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訌沒說話，只低著頭。

他記得小時候的師瓊最怕疼了，采藥的時候被木刺戳了一點點小口子都會在他面前哭著喊疼的，原來他看不見的這幾年里，這樣的傷勢也能輕描淡寫地略過了。

師訌抿唇，盡量不把注意力往那上面放，只是他看師瓊站直了才發現，師瓊身上的衣服大半都已經被染紅了，看著觸目驚心。

“這是何處？”師訌忍了忍眼眶的酸澀，像是好奇地問到。

“這里是三青城?！眲倓偣蛟诘厣喜挥X得，起身后師瓊才感覺腦袋一陣陣發暈，腿也有些軟，他撐住了沒說，目光停在師訌身上就沒斷過。

“這里有一條前朝的龍脈，蘊養魂魄，躲避天機，于師兄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

之前師瓊看三青城是哪哪都不順眼，現在卻覺得它哪里都好。

“三青城嗎。”

師訌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除卻第一次下山來了一次這里，然后遇見了姑姑，再然后，就一直沒有回來過。

這里已經不是他的家了，當然，姑姑所在的潯陽城更不是，在他八歲那一年，他就徹底沒有家了。

以前他覺得靈崇是的，但后來靈崇也不是，它只能算一個客居的地方，短暫地停留后他還是要走。

“子衿怎么會在這？”既然不是師瓊保下他的魂魄，那他又為什么會來到三青城這個地方。

師訌畢竟與世隔絕了許多年，多到師瓊都已經長大了，他不知道能和師瓊說些什么。

師瓊想起這一路的事實，有些迷茫地說，“大約是師兄的姑姑想讓我們見上一面吧。”

師瓊沒把那些有關種子，怪物的事情說給師訌聽，師訌既然已經是個死人了，那身前的事就應該一筆勾銷，別人作亂也不能算在他的頭上。

而師訌卻不相信，可能他還是了解他姑姑那個人的，絕對不會做無用功，告訴師瓊他魂魄還在的事實絕不是一句簡單的見一面就能結束的。

他手上使了力，問到，“你是不是答應了她什么？”

姑姑已經瘋魔了，昔日那些種子給了她，師訌是萬萬沒有想到在她手里會講潯陽變成那樣一個人間地獄。

對蕭瑾瑜下手他能理解，對蕭亦染下手他同樣能理解，就連三青城所有的百姓死了他也能強迫自己說情有可原，但是潯陽是無辜的啊。

就想當年的陸家一樣無辜，他勸過，可陸靜姝不聽，而那時的局面師訌也無力挽救。

師瓊下山，他就知道師瓊就是轉機。

“沒有，不曾?！彼麤]撒謊，他的確沒答應陸靜姝什么，更甚至于面都沒見過。

師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師瓊有些心虛地偏頭，他沒感覺自己說錯了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底氣不足。

“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睅熡忀p飄飄地略過，“師兄知道你能辨是非，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這次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子衿，我總是要贖罪的。這件事，你不能插手，知道嗎？”

師訌不敢賭，他本來就應該死得什么都不剩的，如今姑姑救下了他的魂魄其實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知道姑姑肯定計劃了什么，其他的師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能決定的只有他自己這條命。

師瓊不敢置信地抬頭，眼眶發澀，“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做，你問過我了沒有！”

師訌的神色嚴肅地不容拒絕，“我能。子衿，你要明白時間并不能將過往抵消?！?

他該贖的罪一樣也跑不了。

“我不允許，你曾經說過的你的命該是我的，你憑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私自做決定?！?

師瓊眼睛里漫上大片的紅血絲，密密麻麻地將眼白層層遮蓋，雙手拽著師訌拽的死緊，剛剛好一些的傷口又沁出血色。

“你怎么了？”師訌察覺到不對，師瓊的樣子就像是入了魔一樣，

師瓊像是沒聽見師訌的話一樣，一直在重復著說不行，不準。

師訌有些頭疼，他現在就是個魂魄，就是個鬼，一身修為化為烏有，根本沒辦法制住師瓊，更別說為他“驅邪”。

他任由師瓊將他越拽越緊，沒得辦法掙脫，只寄希望于待會能來個力氣大點的人給他們掰開。

……

“你別急著過去呀，我們又不會害她?！卑胩摰挠白訑r住玉翩翩的腳步。

他們不遠處的顧云裳與一個飄在半空的幻想交談，看起來氣氛還挺融洽。

“那里，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你這個改頭換面的正品許在她那兒還比不上一個冒牌貨。這樣就過去了，保不齊她還有埋怨你壞了她的好事。”

玉翩翩一頓，不知道是被說動了還是被戳中了痛處，果然沒再往那邊去。

“你也說了只是一個冒牌貨?！?

影子哼笑了一聲，“是冒牌貨還是正品我們說了可不算，孰是孰非要看你的那位主人怎么想，畢竟這個冒牌貨和其他的可不一樣，他里里外外哪一點都是由曾經的翩翩做成的，連記憶都是。若是顧姑娘同意，還會有一把一模一樣的玉折扇遞到她的手上，干干凈凈，完完整整?！?

玉翩翩猛地回頭，“你們做了什么？”

“我們什么也沒做，只是撿回了被翩翩丟失的東西再還給她而已，而且，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要不你感受一些，是不是和你命理相連？畢竟也曾經是你的東西。”

影子笑著打量著玉翩翩，又向前面示意。他是不怕的，因為他的確沒說假話，那個翩翩，是八年前就開始準備的，一直到了前些日子才做出來，只可惜器靈當年死得不能再死了，留下的東西也少，能做出這個實屬不易，甚至還放了點蕭亦染的血。

而他也只能在三青城的結界里存活，一出結界就會潰散，不過要是顧云裳與玉翩翩肯幫忙就好了，那翩翩就算出了結界也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你猜，顧姑娘是要你還是要陪著她長大，為她去死的翩翩？”

影子帶著惡意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