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令人不安的悸動
- 東線戰場啟示錄
- 涼宮的虎式
- 3491字
- 2019-12-05 18:52:43
我走進一座寬闊的墳場,密集的墳丘讓地表起伏不平。
棺材都敞開著,里面有烈焰燃燒,傳來悲鳴之聲。
走在林立的墓碑間,我想,也許有我認識的人或者曾經認識的人,正在備受煎熬。
——《但丁神曲》地獄第六層
是役,一切重歸于寧靜。
林安南在反坦克陣地上進行著檢查工作,一門19—K反坦克炮在剛剛的戰斗中被端掉了,剩下的反坦克炮都能維持正常使用。
葉戈爾正在指揮傷員運輸后方工作,一些馬匹被分配出來通過牽拉木板車來運送傷員,他和衛生員一起把傷員們逐個抬到牽了雙輪木板車上,讓受了輕傷的戰士驅使馬兒帶傷兵們離開火線,前往后方的野戰醫院。
葉戈爾奔波于幾輛木板車之間,親自握著木板上傷員的手,有些傷員已經昏了過去,但他依然不停地鼓勵著每個人:
“同志,你做的很好了,你現在安心養傷就好,感謝你為偉大祖國做出的貢獻。你做的很好了,你盡職了,你是一名光榮的軍人,我們很快就會回去找你的,一定要堅持住,好好活下去。等著我給你們寫勛章介紹信,我會給你的媽媽寫表揚信,告訴她你在前線非常英勇......”
他追隨著運輸傷員的馬車越走越遠,就像神父為每個人作著祈禱一般,一直在對著傷員念叨“忍住病痛,堅持到后方醫院就能得到救治了”這類話語。當這名率真的年輕政委扶著最后一輛雙輪木板車離開以后,他摘下了自己的檐帽,對著遠去的人影揮舞著,載著傷員的馬拉木板車愈行愈遠,直至消失在山坡邊緣。
林安南佇立在陣地上看著葉戈爾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來見證衛國戰爭,也沒有想過戰爭是這樣令人倍感麻木和痛苦。
站在后來者的角度開上帝視角,事實上也改變不了什么,什么也沒改變。
誰又會寫出他們的故事呢?大的戰役又由各類小小的戰事組成,那些戰爭中充當分母的人們,大多數人都沒有留下他們的名字。
歷史的長河洗刷著每一個軍人的命運,他們在地圖上連一個小小的點都無法擁有,時代流入了他們的體內,一起化作了塵土。
謝爾蓋耶維奇來到林安南的面前,他的棕色胡子隨著口里嚼著的干糧抖動了起來,在咽下了嘴里的干糧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木盒,再從里面抽出一根皺皺巴巴的卷煙,掏出火柴點著了卷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開始吞云吐霧。
他甩滅了火柴,然后拍了拍林安南的肩膀說道:
“現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小妮子。”
林安南擺弄著船形帽問道:
“團長同志,剛剛你去指揮所了吧,上面什么命令?”
謝爾蓋耶維奇苦笑著聳聳肩:
“還能有什么命令,讓我們堅守陣地,說會有預備隊前來增援。”
預備隊?如果林安南沒有從那個世界過來,他就信了。
哪有什么預備隊,整個前線爛成了臭泥,斯摩棱斯克一帶的蘇軍正在拼了命向東逃散,在和死神的賽跑中盡力跑出德軍逐漸成形的包圍圈,要有預備隊也早就送給葉利尼亞東線負責反擊的友軍部隊了,哪輪得到他們?
“好了,別廢話了,趕快回陣地吧,我們還得給德國人開第二次歡迎會呢。”
謝爾蓋耶維奇看出了林安南的不滿,他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往陣地方向走去。
林安南抬頭看了看表,現在是下午3:00整,德國人要進攻應該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時機了,因為按照歷史走向,從明天開始德國人就開始撤退了。
葉利尼亞包圍圈南部3:30PM
“炮擊!隱蔽!隱蔽!”
林安南正在反坦克陣地上指示炮兵連連長帕維爾注意左側空隙地帶的時候,從遠方傳來了維克多的呼號聲,林安南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炮彈飛馳而來的方向,在他的前面便拔起了數米高的沖擊波。
他立刻和帕維爾匍匐在地,兩人并沒有完全貼在地面上,而是把胸口和地面隔開了一定距離,避免因為爆炸的沖擊波震壞內臟。
帕維爾連長對著陣地上驚慌的士兵們高呼道:
“退回防炮洞!退回防炮洞!”
林安南一把拽起了他,兩人連滾帶爬地越進了戰壕,像兩條蜥蜴一樣迅速地往防炮洞里鉆。德國人通過上一次的進攻摸到了蘇軍的反坦克炮陣地位置,這也是德軍必須優先除掉的目標。這次火炮的轟擊更加精準和密集,轟炸相比前一次顯得又急又快,炮彈高頻地落在他們的頭上。
陣地上一個還沒來得及跳下戰壕的士兵被炸得騰空而起,冒著白煙的殘破軀體從天上重重摔下。陣地的空氣里爆燃出了一陣陣璀璨的火花,猶如打擊樂的鼓點一般在每個人顫抖的心中綻放。
唯獨這次林安南卻沒有從心中感受到一絲恐懼,他已經麻木了,或者說林安南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殘酷的現實——隨時都會死,死神的鐮刀用眾生平等的頻率搜刮著這片大地上的生命。
神明們把“生命都是平等的”刻入人類的文明里,而這句話在戰場上更加富有說服力,當這句話脫離和平歲月而掉入漫天戰火之中的時候,那場景就如同圣經落在了血肉橫飛的屠宰場里。
天上的神明們脫下了臉上慈愛的面具,露出了猙獰的面孔歡快地飛向地上捕食著忠實的信徒,他們一邊吞噬著哀嚎的靈魂一邊高呼道:
“平等!平等!”
“世界一切皆平等,世間一切歷史皆為汝等同室操戈的縮影!”
“汝等選擇了自我的宿命,汝等決定了互相的命運,用戰爭來凈化自身的罪惡,此皆為汝等自愿所食惡魔之果!”
炮擊聲逐漸平息,大地上滾燙的熱土冒出了一縷縷白煙,圣人們的飯前甜點結束了。
林安南從防炮洞里慢慢爬出來,他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灰,然后扶著胸墻在交通壕拐來拐去,他跑到了一側鋪著偽裝網的戰壕位置,在這個地方剛剛被德軍炮火命中了,戰壕里倒著兩個士兵的尸體。
他把一個靠著墻的士兵尸體扒開來,然后從戰壕底下的一個小洞里掏出了有線電話,他拿起話筒快速地轉起了搖把,擦了擦嘴等待著話筒中的回音,不一會那邊就傳來了葉戈爾的聲音:
“喂!你們那邊怎么樣?”
林安南對著身后的帕維爾招招手,帕維爾壓低著身姿跑了過來,林安南把話筒讓給了他。
帕維爾接過話筒聽到了葉戈爾的問題后,他放下話筒爬到了戰壕上方,拿起了望遠鏡檢查了對面的反坦克炮陣地,在確認情況后便扶著邊跳下了戰壕,他接起話筒答道:
“政委同志,有一門37毫米炮被摧毀了,陣地工事也受到了嚴重沖擊......是的,我們現在立刻修筑陣地。”
帕維爾放下了電話,嘆了口氣和林安南說道:
“米哈伊爾同志,情況極其不樂觀,我們趕快回陣地吧。”
他們把電話放了回去,然后沖向了反坦克陣地——整個反坦克炮陣地被炸的稀巴爛,所幸大多數反坦克炮保存完好,其中一門19—K型45mm反坦克炮被炸掉了半邊護盾,但是觀瞄裝置和發射裝置都沒有問題。
林安南也趕到了被炸毀的反坦克炮位置,看到整個反坦克炮被炸回了零件狀態,這門反坦克炮被炮彈硬生生從中間撕裂開來,而三個士兵倒在了離反坦克炮不遠的陣地上沿,背上都插著彈片。
這次德軍的炮火來襲極其密集而迅猛,導致很多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防線的人員損失十分慘重,一個士兵跑到正在指揮搶修陣地的帕維爾面前喊道:
“連長同志,有一門45mm反坦克炮的炮手陣亡了,那邊現在沒有炮手了。”
林安南對著士兵和帕維爾點點頭說:
“我去吧,我是坦克的炮手,我知道怎么用觀測儀。”
這時候前方步兵陣地上冒出了頭的謝爾蓋耶維奇對著后面喊道:
“德國人上來了!炮兵同志們各就各位!”
他們一行人趕忙往自己負責的反坦克陣地上奔去,而林安南和其余二人架起了那門沒了炮手的反坦克炮,瞄準了前方。
林安南左手扶著反坦克炮的炮盾邊緣半蹲下來找好了位置,立刻就用雙手操縱起了瞄準機,他讓卡尺對準中央陣地前方,在射擊諸元調整完畢后,他拿起了望遠鏡開始觀察前方。
德國人再次從地平線上出現了,但是這次的進攻方式卻截然不同,6輛坦克依次進入了林安南的眼簾,萬萬沒想到德國人在上一次進攻后損失了三輛坦克,竟然又得到了補充,一臺四號坦克加入了攻擊序列。
這一次德軍坦克呈相對密集的陣型向前突進著,步兵們都躲在了坦克的背后,這種陣型就表明德國人已經決定直接強攻了——利用坦克快速的挺進戰術插進蘇軍的步兵陣地,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
林安南用望遠鏡觀測著對面德國坦克的距離,帕維爾跑到林安南的陣地上說道:
“米哈伊爾同志,你負責左起第二輛坦克的,等我命令開炮。”
林安南點點頭,他用望遠鏡看向自己的目標:那是一輛四號坦克,正以極高的速度往前推進著。
看來德國人已經不顧一切急著想解決問題了——要么就功虧一簣的北上從防線的漏洞里鉆出去。要么就在這里徹底擊垮蘇軍,攻克南部防守據點,伺機反攻,留給德國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800米!”
林安南拿著望遠鏡觀測了距離,然后提醒著一旁的裝填手:
“600米!”
總感覺對面的德軍......有哪些地方不對......
“400米!”
不對!一定是哪里不對!一種不好的預感強烈地包圍著林安南,他感覺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林安南的不安感不停地提醒著他:
到底是哪里不對!到底是哪里不對呢,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那股強烈的不安感撕扯著林安南的心臟,那種感覺如同黑色的幽靈散發出濃郁的死亡氣息,他在一片寂靜中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跳動的“咚咚”聲。
望遠鏡里的德軍突然停了下來,這個時候,林安南看到了坦克后面一名德國士兵的制服。
準確地說,是看到了敵軍士兵領章上“SS”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