肥力有些不足？”

眾人面面相覷，還是一個家里人多，從村社分配到的地也多的壯漢先打破了冷場，“好叫大公知曉，我們附近這三個村子里的地力原本是最好的，可是這幾年收成總是下降。我們倒是也堆了肥了，糞尿和草木灰都用過，還是沒有效果。”

陳實追問道，“是不是原來都是黑土，現在耕久了之后出現沙質的黃土？”

壯漢點頭稱是。陳實又問道，“這個村子原來長得什么？林子還是草？”

壯漢答道，“是一片老林子。最早這里是燒炭工的營地，他們砍完樹之后看到土地很肥沃，就嘗試著墾荒，逐漸建起了這個村子。”

陳實道，“這就對了。黑土其實是林子里的落葉腐爛后形成的腐殖質。”他看到眾人都一臉納悶，解釋道：“就是一種營養物質，只不過這種物質是天然的。黑土之下，往往還有一層土壤，很可能就是黃色的沙礫土，保不住水分。因此，黑土切忌用重犁精耕細作，同時需要休耕。”

村民們的臉色變得焦急，畢竟耕地目前就這么多，如果休耕，明年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陳實補充到，“還有一種方法，就是實施輪作。我在書上看到，三獅群島和尼德蘭聯邦這些國家已經在古羅帝國的基礎上，建立了三圃制，每一季種完莊稼后再輪換著種上牧草和蔬菜。”

一個村民更著急了，“可是我們沒有草種，也沒有牲畜啊。再說輪作就要開墾新地，我們的勞力也不夠在冬天之前做完這么多工。”

陳實擺擺手，“不用擔心，我已經請城堡事務官去訂購大量的種子，并向日德蘭王國在阿爾格卡的商人購買重型馭馬。有了畜力，墾荒便簡單得多，牲口的糞便還可以肥田。種子，你們開墾好土地之后即可播種，時間上來得及。”

村民們聞言，當然是感激不盡。但長老們卻犯難了，其中一位提出，“大人，多謝您的好意，可是這牲畜，我們還是買不起啊！”村民們也意識到，這些珍貴的牲畜領主可不會白送，但也些人想起了糊涂心思，期待著望著陳實。

陳實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會白送。”村子里的眾人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有點失望。剛才發問的長老則是急得臉都漲紅了，生怕陳實接下來獅子大開口，就要對村子刮骨熬油。

“不過我也知道，村社拿不出錢，買不起這么好的牲畜。所以，我采取的方法是融資租賃。”

眾人又是一臉納悶和崇拜，大公閣下說話實在高深，隨便講幾句就能讓人聽不懂。

“融資租賃，就是提前獲得資產的使用權，只需要每期繳納租金。簡而言之，就是我把這些重型馬交付給你們使用，但是我仍然有所有權，一旦發生戰事，我就會隨時征用。而你們要付出的，是每年定量的糧食和牧草，可能最后你們只能留下口糧和種子了。但是，你們只需要繳納五年，就可以獲得這匹馬的所有權。”陳實繼續詳細解釋。

村民相互看著，臉上都透著興奮的光，一匹馬平均能使喚十年到十五年，如果細心保養還能更長。用五年剩余的糧食來換，怎么看都是賺的。但也有想得多、精明的人，發問道，“如果我們養的馬在戰爭中死去了，會怎么辦呢？”此言一發，一些本來面帶喜色的村民頓時又有些猶豫。

陳實點頭道，“這就是為什么每年你們繳納的糧草要定量，如果馬在戰爭中死去，你們也不會白干。我會按繳納的量免除你們接下來等量的賦稅。當然，你們須得好生照料這些牲畜，除了大規模獸疫，一旦有馭馬死去，必須原價賠償。”

陳實的話打消了眾人的疑慮，最后的警告也合情合理。如果說之前村民們看待陳實是以畏懼的姿態，現在一雙雙眼睛里則更多的是敬意。大公閣下為我們考慮得這么周全，索取得卻這么少，真是一位英明仁慈的主人啊！

陳實打量著眾人的態度，心里非常滿意。實際上，他出臺這個政策的本意，是為了準備接下來的戰斗盡可能收集余糧，同時積累運力，提升總體的后勤能力。

如果直接從這一角度提出，那么這些村民肯定不會這么愉快地接受，他們會更關注自己的損失。即使接下來陳實提出5年之后可以將馭馬贈予他們，他們也只會認為這是應得的報酬，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感激。

反之，當陳實從他們的角度去看問題，先讓他們看到為自己養馬的諸多好處，那么反而令霍尼村感恩戴德。

這就是政策制定之道了，同樣一個政策，以不同的方式推出，接受者在心理上是會存在落差的。這就直接影響了接收者的主動性。

不過，最為愚蠢的選擇，就是白送。無論送什么東西，送給誰，這種政策不會讓上位者得到尊重，只會推高大家的心理預期。實際上，陳實選擇霍尼村也是有原因的，因為白獾驛站周邊的三個村子，都是諾夫哥羅德大公的直屬領地，這還不算城堡周圍的三個村子。提升他們的生產力，就是提高陳實的收入。

其他騎士往往不會這么富裕，往往他們每人也只有二三十戶農奴，四五個人合在一起才會有一個村子。饒是這樣，也占據了十余個村子。對于這些村子，陳實當然是無力提供這種優厚條件。

接下來，村民們提出的都是雞零狗碎的小事，包括分工修建水渠、翻新村頭磨坊之類。陳實便簡單給斯萬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自己則是拉過一旁的謝苗，去了另一個房間說話。

“怎么樣，謝苗，剛才那一幕你都看見了嗎？”

謝苗點點頭，“您出的主意可真好。您會把這種制度推廣到整個領地嗎？”

陳實想了一下道，“這次買的馬沒有那么多，沒辦法做到所有的村子都一視同仁。”

謝苗粗中有細，察覺到陳實的難處，連忙表態，“這沒事，回頭我托堡務官再去幫我定上幾匹干農活的馬就行。”

陳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馬就是你的馬，何必再多此一舉？不過，接下來我會再次分配劫掠里加的一部分財富，你倒是可以知會騎兵隊里的其他人，只要他們買馬，那么我愿意補充上和他們一樣的錢。不過戰時如有需要，可能還是會征用這些馬。”

謝苗心里一個激靈，他這才意識到，大公之所以剛從納爾瓦歸來就忙著操辦農事，是為了進一步打造一個強大的戰爭機器。如此之多的馭馬，不僅可以大幅提升后勤運力，也可以用來讓精銳步兵高速機動，發起奇襲。照料如此之多的牲口本身成本高昂，但大公三言二語間就讓村子自行扛下來，還收獲了他們的感激和余糧。

謝苗這才明白，劫掠里加，僅僅是大公在為下一次做準備而已。這次戰斗既劫掠了大量財富，削弱了近鄰庫爾蘭公國的威脅，提升了諾夫哥羅德全軍士氣，又被陳實反手回收了一筆財富，轉而用于提升領地內的戰爭潛力。同時領地內的積蓄和財政收入也并沒有受到影響。

謝苗定定看著眼前的大公。世界之王嗎？前幾天聽到茨岡女巫的預言時我是懷疑的，可是現在我有點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