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般字
- 刀劍趁年華
- 雨初九
- 4640字
- 2019-12-15 23:02:32
一路上趙師兄極為熱情,一面叮囑著蜀山事務,一面講著洞明峰的師兄、師姐。
洞明峰人不多,一是師娘不喜歡熱鬧,二是鐘不二懶得教徒弟,山中苦修,又最不缺時間,清閑是修行的主色調,幾個人今日做些,明日做些,分工明確,省事又少出亂子。
羽清濁心情卻很糟糕,雖是入了山,可以自己外門弟子的身份,學不得蜀山道法,說白了是人家編個理由給個身份,里外落好搪塞自己。
聽趙師兄講解,這蜀山收徒著實嚴苛,一是收徒必是與世俗了無牽掛的孤幼,二則必須能詳查出這些孤幼的來歷。
這不雞蛋里挑骨頭么,世間孤幼有多少,歷朝歷代也統不出個數兒來,還要查清底細,人販子敢說孩子的來歷?賣兒賣女的還能明目張膽、大肆張揚?
終究是小看了這千年門派,事無萬全,小小計謀妄想逃脫別人法眼,人家一個法子便給打發了。
山中美景再提不起半點興致,修煉一道,待問清楚才知,卻如先前卓首座所說一般,山中苦修素以甲子記,少時入山,再回首已是滿頭白絲、親人不在。
世間人、千千萬,仙之一字,多少人趨之若鶩,又有多少人埋骨深山,這千載傳承,累世仙門,至尊之位也不過寥寥幾人。
凡俗苦練數十載,便可江湖顯名,富貴盡得,如之相比,修仙求道又怎是一個難字可說得清楚。
直至此時,羽清濁才明白,劉掌柜給自己出了一個多大難題,蹉跎一生他不甘心,可自己連天門刀刀譜都悟不得,再多妄想也不過癡兒說笑,夏蟲語冰!
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耷拉著肩膀,一路無話,小狐貍他們三個不知道跑哪去了,在大殿上遭人白眼,羽清濁覺得以他們的性子八成不會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山間險峰之上時不時傳出驚恐叫聲,看樣子是在師父那受了氣,組團報復他們弟子去了......
洞明峰位于蜀山九峰最南側的一處低洼處,山間溪泉遍布,竹林翠柏環繞,山勢相比其它幾峰,算不得險要。
十數間竹屋拱衛出一片石板小院,正北中堂則依山石而建,與山門太一殿相比,算不上雕欄玉砌、氣勢磅礴,但古意盎然中頗有一副仙家殿堂的離塵之感。
時至傍晚,晚霞的余暉照得峰頂小院彤紅一片,老遠便瞧見先一步歸來的師父、師娘在院子中訓斥著一臉不情愿的鐘無雙,顯然對少女的懲戒還沒就此罷休。
院子站著幾人,相勸不得,見得大師兄趙智勇帶著一個孩子歸來,轉眼放下鐘無雙一溜煙的圍了過來。
來時大師兄就以詳細介紹過,羽清濁一一對號倒也不難。
肥碩碩的大胖子是二師兄:錢德藝,峰上掌勺的,據說當年差點沒餓死路邊,收做弟子后,就跟吃掛上了不解之緣,劍匣也頗為奇特,是一柄大勺子。
三師兄孫富貴,人如其名,頗為愛財,個子精瘦,長揣個巴掌大的小算盤,負責山上賬務。
四師兄李雙全,相貌普通,大師兄說他為人刻板,修行卻是一把好手,且頗為奇特,一手使劍,一手拿刀,兩樣皆有不俗的修為,后來師娘改名叫雙全,指望他以后樣樣俱全。
劍宗有使刀的,這倒讓羽清濁新奇與不解,大師兄卻頗不在意,說宗內使奇門兵刃的也不少見,師父教導蜀山劍法在‘意’不再‘形’,修到高深處,飛花沾葉無不可為劍,不稀奇!
不稀奇?羽清濁著實驚了一把,說是簡單,這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飛花沾葉殺人也就戲文里瞧瞧,他可沒見過,心下驚嘆之余,不由暗暗記下此話。
五師姐吳雙馨,相貌淡雅,心地柔弱,一把師娘贈與的銀月劍,使得頗具師娘當年的風采,可人笨了些,莫說女紅,端個茶、倒個水都能把自己燙著,干脆起個雙馨的名字,指望她改改大咧的性子。
六師弟陸柏年,為人跳脫,是山中少有的急性子,與鐘無雙最合得來,當然禍闖得也不少,當然,大多是替人背鍋的角色,人自打來時就病懨懨的,為此師娘沒少帶他去天璣宮找云落仙子瞧病。柏年、百年,師父、師娘不過想讓他安慰度過百年,一生不留遺憾。
說起徒弟,鐘不二與柳月夕最中意的卻是排行第七的:柒小冉,眉目若水,眸含霞光,冰肌玉骨,一身勁裝,英姿颯爽。
論修為,入洞明峰最早的大師兄都不及她,論學識,宗門內更無一年輕弟子敢與她論道。人隨師娘,喜清凈,但脾氣卻像極了師父,平日里嘮叨些,看似隨和心卻高得緊。
剩下一個半大孩子,就是鐘無雙,洞明峰上的小太祖,蜀山上的小霸王,吃東家、搶西家,哪位弟子敢說一聲‘不’字,一個口哨,便會招來七位修為不俗,內力深厚的師兄、師姐,霸氣得讓人不忍直視!
大師兄一再叮囑,千萬別惹這位主,這點羽清濁極為贊同,人落虎口還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也沒誰了。
“這便是新來的小師弟?”
場面一時熱鬧起來,讓羽清濁有些手足無措,獨自一人久了,心中早記不得人間溫情是什么模樣,鼻子不由一酸,仙人原來也不嚇人。
“呦呵。”
唯獨被罰站的鐘無雙,一雙靈動雙眼在眼眶里亂轉,不知再打什么鬼主意。
“不許胡鬧。”柳月夕嗔怪一眼,打量著羽清濁,關切道:“你這這衣服料子怎這般糙,回頭換身新的,先前便讓你師兄準備好了房間,今日先住下,待明日再下山......”
說話間,羽清濁連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這位師娘在大殿中處處為自己說話,若非他們二人直意收自己入山,自己這外門弟子八成也做不成,這番恩情羽清濁銘記于心。
恭恭敬敬的磕頭道:“外門弟子羽清濁,拜見師父、師娘!”
“嗯!是個懂禮的。”鐘不二頷首點頭道:“以后你便記在我門下,切記安分守己、不可生事。”
“弟子知曉!”
“這次多虧你救了這個不成器的妮子......”
在鐘無雙不滿的‘哼’聲中,羽清濁一個機靈連忙道:“師娘嚴重了,小師姐當時雖立于危墻之下,但不落蜀山懲奸除惡之決心,即便被那奸人下了毒手,依舊力敵江湖三十八位高手不落下風......”
這話一出,小姑娘頓覺這小子挺會來事,可越聽臉越黑,頓時怒道:“閉嘴,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呢!”
“師姐。”羽清濁沉思片刻,非常嚴肅道:“絕對是夸你呢!”
一旁師兄、師姐們再難忍住,不由捧腹大笑起來,六師兄陸柏年一手拍著地,一手指著鐘無雙,憋笑道:“鐘女俠果然英武不凡!”
“那是當然!”七師姐柒小冉一本正經道:“沒聽小師弟說么,三十八位高手吶,你們可敵得過?”
“那是不成!”一向不茍言笑的李雙全也不免打趣道:“我頂多能打倆。”
“哎,我不如四師弟,也就單打獨斗,要是人多了我也只能跑了。”三師兄錢富貴慎重道。
“我們蜀山弟子怎能跑路呢?!”二師兄孫德藝抖著肥碩碩的身姿嚴重道:“當如鐘女俠一般死不悔改,力戰到底,最后被小師弟救下才是正理!”
“你你你......”鐘無雙被數落得直跺腳,可終是自己技不如人,被人擒了去,羞惱之下甩門進了屋。
“油嘴滑舌!”師娘笑容滿面,看著滿堂弟子,心中舒了一口氣,山上的陰霾這是散去了,而后望著羽清濁歉道:“莫怪你玉成師伯嚴苛,蜀山大門大戶終是有規矩的。”
“師娘不必自責,能拜在師父、師娘門下,弟子很是知足!”
這話出自真心,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師父、師娘隨和,師兄、師姐和善,自己這一外來戶能拜在這里,確實是極佳的選擇。
聽得眾人心下點頭,瞧著這位小師弟說話風趣,性子灑脫,沒有什么奸惡之像,皆是喜歡。
“終是小氣了些。”鐘不二頗為不滿,自己的掌上明珠他怎會不在乎,承了人這么大情,隨隨便便給個打雜的活計也太不像樣,便皺眉道:“日后宗門采辦的事情勻你些,跟你三師兄一起打理。”
“謝師傅!”
采辦的買賣哪有油水足的道理,自己若是一生都是外門弟子,早晚要在山下成家,人家是變的法子補自己銀錢,給自己找后路,這是大恩,不可不拜!
“哪這么多禮節,到飯點兒,老二開飯吧。”
“好嘞,開飯嘍!”
師娘招呼一聲,人齊刷刷的去大堂就餐,臨了鐘不二不滿“沒規矩!”一聲,也踱著步子走了進去。
月上中天,月兒彎彎勾人心腸。
“小白,你說丫頭現在怎樣了?”
新的被褥,換洗的衣物,整潔的房間,師兄、師姐打鬧了半天才滿意的離去。
小狐貍踩著窗子跑了進來,與清濁獨坐窗前,小狐貍似乎很喜歡小白這個名字,在清濁懷里睡得正甜。
“丫頭吃得好不好,她怕黑,外面要是沒亮光,她能嚇哭......”羽清濁喃喃自語:“你說,還能找到丫頭么?要被壞人賣了怎么辦?我是個沒出息的......”
視線有些模糊,眼前似乎纏了繭,一人在外謀生,難些不打緊,可心中總有一處空落落的,再怎么掩,也填不實。
失去的難再找到,即便找到了也再難歸于自己,當下不可怕,令人恐懼的是月下之后,碌碌無為的又一天。
為了消除恐懼,人們總會期盼著明天有好事發生,可常常事與愿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至睡枕泛起濕氣,心下才絕望的怒吼,總不會一成不變,然后在睡夢中繼續著期盼......
......
“該睡了。”
柳月夕為鐘不二披上一件長衫。
“你不問問他?”鐘不二長嘆道:“小小年紀雙手都磨出了老繭,能瞞得住誰?柳天依身隕南域,你也知曉了......”
“路是大哥自己選的,我不愿他。”柳月夕目中多了絲悲色,話語不再像先前那般沉著:“小孩子不愿意說,也別為難他,你瞧他在大殿的性子,像極了大哥,臨頭就不會說句軟話,聽說跑了上千里,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
“別怪幾位師兄,宗門為大......”
“我知曉,讓你難做了,話說來這也不錯,不能修行,就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回頭多留意些,江湖上的望族有不少,早把婚事定下。”
“嗯,他倒是個有本事的,你就不怕便宜那些望族,那刀譜可是了不得......”
“我看誰敢!”柳月夕秀美倒立,頗有三分威嚴。
“哎,姓羽,你大哥還是那般臭脾氣。”鐘不二不禁泛起愁容:“第一樓做事越發的沒顧及,來蜀山鬧事也就罷了,苗疆出事又牽扯到柳天依.......”
“你是怕古師兄?”柳月夕憂色道。
“古師兄近些年不理宗門事務,常年閉關,師兄弟們早有微詞,礙于你我情面不愿多說。”鐘不二不由望向劍閣方向:“過往之事以大多已分不清對錯,如今怕是瞞不住,若是出了亂子,實在愧對九泉下的師尊。”
“世間千般字,唯有情字牽人心。”柳月夕哀嘆一聲:“你知他心結未解,咱們多照看些,能隨他就隨他去吧......”
......
山門極北,一座絕壁險峰,孤立云中,山頂真容恰如一副廣寒宮闕般的仙景,不帶一絲煙火氣。
一抹飛檐上出重霄,玉璧流丹,倉木為干,好似于峭壁之上生生刻出一座樓臺,正殿前,一面碩大石匾,上書四個刀削劍刻般的大字:
隱元劍閣!
莎莎聲傳來,一位倩影靜靜打理著庭前‘習劍臺’上的亂葉,倩影悠然,不食人間煙火,正是天璣宮首座云落仙子。
“你不喜外人來,總要尋個弟子打掃庭院。”云落獨坐臺前,挽起一縷青絲,柔聲道:“記得那年鐘師兄與你在此比劍,輸了兩招,卻撒潑不認,被師尊罰站了許久......”
寒風又卷起了不爭氣的落葉,零亂一地,云落仙子沒有半分氣惱,恬靜的一片片撿起。
“你家的小狐貍尋到了,被山下一個孩子養著,可長大了不少......”云落仙子好似與自己說話:“那孩子不錯,心性挺好,明明是個使刀的好手,偏偏藏著掖著,看得人想笑。”
“只是日后修煉怕是不成了,鐘師兄與柳師姐去掌門那里求了情,掌門師兄發了大脾氣,今兒個連面都沒見著,玉成師兄拗不過他們,卓師姐也跟著說情,這才收了下來。”
說道此處,云落幽望著緊閉的石門,輕語道:“你若想看,便去看看,許久不見你了......”
最后一句,弱得如喃語,葉子撿完了,人卻不知要往何處......
“謝過師妹。”
那聲音簡短,聽不出任何波動。
“謝?”
云落斟酌良久,眸子中泛起一抹怨容,終劃做一道長虹,消失自月色之中......
......
殿宇林立,天樞宮燈火長明。
莊嚴肅穆的大殿上,兩人盤膝而坐,棋盤上擺著一副殘局。
一位仙風道骨,長須飄逸的中年人,眸子炯然,深邃似海,手中持一枚黝黑棋子,不怒自威道:
“這天下豈是非黑即白。”
一子落下,星河斗轉,一副殘棋,升騰出陣陣殺機。
“三絕門以除,第一樓十二處眼線,該當如何?”玉成真人瞅著棋盤不敢輕易落子:“一年前玄智重傷回了梵音寺,柳天依死得蹊蹺,近日帝都使節又去了苗疆,聽說是書院插手了此事......”
“人留下了?”
“繞不過他們夫婦,總歸是同門師兄妹,掌門莫要氣惱。”
“留下吧,無關痛癢。”
聽得此話,玉成真人才將白字落下,只是,這白子不知是羽清濁,還是第一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