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是腌臜物！”那士子詰罵，卻轉身恭維道，“會試之前，江公子所作‘青云詞’，妙手偶得，一詞盡抒吾輩胸臆，當奉為佳作。既然楚兒姑娘沒郎君要尋，便不如讓柳娘將這‘青云詞’和琴而歌，也好讓諸位瞧瞧什么叫做‘貨真價實’！”

江公子自然便是江成，那‘青云詞’是他會試之前所作，內容則是暢想高中之后，衣冠華帶，游街策馬之像，聽說作此詞之時，江成只踱了七步，便隨性而出，堪稱‘七步之才’，如今此詞在京中也當為這‘佳人歌’第二。

落在那所謂‘佳人歌’之后，江成自有一絲惱怒，‘第二’對他便是一種恥辱，如今這提議也算對了他的胃口。在他看來，那佳人歌定是楊復不知從何處抄襲二來，如此詩詞怎會是他一個貧賤寒門所能作出？

見江成默許，那士子更是殷勤，喜不勝喜，忙吩咐樂姬、柳娘彈琴起調，

江成自有世家書香灌溉，用詞選字，格調韻律自然不差，那‘青云詞’出自柳娘口，載著玎珰配樂，引得眾位士子竟真的心生高中之后的喜悅與一覽眾山下的傲氣，戴花走馬、名聲顯赫、高官爵祿，一步步，士子感受著此詞帶來的暢意。

“吾輩豈是斥鷃者，大鵬憑風當展翅！”柳娘歌罷，便有士子急不可耐的激奮而言。

“絕妙之詞，絕妙至此！”士子嘈嘈雜雜，稱贊著。

“柳娘歌喉當為一絕，婉轉天籟也！”稱贊柳娘著，澎湃不止，叫嚷不息。

對于自己隨手所作的‘青云詞’，江成保持著絕對的自信，而對于旁人的贊美，江成認為那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而已。江成露出一絲笑意，瞧著對面士子圍著的那桌，里面坐著的是李黨未來的領袖，中州世家未來的掌管者，李陽。

而對于那楊復，江成始終尚未正眼瞧過，縱然他知曉京中談論的許多事情都與此人密切相關，可他強大的世間背景使得他對楊復保持著絕對的自信。

柳娘！綰卿閣內，柳娘的呼聲越來也高，就好比翹板，一端是柳娘，而另一端是楚兒，柳娘被人高高抬起，隨之落下的便是楚兒。

江成嘴角微揚，“呵！”，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誰是花魁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陽輸了，而且輸在了自己的手里。初次交鋒，自己便站在了中州李家之上，站在了李黨之上！

贏了他，自己大可以說一聲，李陽？不過如此。

樓內喧囂著，江成的目光卻不曾離開李陽半分。忽然的，江成眉頭一挑，盡是疑惑，他微微合眼瞧著李陽那方向，怪異著那些奇怪舉動，他想瞧清楚那人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干什么？隨著時間一絲絲流失，柳娘儼然已經將這花魁的王冠拿在了手中，就差最后一步，明明已然勝券在握，可江成竟然覺得焦急起來。

一點點的，好奇越來越濃。他究竟在做什么？

“諸位！”說話的是李陽，陡然站起，終結了綰卿閣內‘柳娘’的嘈雜呼喊聲。

“我這兒還有一詞，還請楚兒姑娘為它彈奏一曲。”

眾人既理所應當卻又意外，理所應當的是，既然李陽支持楚兒，那自應當反擊才是。意外的是李陽竟然親自為一青樓女寫詞。雖說，那柳娘唱的也是江成親自所作，但那畢竟是之前所寫，如今拿來‘挪用’而已，可李陽應當不是，看其樣子，應當是聽罷‘青云詞’之后，親自為楚兒所寫一詞。

李陽上前親自將詞傳進楚兒耳，楚兒聰慧，只一遍便可將詞原詞復述一遍，可話至嘴邊，楚兒卻忽的呆呆愣住。

周圍士子聽不見二人言語，卻見楚兒呆愣，更為疑惑。忽的，卻又見楚兒突然反應過來，顏色莊重，細細調琴，丹唇反復濡喏著，眼神里不見一絲雜意。

楚兒譜曲廢了些時間，可怪異的，士子間竟達成了一種默契，沒人會去打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曲畢，士子間還是那般默契的沉默，悠揚歌聲將一絲悲意將綰卿閣內各處流連一遍，惹得四處彌漫著、渲染著落寞。

靜了好些許時間，還是那般沉默。不敢打斷，士子們在爭取將這最后一縷聲響再回味一番。只敢在心中翻漾著，如此歌喉，如此詞曲，如此送別。

‘鏘~！’為了將這些人喚醒，楚兒不得不再撩撥琴弦，卻不經意間更似錦上添花。收勢，楚兒不敢有一絲褻瀆。

士子們不肯喚醒，仍舊默契沉默著，只是呆呆地瞧著李陽，他們認為的詩詞的作者。

直至這一刻，鏗鏘一聲，江成才恍然大明白，剛剛那些奇怪的舉動。他瞧著李陽那方向。他，他？他。

不得不去正視，牛黨未來的舉旗者，本該除了李陽之外便一且傲視的江成，不得不去看著‘他’。

或許旁人沒有瞧見，可江成卻一絲也不曾漏過。是李陽身邊坐著的那個人，是他的那個所謂朋友，便是那個貧賤寒門，就是那個楊復，在柳娘歌唱之后，用手指蘸了茶水，一筆一劃在桌面上，將這詞曲一字不落的全展示給了李陽。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字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