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耳邊很吵，那是什么聲音？

像是火堆里燃燒的木柴的崩裂聲。

不，還有。

哀嚎聲，怒吼聲，哭泣聲，亂作一團。

吵死人了！難道半夜三更的李燦燦那小子看電影還放大音量？不會戴耳機嗎？

對了，或許他沒有耳機呢！

白客皺著眉頭，在卡西米爾工會頂部的天臺上晃晃悠悠地醒來，眼前一片通紅。

“剛睡醒視線總是這么的差。”

他揉了揉眼睛，等到視線聚焦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整個萊布拉化為了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夜空，數不清的怪物踩在冒險者的尸體上高聲尖叫，有人還在驚慌地奔逃，有人則是親眼目睹了親人與友人的死亡，已經放棄了抵抗，等待著魔物把自己撕碎嚼爛；遍地的防具和武器被火焰灼燒，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與鮮血的味道，到處都是倒塌的房梁與承重墻，白客甚至聽見了嬰兒不安的啼哭聲……

白客朝遠處看去，整個人似乎都站不穩了。

“歸鄉”眷族的總部已經化為了廢墟，城門口仍有冒險者殊死抵抗，在為逃離的人們爭取一線生機，剛擊殺了一只魔獸就有兩只撲了上來，還沒支撐過半分鐘，他們便被潮水般涌上來的魔獸群淹沒。

突然城墻上的一個身影吸引了白客的注意。

那個身影已經不動了，因為他被釘在了城墻上，呈“大”字型被擺著，金色的長發無聲飄搖。

白客瞇了瞇眼，然后看清了那人低垂的臉，心里覺得有什么裂開了。

——艾倫·華斯坦，實力頂尖的劍姬，胸口被燃燒得通紅的長矛貫穿，傷口被灼燒成了焦炭，那股純粹的美麗在她身上已不復存在。

耳邊回蕩著怪物們仿佛嘲笑般的尖叫，眼前的場景如同煉獄。

“汝，不逃嗎？”

與遙遠的怪物們的尖叫不同，一個近在咫尺的、風鈴般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天臺的護欄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她穿著黑色的女式禮服，胸前襯著潔白的領巾，小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兩只光禿禿的小腳丫在近兩百米的高空中一前一后地晃著。

她并不看向這邊，只遙望著遠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似乎是在欣賞地獄里惡鬼們的狂歡盛宴。

“你在這里干什么？很危險的！”

白客雖然覺得女孩稱呼人的方式有些中二，但他沒來得及多想，“快下來！我帶你先躲一躲！底下到處都是怪物！”

“躲？”

小女孩猛地轉過頭來，金色的瞳孔攝人心魄，幾乎讓白客腿軟倒地。

那是古老森嚴的威壓，是上位者對于下位者的俯視，他們無需在意低等生物的看法，要的只是恐懼與臣服。

“往哪里躲？看啊，王已經君臨天下，所有人都得臣服于他的腳下！”

像是響應女孩的話一樣，空氣突然響起撕裂的聲音，令人耳膜生疼。

白客茫然地抬頭，只看見天空中有什么東西過來了，視線里的一點飛速擴大。

震耳欲聾的怒吼響徹天際。

白客的臉色變了，這種聲音他很熟悉，是龍的吼聲！

紅色的巨龍渾身帶著炙熱的融天從天而降！

所有怪物和魔獸都停止了對人類的進攻，茫然地盯著空中的那個偉岸的生硬，進而發出極其狂歡的叫喊！

沒錯，那是它們的王，尊貴的王，古老的王，再度降臨于世！君臨天下！

但紅龍并不理會這些魔獸的呼喊與崇拜，它低空滑行，口吐極高溫的火焰，焚燒一切，包括那些為它歡呼的魔獸們。

而那些幸存下來的人們還沒來得及察覺發生了什么事情，軀體就化為了灰燼在斷垣殘壁下沉淀。

“看啊，人類的建筑、文化、一切在王的眼中是多么低俗不堪，所以王要毀了這一切，重新建立起青銅的巨柱與宮殿，上面鋪滿了財寶與權力。”

小女孩輕聲地呢喃，仿佛在唱著歌兒。

隨著她的“預言”，大地開始顫動，果真有青銅的巨柱和宮殿拔地而起，纏繞著無數縱橫的鎖鏈，仿佛重現了那個古老而猙獰的時代。

人類的建筑群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青銅巨柱的廣場，那是一根根的恥辱柱，上面釘滿了被剝去鱗片的仍在哀嚎的龍，寬闊的廣場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但那不是人，而是某種類似人類的生物，渾身長滿了鱗片，他們向宮殿里的紅龍俯首陳臣，宛如一支忠心耿耿的軍隊。

紅龍一聲令下，那只黑色的軍隊便走到青銅柱邊，用帶有荊棘的巨大鐵鞭狠狠地扇著那些龍類的軀體，一下又一下，鞭子帶起一道道的鮮血，很快廣場上便成了血流成河。

這時巨大的門緩緩敞開，脖子和腳都被戴上了枷鎖的人類端著巨大的銀色托盤魚貫而入，上面盛滿了豐盛的食物，血淋淋的一片，紅龍吞下仍在跳動的鮮紅的內臟，鼻息間隱隱有著火光閃爍。

“我是在做夢嗎？”白客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還真疼，于是心中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

生長在澀會主義紅旗下的大好青年白客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他本以為那些千奇百怪的魔獸和獸人們就是他三觀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可現在浮現在他眼前的是巨龍建造的宮殿，和被釘在青銅柱上的其他龍類，還有那一只詭異軍隊……

“媽呀，我想回家……”白客帶著顫音說話。

“汝會死。”女孩靜靜地宣告了白客的結局。

“你到底是誰？”白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慌是沒用的，要是慌有用，他覺得自己已經慌成了精神病人。

“不想逆轉這一切嗎？”女孩靜靜地看著白客，“甘心就這樣死去么？汝不是還在等待有朝一日跟家人的相聚么？汝……甘心么？”

“這世界終將是四大君主的天下，人類無法力挽狂瀾。千年前那個獨自沐浴龍血的男人已經死了，而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個像那個男人一樣的人。”

女孩這時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她從護欄上起身，雙腳站在上面，像是要保持平衡那樣展開了雙臂，一頭黑色的秀發在狂風中飄舞，宛如暴雨中盛放的黑色曼陀羅。

“喂！你干什么！？”白客不敢貿然行動，生怕自己害了她，“有話可以下來好好說啊……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大哥哥我聽你講啊！掉下去很痛的！”

“大哥哥？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女孩捂著肚子放聲大笑，像是白客說了什么好笑的笑話。而在這種姿勢下她居然還沒有掉下去。

“大哥哥……看到了嗎？城墻上那個美麗的劍姬，還有你們那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靈魂……他們都會死，所有人都會死，而避免死亡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死帶來死亡的災禍根源。”

女孩盯著宮殿里的紅龍，眼中閃爍著金色的光澤，繼而將視線轉向白客，伸出潔白如雪的手背，仿佛女王殿下賜予臣子吻手禮。

仿佛是被那雙金色眸子誘惑了一樣，白客不受控制地朝她走過去，牽住了她的手，真的在女孩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女孩牽著白客一起站上了纖細的欄桿，兩人的身形飄搖，如同暴雨中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

“要想取得力量，就得有一顆向死而生的心。”她說。

雖然心里很害怕，但白客的身體還是點點頭，同意了她的觀點。

“那么，一起飛翔吧。”

女孩說完，拉著白客的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筆直地向下墜落，墜入萬丈深淵。

白客當時就后悔了，暗罵自己是個傻逼。

這根本就不算飛翔啊！我只知道這么砸在地面上我的括約肌會飛出翔啊！！！

“是么？看來汝沒有做好準備啊……這樣汝的身邊只會有人因你的懦弱無意義的死去”女孩皺著眉頭，似乎有些苦惱。

“算了，總有一天汝會來求吾的，人類不是講究緣分這種事情么？”女孩在白客耳邊輕聲呢喃，“那么大哥哥，記住了，我們的火，要把整個世界都點燃，所有的龍……都會哀嚎著在它們成堆的黃金上死去……”

她突然猛地將身邊的白客向上一推，將白客推回了安全的天臺。

白客眼看著女孩微笑著下墜，輕盈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像是砸在了他的心里，砸碎了他的心臟。

“不——！”

看著血色的花在女孩身后綻放，他突然嘶吼起來。

“咚咚咚！！”

“咚咚咚！！”

突然天地間充斥著這股聲音，像是要把人從噩夢中拉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