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將折疊的紙打開，細(xì)致地將之鋪展在桌面之上，借著近旁微弱的臺燈光進(jìn)行閱讀。

“你知道嗎

窗外的光仍舊亮著呢

既往近二十來年的明亮歲月呢

我曾夢想在七十歲時手撫青色發(fā)髻

戀棧你將近五十個秋天

可惜我不能再返老還童了

你贈予我的柚子與蘭花

今天都只是一抔照顧不周的臭土了

我會受到懲罰嗎

我會死去嗎

我等那風(fēng)將我撕裂掉

灑落在所有陽光可以照耀的方向

熊熊燃燒的

指向北來與南歸

我現(xiàn)在有些遺憾我未曾碰過酒精了

若灑落一點(diǎn)點(diǎn)威士忌

那四處灑落的火焰都會明亮得多

將這俗世焚燒作沒有我的晶瑩剔透的琉璃

可憐灰暗時代的來者

似野犬一般匍匐在地”

四海的目色變得凝重得多，略有些遺憾的揚(yáng)起頭顱———臧青青早便等待著了，迎向四海的眼色中蘊(yùn)著深沉的遺憾。

“讀來像是將死之人的囈語。”

四海的語氣很輕，若非酒吧本來安靜，臧青青定然接觸不到四海的話語。

“我知道你還有些沒說的。”

臧青青緊緊地凝視四海。

“隱約看見一個可惜的魂靈。”

四海略微沉吟，旋即將心內(nèi)想法和盤托出。

“這應(yīng)當(dāng)不是你的作品吧。”

場面安靜片刻之后四海詢問道。那紙上的筆記雜亂似一張理科生的演算紙，大概率不會是一位女詩人的作品。

沉默，十分長久的沉默。四海假作不經(jīng)意地看向臧青青，不算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臧青青眼眸之上出現(xiàn)一些收斂不住的水花。四海并不焦急，持續(xù)地望著臧青青以等待臧青青的回答。

“這是我哥的遺書。”臧青青道。

四海并不答話，掐定臧青青會再吐露些更多的東西，然而換來的是更長久的沉默。

終于在四海打定主意長久等待的時候，臧青青再次開口道：“我哥是我們在的這所大學(xué)的研究生，數(shù)學(xué)系的天之驕子。一年前，我哥在自己的公寓內(nèi)吞下了很多安眠藥，掙扎著留下了這張紙。”

“你想我把它譜成合適的曲子。”四海語氣仍然很輕，但仍存留著一種十分肯定的語氣。

“嗯，我想有個人能看懂我哥哥的意思，然后把它表達(dá)出來。”臧青青道：“現(xiàn)在看來，你最合適不過了。”

“即使是我自己，也沒有這么堅定的自信。”四海道，“不過這趟活兒，我接了。”

臧青青并沒有立時作出反應(yīng)，沉默許久之后才舉起自己身前的杯子向四海致意道：“謝謝。”

“不用。”四海舉起杯子，“你若是直接給我說這樣一件事，本來不必消耗這些酒液。”

“窈窈說如果能請你喝頓滿意的酒，你就是有求必應(yīng)。”臧青青道，“窈窈也變成酒鬼了啊。”

“你看我像酒鬼嗎？”

四海起身貼近臧青青道。

臧青青定睛打量面前的這個男孩。這個男孩的金絲圓框眼鏡略有些下滑，將那對似冷似熱的眸子顯露出一些來。如女子般精致的五官同時蘊(yùn)著涼薄與寬厚，眼鏡所帶來的文質(zhì)氣息又將這兩種氣息同時遮掩起來。此時的四海的面容在臧青青眼中被剖析出一種復(fù)雜的風(fēng)致，這樣的風(fēng)致一時之間撲面襲來，霎那間便點(diǎn)燃了少女的臉頰。

四海注意到面前少女的異樣，于是將身子撤回坐下。臧青青則飲下口冰涼酒液，將臉頰之上火焰的燃料置換為更為合理的酒精之后方才開口道：“不像。”

“那窈窈也不會是酒鬼，畢竟，我比她劇烈得多。”

四海搖晃自己手中握著的酒杯，將杯內(nèi)剩余的威士忌全然飲盡。四海動手為自己添滿一杯威士忌，舉杯向臧青青致意。臧青青會意地舉起杯子同四海相碰，回轉(zhuǎn)手腕將杯中酒液全然飲盡。四海一手為臧青青添滿酒液，一手將自己的酒杯閑置下來。

“說說吧，你怎么找到窈窈牽線的。”

四海輕巧地問道。

“你覺得我一個文學(xué)社的社長，與文藝部部長會沒有些交情嗎？”

臧青青的語氣里已微微帶些酒氣。這一瓶威士忌的酒氣相當(dāng)濃烈，便是四海也只能堪堪駕馭，看臧青青那樣的豪飲架勢，大抵是不能撐住多久的。此時的臧青青也略微顯現(xiàn)出疲乏了。

“如果喝不下了就不用勉強(qiáng)。”四海道，“酒重要的是怡情，而不是傷身。”

“竊以為，酒醉才能怡情。”臧青青道。

“倒是你們文人飲酒要劇烈得多。”四海悻悻道。

“況陽春贈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臧青青終于再次顯露笑容，那種笑容是四海時常見到的酒場上的笑容。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四海的語氣中攜著輕微的酒氣。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臧青青豪氣得飲盡杯中酒液，且為自己再次添置一杯烈酒。飲酒至此，四海飲下酒液的量已比不上臧青青所飲下酒液的量。

“我想我們該走了。”

四海略有些無奈———今日的四海并沒有醉倒的興致。

“你晚上有課嗎？”

臧青青語氣中的酒氣轉(zhuǎn)化為一種粘糯的媚氣，顯然已經(jīng)到達(dá)了相當(dāng)?shù)牧苛恕?

“沒有。”

四海的容納極限顯然要高些，語氣中只只有輕微的無傷大雅的酒氣。

“那就沒什么了。”

臧青青瞬時將四海所提出的回轉(zhuǎn)的建議拋卻，并招手示意侍者再次端上一瓶同樣的威士忌，并將兩個杯子內(nèi)里的球形冰換掉。

四海無奈，只得安穩(wěn)坐著，與臧青青一次又一次的舉杯相碰。讓人變得熾烈的酒液也以一種算不得慢的速度堆積起來。四海倒還算是好，臧青青卻像是快要被點(diǎn)燃一般。然而四海已然沒有阻止臧青青的氣力了。便是以四海的酒量，度數(shù)如此之高的威士忌卻也難以大量飲下。

所幸四海的狀況比臧青青要好些，四海還能保持穩(wěn)定的行動。在兩人將酒液全然飲盡之后，四海前往吧臺將酒錢結(jié)清后回身扶著臧青青離開世界盡頭。

街頭的光色早已轉(zhuǎn)變?yōu)榛璋怠＿@樣的街頭上突然出現(xiàn)兩位搖晃前行的人物，像兩只搖擺的魂靈朝著固定方向。

其中一只名為徐懷若的魂靈正費(fèi)力地打電話給他的女友舒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