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進入尾聲，BJ早晚還很冷，午間陽光暖烘烘，曬得人毛發蓬松，靜電噼啪，只想蜷縮進羽絨服冬眠。

南方的作家班課程，每周六晚7點到9點20分，除開20分鐘課間休息，上課時間共兩小時。

“十七！這里。”南方按住電梯開關。

“來啦！干嘛拉著行李？”

“出差回來。”下午在單位整理完資料，南方帶著行李箱來上課。

今天的許老師也一本正經敲打人心：“做學問是個苦差事，寫作者必須坦誠，文字沒有辦法說謊。你寫得好不好，今天寫完覺得很滿意，下周還滿意嗎？下個月滿意嗎？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寫作者需要持續吸收內容，輸出態度。你寫什么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表達。”

全班16人分組討論完各自的風格模擬作業，許老師告訴大家，風格不重要……

“啊？”全員質疑。

許老師喝口水：“沒錯，故事不重要，風格不重要，重要的是表達。”

“啊？”全員等待許老師再喝一口。

“同學們，掌握分析能力，保持獨立思考，才是我們持續寫作的源頭。故事和風格是基礎，做到擁有持續創作力之后，這兩者就不再重要。因為你這里，和心里，自由了。下面我們來分析這幾位俄國文學代表作家，同樣的作業，下周六課上繼續分組討論。”許老師指指自己腦門兒。

“啊——”聽到還要做同樣的模擬作業，前排同學嘆氣。

“經過這個階段，你們就跨過寫作者自我重復這道門檻了，這就是在同行中拉開收入的方法。你看看，一說到錢就不困了，我也很喜歡錢的嘛！來看這里，這些老前輩，其中一些人可是賺到好多錢的……”許老師開始播放PPT。

屏幕上出現幾個大頭照，俄國作家們的大胡子與珍貴發量對照鮮明。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作：《女房東》、《地下室手記》、《罪與罰》等等。

伊凡·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代表作：《羅亭》、《貴族之家》、《前夜》等等。

高爾基，果戈里，亞歷山大·普希金，一幫大胡子老前輩們……

挨個分析作家作品，兩節課信息量巨大。

9點20分，課程結束，許老師笑容里意味深長：“現在，大家可以更深刻地理解這幾個字了吧——風格不重要。等你們掌握了寫作方法，會明白現在的作業——模擬寫作，真是好輕松。以上作家如果沒能持續打破自己舒適圈，也成就不了俄國文學在那個時代的分量。經典之所以被世人傳頌，并不是他們寫了一個個好看的故事。文學的發源與發展，是人性。”

幾秒沉靜，兩名男生鼓掌。許老師整理好桌上資料：“回去認真看書做作業，同學們下周再見。”

助教在聯絡群發布了下周書單——英國偵探小說代表作家與作品。

“啊啊啊……”作家班每周都有書單要讀完，每個人都想立刻癱瘓。

有幸運的幾名同學馬上發現：“阿加莎！啊啊啊我看過！完成一個名單。”

“有沒有柯南？啊啊啊福爾摩斯！我看過，還有這個這個，我也省事兒了。”

“掐指一算下周我要熬禿頭了。”沒看過的同學撓頭。

十七問南方：“像不像中學模擬考，每周一考，我覺得寫完英國還要寫RB，文化影響、題材對比啥的，你信不信很快要發村上春樹、東野圭吾、江戶川亂步……”

“別激動，村上春樹跟他們不是一波兒的。走吧，趕緊吃飯去。”南方收拾背包。

來到小食堂，有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在吃宵夜。十七打過招呼，坐回南方身邊，兩人一整天的疲憊在臉上泛出油光，拿紙巾按一按，閉起眼睛等著牛肉面。

“好累，我上學時候都沒這么大閱讀量。”十七揉揉眼睛。

“拉開收入的方法啊，許老師說了，培養思考能力。明天去借書，好好干吧。”南方起身去端面。

嗡嗡嗡……

“啦啦啦！我收工啦，南方同學你還在電視臺嗎？”小森消息。

“在，在副樓小食堂吃飯。”南方回復。

“等我，馬上到！”

沒過五分鐘，小森和胖姐過來。

“這么快？”

“就在前邊錄節目來著。”胖姐挨著南方坐下，掏出保溫杯喝口水，食堂椅子不大，剛好結結實實卡在羽絨服里，看上去像只小沙發。

十七接了杯熱水回來，看到自己位子旁邊坐著小森：“啊？你……來吃飯？”

“對啊，你好，咱以前見過。”小森往里讓讓位置。

“對對！你錄過我們節目。來，吃什么我幫你們去點？”十七看看小森，也對胖姐點點頭，給她倆指著墻上菜單。

南方解釋說食堂不收現金，只有自己的聽課證和十七的工作證能點餐。

“那我們拿證點，然后正常給錢吧？”胖姐和十七一起去點了兩碗面。

“怎么樣？云南順利嗎？”小森問南方關于《番茄小車》的取景工作。

“還可以，交通比預計困難，跑了兩個小鎮幾處農業基地，腰扭到了。”南方側身掀開上衣一角，露出后腰兩塊止痛貼。

“嘖嘖嘖可憐的娃，明天你都在家嗎？中午去找你。”小森比平日安靜些，趴在桌上拍拍南方的手：“我明天夜里飛，出發前都想在你家待著。”

“來吧。正好我有菌菇湯料要給你，云南特產。”

“南方，你覺得嘉達好不好？”小森抬頭，笑容有些復雜。

“我從哪覺得？你倆好就行。”

“那南方，你覺得嚴總好不好？”

這就尷尬了……南方視線回避。

“我不想參與復雜事。”南方還是給出一個肯定答案，盡管誰也無法肯定未來會發生什么，至少這么說，自己和小森的心里都比較好過。

各自回到家已深夜十一點，小森收拾行李，胖姐翻看工作記錄。

“4月1日到20日參加大牧老師的廚房培訓，4月26日《番茄小車》開拍，五一和五四參加公益活動，我說大寶貝兒，咱7月份有個電視劇女配在談著，影視方面目前還有兩部沒上映，接下來的戲約要不要爭取？”

“要，我不能閑著，姐，合適的咱都接吧。我怕離開久了找不回位置。”

“行，那明天這一走，一個多月時間，可就是今年唯一長假期了啊。”

“我保證在外邊好好浪，回來再努力工作。”小森過來抱住胖姐，有些話不知該怎么開口：“姐，我怕南方受委屈……”

“南方這邊別擔心，她不是說跟單位續簽了么，工作沒問題。”

“我說的不是這個……”

“哪個？嗯，姐明白。不確定的事咱先放一放，做好眼前，乖乖的啊。”胖姐再確認一遍小森要帶的隨身物品，證件。

嗡嗡嗡……

第二天吃過早餐麥片，南方接到來電——嚴總司機。

“你們組同事說你傷到腰了，我們順路帶過來，省得你再跑圖書館。”

“謝謝您，不算什么傷。”南方接過兩只手提袋：“您和？我們組小時？”

“哦，我和嚴總。這家不全，又去一趟國圖湊齊的。”

車里并沒有人，司機離開，南方拿到書回到樓上，先看手機，沒有嚴總消息。這算什么套路？

“11點半左右我自己過去，帶午飯給你。”——小森消息。

“好的，等你。”

南方回復完，重新翻看仍沒有嚴總消息。算了，不管套路，直接把書拿出來，拍照，發送。簡單直接永遠比猜忌、誤會、等待，都更有效。

發送完，不管它，先整理作家班聽課記錄，做作業——俄國文學模擬寫作。

寫不下去時，起來給植物澆水，幾天沒在家，茉莉開敗，花苞掉到盆里、窗臺，躺在暖氣上的兩朵已經烤干。彩葉竹芋很省心，伸出兩小枝新鮮。

推開窗透透氣，一抬手扯到后腰的扭傷，止痛貼布有股清涼中藥味道，迎著風在屋子里回還。

南方想，嚴總在給自己特別關照，這點是可以確定的。但為什么明明能夠簡短直白溝通的公事，成了私密情感通道，讓本該明朗的小事，顯得不那么理直氣壯，不那么讓人坦然接受。享受這些關照，像吃偷來的食物，有些不甘，有點委屈。

“行李就放車上，強哥晚上見。”小森到了樓下，從車里跳出來。

噠噠噠……

“中午好呀！扭腰人兒。”小森提著壽司進門，袋子里裝著兩瓶梅子酒。

南方接過袋子，問行李是不是收拾好了，小森往窗外方向歪歪頭：“都在車里，強哥晚上來接。你扶著老腰好好歇著，我燒壺開水沖個味噌湯，午飯吃壽司，買了你喜歡的三文魚！”

沖好速食味噌湯，泡兩杯玄米茶。兩人圍在小餐桌吃飯。

“怎么辦，這一走就是我今年唯一假期，該怎么浪一浪好？”

“是誰說自己要珍惜血汗錢的？別浪了，讓嘉達督促你好好學習。”南方喝口熱湯。

小森給自己倒一杯梅子酒，小口喝著：“南方，咱倆遇到的男人怎么都怪辛苦的。”

“沒有倆，就你。”南方的防守。

小森往前湊湊：“別抗著，喜不喜歡愛不愛，直接去問。人活一輩子，活到最后你會發現，名聲面子啥的，都特別虛。道德綁架，最好不要太有人性，人性和道德，你說人重要，還是什么責任啊錢財啊名聲道義重要……”

“什么都還沒發生，你別這么說。”南方打斷小森。

“還沒？還沒……”小森攔下南方的酒杯：“也就是說，你有期待，又怕承擔主動的責任。南方，你這樣太壞了。對方知道你裝傻這么拿手嗎？主動問啊！問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是不是早就看上你了？是不是他也不主動，你就能繼續裝傻白甜了？”

“是不是我主動問個明白，你就有方法應對了？森，就是還沒。我還沒，嚴總也沒。我討厭復雜關系。”南方不再防守。

小森喝一口梅子酒，聲音弱下來：“我就是有點兒害怕……”

“我也是。”南方為莫名的內疚感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