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熙到的時候殿里氣氛有些壓抑，但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緊張。

晟國皇帝穩居主位，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萬貴妃坐在旁邊，眼眶微紅，時不時的拿著手帕輕擦眼角，讓人忍不住憐惜。沒有說話，分寸拿捏的剛剛好。

端坐在一旁的國師一本正經，仙風道骨，臉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緒。

岑熙眼中含笑，也是位能裝的。

皇帝身邊的張總管微微彎著腰站在旁邊，地上跪了一個宮女。

眼熟，是昨晚幫著懷妍公主做事的那個。

但懷妍公主不在。

岑熙猜測大概還下不了床。

她落座后，晟帝才開了口，沒有呵斥，也沒有憤怒，語氣甚至還有些溫和：“星覓，聽說妍兒跟你有些矛盾。”

“是。”岑熙坦坦蕩蕩直接承認了。

這都是有目共睹的。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懷妍公主找她茬。

晟帝話鋒一轉：“聽妍兒說，昨晚她失蹤是你做的，你怎么說？”

聲音低沉，帶著上位者的氣勢，直直的朝岑熙壓過來。

國師側首端起茶杯，蓋碗相碰的聲音在大殿里清晰可聞，晟帝的壓迫力瞬間消失了大半。

岑熙挑眉，護犢子護的還很含蓄嘛。

“證據呢？”

清冷的聲音聽起來那么漫不經心：“眾所周知，懷妍公主跟我不對盤很久了，沒有證據就說是我做的未免容易讓人覺得栽贓陷害。”

晟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懷妍公主的話的確像是無理取鬧。

萬貴妃開口，眼神冷靜：“宮女說昨晚在妍兒失蹤的地方見過你。”

“哦？”岑熙慢條斯理的開口，將視線轉到跪在地上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宮女，“見過我就能證明是我做的了？”

“昨天宴席上的人都知道我只出去了一炷香的時間，據我所知，懷妍公主是在尚淮殿里找到的吧，從尚淮殿到宴會地點怎么也要走半個時辰，請問我是怎么在一炷香的時間里將懷妍公主帶到尚淮殿又回來的呢？”

時間是個沒辦法洗的點，國師雖然有溝通神的能力，但卻做不到瞬移。

萬貴妃美目盯著岑熙：“你可以讓別人去做，少國師只要吩咐一句就夠了。”

岑熙眨眨眼，輕笑：“我身邊的人昨晚都各司其職，沒人有時間去尚淮殿，這點可以查記錄。”

岑熙的話沒有漏洞，萬貴妃心里非常清楚。

懷妍公主雖然一口咬定看見少國師了，但知女莫若母，她自己生的女兒她還能不清楚么，那分明是不甘心想咬定岑熙。

想必陛下也知道，不然就不是現在這個場景了。

萬貴妃看了晟帝一眼，這場戲大概就是給少國師一個洗清罪名的機會。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直覺是岑熙做的，這樣的直覺讓她在宮里一路做到了貴妃，她非常相信。

知道岑熙的重要性，但萬貴妃還是有點不甘心，妍兒可是她的親生骨肉，看著她被扔在荒殿里凍了大半天，現在還臥病在床她怎么會不心疼。

而且這么多年的拉攏沒有效果，萬貴妃也已經放棄了，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能打壓她的氣焰最好。

萬貴妃還在想對策的時候，岑熙又開口了：“聽說懷妍公主是在偏殿失蹤的，昨晚我出去醒酒的時候被人打昏了，也是在偏殿醒來的，本想著沒出什么事又是大過年的就算了，沒想到讓懷妍公主險些出了事，倒是我疏忽了。”

岑熙滿面愧疚，清純小白花裝的正好。

晟帝和萬貴妃一噎，岑熙為什么出現在偏殿他們可是一清二楚。

一直當背景板的國師開口了，一臉嚴肅：“宮里竟然出了這樣的事，一定要好好查查，陛下和各位皇子公主可不能除了什么岔子。”

晟帝哪能說出真相，尷尬的應了，還狠狠瞪了一眼萬貴妃。

萬貴妃低著頭不敢說話。

岑熙看了國師一眼，對上他了然無奈的眼神無辜的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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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妍公主這事算是翻篇了，可能是被晟帝管教過，哪怕痊愈之后她也沒有來找岑熙的麻煩。

又是一年春天，四月初的微風還帶著料峭的寒意。

窩在璇星閣過冬的岑熙換下厚冬裝，帶著鶴月出門了。

上次去褚姜的皇子府吃的點心味道極好，聽說是某店里新出的樣式，她特意出來買，走累了就順道去了滿江樓，連著午飯也一起解決了。

褚姜十八歲生辰剛過，晟帝就將人趕出了皇宮。

雖然還沒成婚，但皇子府早已經修葺好，地腳極佳，是晟帝親自選的位置。

順著包間的窗子看下去，居高臨下，幾乎能看到人間百態。

每個攤子來來往往的人有的停留，有的匆匆走過，買糖葫蘆的大叔跟前站著兩個小朋友精心挑選即將到手的糖葫蘆。

不遠處一抹艷麗的顏色吸引了岑熙的注意力。

是許久不見的懷妍公主。

懷妍公主沒有穿宮裝，衣裙一如既往的華麗，臉上帶著皇家公主的驕傲，姿態優雅端莊。

身邊的跟著一個看起來就是世家子弟的男人，看起來氣度不凡，但神情并沒有太多熱絡，并沒有因為身邊的人是公主而有低人一等的感覺。

他們的目標不是這里，看起來倒像是閑逛。

“這是相親？”岑熙想了想只有這個理由比較合理了。

懷妍公主已經二十歲了，還未出嫁，在古代也算是大齡剩女了。

當初岑熙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快及笄了，不過因為懷妍公主這些年做的荒唐事，沒有人家敢尚主，因此婚事耽誤到了現在。

晟帝和萬貴妃都有點著急，給懷妍公主安排了不少世家子弟接觸。

這段時間這么安靜大概也是忙著相親。

鶴月點點頭：“是，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岑熙咋舌，看出來晟帝和萬貴妃急切送女兒出嫁的心情了。

鶴月想了想又道：“過兩天還有個賞花宴，懷妍公主也會去。”

賞花宴，就是一個相親宴。

雖然她并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們這種做國師的，要的就是為國奉獻。

談戀愛太耽誤為國家做貢獻了。

但是也不耽誤有人將帖子往她手里送。

畢竟如果她能去對主辦人來說也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不過岑熙一向是不去的，時間久了鶴月就自行把帖子處理掉了。

岑熙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對此沒有太多而興趣，懷妍公主不來找她的茬就行。

鶴月很有眼色的說起別的。

從滿江樓出來，岑熙便要直接回宮，卻沒想到在路上見到了六皇子的馬車。

她只帶了鶴月出門，主仆兩個站在路邊非常不顯眼。

望著馬車的路線，岑熙沉思片刻，看樣子去的是相府。

萬丞相作為六皇子的外家，與六皇子關系親密一些也不奇怪。

畢竟是敵人，岑熙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派了暗衛跟上去探聽消息。

六皇子進了丞相府，跟丞相夫人聊了幾句就進了丞相的書房。

六皇子坐在萬丞相對面，臉色難看，有些焦躁：“父皇現如今更加看重褚姜，卻沒想過置我于何地！”

萬丞相浸于官場多年，倒是耐心十足：“殿下不必焦躁，如今還未分出勝負，一切皆有可能啊。”

晟帝還身體硬朗，應該還能撐上許多年，的確可以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謀劃。

但如今朝堂上，除了萬丞相的黨羽，大多朝臣都偏向了褚姜，更別說他還有晟帝的支持，再拖下去讓褚姜站穩腳跟他怕一切就無法挽回了。

想到這里六皇子神色有些陰郁：“一定要快，最好讓褚姜的人在朝堂上消失。”

萬丞相皺了皺眉：“這可不太好辦，褚姜人手太多，一兩個拉下去倒是能夠辦到，多了恐怕會引起陛下的注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由著褚姜發展？”六皇子臉色陰沉沉的，恨褚姜恨得咬牙切齒，隨即他瞇了瞇眼，“不如釜底抽薪，從根源上斬斷？”

萬丞相神情一肅：“你的意思是……”

六皇子毫不掩飾自己眼里的冷意：“父皇既然不考慮我，那也不能怪我下手狠了。只要父皇肯禪位，我自當好好奉養。”

六皇子對晟帝孺慕之情早就在褚姜一日日的寵愛里被磨盡了。

不過晟帝雖然寵愛的不太平衡，卻也的確沒有虧待他，只能說權勢誘人。

萬丞相思忖片刻，覺得也不是不能實行，只是需要從長計議。

“段家那邊，需要好好計劃一下，只要他們回了邊疆，我們就已經勝了大半了。”

六皇子見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贊同，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而嘲諷的笑，顯然心情好了很多。

岑熙聽到暗衛回稟的消息是有些吃驚的，褚姜的出現竟然讓六皇子逼宮這件事提前了這么早。

“這也太沉不住氣了。”岑熙拿著剪刀修建窗前的盆栽，跟暢想號感嘆一句。

【忍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了。】

六皇子雖然不干什么好事，但這些年過的的確有些憋屈。

先是岑熙年年不間斷的派殺手刺殺，又是看著褚姜得到晟帝重用，無論怎么給褚姜使絆子都不成功，甚至有的還應在自己身上，還能忍這么多年才行動已經很棒了。

【不用提醒一下褚姜嗎？】

咔嚓一剪刀剪禿了半個盆栽，岑熙頓了一秒若無其事的放下手里斷枝：“他的消息不一定比我們少，等著看吧。”

她養出來的孩子可不會被六皇子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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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府。

褚姜坐在椅子上處理事務。

書房跟華清殿的書房一樣，無論是格局還是物品擺放都有著華清殿的影子。

不遠處靠窗的位置有一個小榻，是給岑熙準備的。

雖然她很少會來他的皇子府。

突然，有人推門而入。

“九皇子，你還在忙啊？”

聽聲音就知道是段景程，褚姜頭也沒抬，還在看手里的折子。

段景程顯然也是習慣了他這幅樣子，進屋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下人很快將茶水點心奉上，然后關上門退了下去。

看完手里的折子，褚姜總算肯抬起他那尊貴的頭，看段景程一眼。

“有事？”語氣漫不經心的。

“當然有事了。”段景程也不指望褚姜對他有多熱情，當即就進入正題，“六皇子最近暗里拉攏了不少人。”

“嗯。”

褚姜淡淡的應了一聲。

段景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聽見他這反應，驚訝的問他：“你知道？”

“能猜到。”褚姜放下手中的毛筆，微微往后一靠，“最近父皇派給我很多任務。”

晟帝這些年越發的重視他，派到他手里的事情也逐漸增多，過了生辰之后要處理的事情更多，那架勢儼然是想將他當做繼承人培養，六皇子當然要急了。

再不急，這皇位不就要拱手讓人了。

段景程也想到這些，了然的點頭。

“那……”

“靜觀其變，必要時可以將計就計。”

“成。”段景程喝完茶起身。

他也沒走，自顧自的在書房里轉悠，紫檀木雕屏風、凍青釉雙耳瓶、鎏金異獸紋銅爐、青花底琉璃花樽，每數一樣都讓段景程酸一下：“你這兒又添了不少東西啊。”

“嗯。”褚姜又翻開一個冊子，應的很敷衍。

段景程看著這些價值不菲的東西，已經酸成了檸檬精：“又是少國師送的？”

褚姜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明知故問。

“你們之間到底什么關系啊？”段景程再次發出來自靈魂的疑問。

他就沒見過這樣的事，這少國師對褚姜也太好了吧，成堆成堆的東西往他這里送。

這要說她們沒關系他可不信，可偏偏每次問這兩人看他的眼神都讓他覺得是他不純潔了。

養兒子也不是這么養的啊，至少他爹娘可不會給他買這么多東西。

璇星閣究竟有多少錢一直是他的未解之謎。

褚姜淡定從容：“朋友。”

“朋友？”段景程冷嗤一聲，他才不信。

褚姜斜睨他一眼，毫不留情的說道：“事情說完了？說完就趕緊走。”

段景程一言難盡的看過去，這兄弟還能要？

屋外天氣逐漸暗沉，剛剛還是大晴天，轉眼間烏云密布，大風乍起，院中的樹葉被風吹的嘩嘩作響。

風帶著涼意席卷而來，吹的書房中的書本呼呼的翻。

段景程在雨落下之前走了。

崔安進屋把窗關上，將涼風擋在屋外。

褚姜抬手壓住桌上的書，抬眼望向屋外。

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