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飽喝足后，就踏上了尋找魔獸的道路。根據伏唯的說法，那魔獸最后出現的地方就在前面骨陰山后面，應該不會距離很遠。

“我發誓，這是我最后一次吃火鳥的肉。”伏唯冷板著臉說。

“切，口是心非，也不知道剛剛是誰說的烤得真香，完事了就是硬氣。”白晨在一旁吐槽。

“就是這里了。”

百寶走在最前面站住，他們站在山腰上，看到山下廣袤森林中冒出的一座巨大城堡，即便是如此猛烈的日光，仍然透出晦暗。

城堡的外圍連接著高聳的灰色城墻，四周的塔樓在城堡主體與城墻之間，塔樓的最上方僅有四根柱子架著平頂，中間是完全鏤空的。

城堡的主體像是用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矩形方塊的疊加，最大的部分單是長度便有百丈。其余部分都是基于它上面放著，第二層就是左邊一個矩形高樓連接著右邊一座稍矮的樓，兩座樓外圍用前后兩道斜坡和斜梯連接著不同高度的門前廣闊平臺。左邊高樓上還有第三層，大概不到第二層的三分之一的大小，再上面的第四層就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房間了。

城堡的造型很怪異，毫無美觀可言，唯一讓百寶在意的是它最高頂上的那間房間的房頂采用的是凡人建筑常見的廡殿式，它看起來十分怪異，與整座建筑的風格完全格格不入。

“我來過這里。”百寶在心里默念。眼前的一切勾動他識海里的記憶碎片，使之拼接起來，恢復了曾經遺忘的記憶。

不知何時起，他的記憶就陷入了這種極度混亂的狀態，只有在通過這樣的舊物才能逐漸聯想起來。

“不可思議。”白晨感慨，“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魔族的城堡，而且是魔獸的城堡。”

“古之匠人言，王宮門阿之制五雉，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僅從城墻來看，此城的規模便不比一般都城差。不可否認，與書上相比，現實中的魔族城堡更加壯闊。但該城堡不可能是魔獸的，魔獸的智慧很低，不可能擁有城堡。只有一個可能，那是它主人的地方。”伏唯望著遠處概嘆，聲音到最后又透出隱憂。

“你是說，這魔獸已經認主了？”白晨一臉驚訝。

他轉頭對百寶說：“百寶，你們魔族人是喜歡在白骨森林建城堡的嗎？”

百寶搖頭，“就算有，那也是百萬年前的事了，那時魔族在與神族爭奪天地，自那之后，魔族潰退至魔域內，再沒有占據白骨森林的想法。這座城堡的建立也就兩千年左右，而且是在靠近人間的白骨森林地帶，很罕見。”

他們走近城堡，城門是開著的，里面雜草叢生，幾只兔子在跳來跳去。

伏唯指了指城堡的最高點，打算從上面進入。

其他兩人點頭表示同意，在摸不清底細的情況下，潛入無疑要比光明正大地硬闖要好。雖然硬闖對白晨來說也沒說不可以，但另外兩人必然是一致反對的。

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他們怎么飛上去。

伏唯傷勢恢復一些，正常用御劍術不成問題，他提出從頂上進去也是基于大家都是修士這種念頭。但他忘記了對面這兩人一個是魔族，另一個雖說是凡人，但勉強只能算是散修。

當然，百寶對此也沒什么異議。他是魔族，本來就不用依靠什么御劍術就能騰空，飛到城堡頂上也問題不大。

唯一有問題的是白晨。這家伙居然不會御劍臨空。

“別這樣看我，我給過你秘籍的，你學不會是你的事。再說，凡人怎么修煉的我咋知道。”百寶首先撇清責任。

“還不是你的魔劍總是不聽話……”

“那是因為它嫌你太小，你換個兵器不就得了。”

“那還有啥意思？我總不能趕路用別的劍，打架又用回魔劍吧？那我還怎么練人劍合一……”

“停！”伏唯受不了了，“咱們救人要緊，能不能先暫停吵架。”

“這也算吵架，玄牝宗了不起啊。”白晨多了一嘴。

“就是，明擺著冒充道義嘛。”百寶義憤填膺。

“我就說玄牝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同意！”

伏唯人傻了。敢情是攤上了兩個精神病。

“得了，這問題還不簡單，百寶你把你那對魔翼給我就成了。”白晨最后手一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很干脆地說。

“想得美哦，還不知道你包藏禍心。”百寶吐了吐舌頭。

說罷，在伏唯還在懵圈的同時，百寶手掌一張，一對魔翼從掌心飛出，貼到百寶的背上。

隨著魔翼大翼張開，合起的同時將白晨和伏唯一把卷起，瞬間掠上半空，升到了城堡的最高點。

伏唯心里有句臟話不能說。

此刻從上面往下看，一切都是幽暗而靜寂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布滿墨綠色藤蔓的外墻和城堡與城墻之間環繞的荊棘，或許還有某種不知名的紅色的花。

感覺上，這里已經荒廢很久了。

他們在最高點的房前走道上落下，沒發現有任何的異樣。推開滿是灰塵和蛛絲的房門，只看到一馬兀擺在那里，四周空落落的，除了蛛絲，什么都沒有。

他們從門外小心翼翼地進來，仔細留意房里的每一個角落，以防有什么東西藏在里面。

“從塵土的厚度和柱子的腐蝕程度看，這里至少荒廢了千年。”伏唯站在斑駁的柱子前，上面的色彩已經蕩然無存，露出昏黃的本體。

“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白晨爬在臺案前不停地嗅，鼻尖傳來淡淡的幽香，好像是從地板下面傳上來的。

百寶和伏唯兩人也跟著嗅了嗅，確實有一股香味。

伏唯還是見多識廣，很快給出了答案：“是冰蕤之香。冰蕤是一種白花，一般用于修飾書齋，怎會出現魔族城堡中？”

“這里有下去的樓梯，我們下去看看。”百寶對兩人說，果然在他旁邊有一座隱藏的樓梯。既然知道花香從下面而來，兩人不多做猶豫就往下一層去。

白晨與伏唯先下，百寶包在最后，臨走前他看了窗臺一眼，正好有只烏鴉飛來停在那里。

他和那烏鴉正巧對視到一起，直到下面白晨喊了他。

“來了！”他一邊應著，同時快速溜下樓梯。

他下去后發現那兩個家伙就直直站在那里，睖睜著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確實不可思議，擺在他們眼前的，居然就是一個書齋，一個建在魔族城堡里的書齋。

書齋擺設的風格與一般凡人的別無二致，簡約的書案，還在燃燒著的青銅油燈，紋路勾勒嚴謹的屏風，畫著冬日梅枝的花瓶……所有的家具布設，甚至凡人所用到的筆墨紙硯都能在這里找到。

淡白色的冰蕤花從一個淺水池中佇立，身上開著的枝葉密密麻麻，而在綠葉下面，鋪著細碎黑白圓石的淺水池格外澈明，清水淌過后落入一個小洞里，而它上游放著的小水車周而復始地把水重新引上來。

“密葉低層幄，冰蕤亂玉英。”伏唯站在冰蕤花前，不禁感慨。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對魔族的認知。

世人說魔族乃飲血的蠻族，以力量為尊，眼中容不下任何倫常道理。但具體到個體身上，任何集體的評價是否過于苛刻？玄牝道宗講究修心，也以度盡世間魔鬼為己任。或許師祖們早在多年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莫名想到了百寶。作為一個棲身在人間的魔族，他在初次聽說后便感到好奇。百寶的樣子和個性和普通凡人沒有什么不同。伏唯忽然覺得此次下山會得到不小的收獲。

“別吟詩了，快過來看看。”這時白晨對兩人喊道。

他站在案前，指著一旁的泛黃紙堆說：“這些是他用過的紙，都是臨摹人間的典籍，大概是在練字。”

伏唯和百寶走近后也猜到了這點，那些泛黃的紙張已經有些年代了，皸裂的細紋像是張開的蛛網，似乎一觸即潰，而那上面的字則寫得一般，甚至有些丑，就像幼兒所寫的一樣。

這時白晨又有了新的發現。

“你們看這里。”他在書案下面找到了一張雪白的宣紙，于是拿起來平鋪在兩人面前。

宣紙上面彎彎曲曲地扭著文字，最后一個字似乎還只寫了一半，筆就停下了，只留下紙上的一支筆和其筆尖處的一灘墨。

伏唯歪著頭，輕輕地用指尖沾了筆尖的墨，頓時從指尖處傳來一陣潮濕感。

墨……居然是新的。

一時間，一種詭異的氣氛開始在三人中間散開。

“是新寫的字，不久前他就在這里。宣紙上的字不是凡人的字，應該是魔族的文字，而且從筆鋒上看與那些臨摹字并不出自一人之手。”

“百寶，你能認出他寫的是什么？”白晨問百寶。

百寶看了一眼宣紙上的所謂魔族文字，皺了皺眉，最后還是搖頭，嘆氣說：“我忘了。”

“你不是魔族人嗎，怎么會看不懂？”白晨忍不住說。

“不怪他，據說魔族一向不重視文字，一直都是口口相傳。自魔族誕生以來，文字歷經種種變幻，每一階段的文字都有著極大的差異，而且基本上只掌握在大貴族手上。百寶作為一個普通魔族，接觸不到文字是很正常的。”伏唯替百寶說。

宣紙上的字還在，旁邊的油燈新添，百寶拿起地上斷為兩截的玉戒，正是他此前被白晨扔掉的那枚。

在白晨和伏唯四處搜索這房間的時候，他在角落里發現了這枚玉戒。

此刻他雙瞳泛起星點藍光，似乎看到了一位長得粗壯卻呆頭呆腦的家伙在紙上用功地練字，而他的旁邊跪坐著一位婦人，正微笑著給他磨墨。

“我總算記得這枚玉戒是干什么的了。”他的心里倒吸一口涼氣，默念著。

“我們接著下去吧，既然已經確定魔族人在這里，那么宗器他們也在這里。”伏唯說。

三人繼續往下走，從書齋下來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面是灰色的磚墻，地上偶爾躺著幾根白骨，越前進，白骨出現的頻率開始越來越高。

一開始伏唯掏出了他的火折子用以照明，在百寶的夜明珠出來后，他就收了起來。

他們走著走著，百寶突然開口說：“我想我知道這座城堡的主人是誰了。”

“嗯？”伏唯與白晨詫異地看著百寶。

百寶不顧他們的目光，繼續說：“我以前從白骨森林到人間的路上就到過這里，那時這里還覆蓋著一層封印，不似現在這樣。這座城堡的主人名叫息，原本是屬于魔族部落‘奇’的一員。他的父親在部落魔軍效力，地位雖比不上魔將，但也不算差。可惜魔域戰伐不斷，就算是魔將也未必能一直安然而退，又何況其他魔族戰士。息的父親戰死后，原本按照規則應是由他繼承地位與權力，但可惜他是一個魔魂缺失的魔族。”

“魔魂缺失？”

“就是由魔族的本源魔心孕育出的魔魂不完整，你們理解為凡人中的畸形兒。不過魔魂缺失更多體現在智慧低下或者癲狂，嚴重者甚至會因為自身殘缺魔魂無法支撐起本源魔心而最終變為獸型。有缺陷的魔，終歸是要被遠走他鄉的。”百寶不自覺握緊了手中那枚斷掉的玉戒。

聽到這里，白晨和伏唯二人同時煥然大悟。

“難道息就是那頭魔獸？”伏唯急問道。

百寶點頭，緩緩道：“很早的時候，息的父母就知道他將來會在魔域中受到排擠，所以很早就在這里建造了這座城堡。息的父親死后，他的母親就帶著他離開魔域，定居在這里。我想那些學習凡人的行為更多的只是其母為了鍛煉兒子的智慧，又或者只是為了讓他安靜。息的本體是獸態，不代表他沒法變成人形，他只是……需要學習。”

伏唯皺了皺眉，有些憂心道：“按照百寶所說，那么方才那些墨確實是那魔族母子留下的，也就是說他們還在這座城堡里。”

“可我倒是覺得他們沒有想象中那么壞……”白晨抓了抓有些凌亂的白發，“他們主動學習人間的學問，說不定我們可以談談？”

“應該是不可能了。”百寶搖頭道，“我剛才說了，我第一次經過這里的時候就看到這座城堡是被封印著的。神族早就征伐了這里，不過神族只是封印了息，沒有將他殺死，反而殺死其母親，將她的魔魂徹底打散。我就是在白骨森林的時候遇到了他母親的殘魂，她才把這一切告訴我的。那時她的殘魂一直在白骨森林內飄蕩，卻找不到方向，于是拜托我幫她找到她的兒子。”

“太慘了……”白晨嘆氣，“所以百寶，該不會現在他們在這里重聚真是你的杰作吧？”

“怎么會！”百寶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副氣勢沖沖的樣子。“我當初經過這里的時候壓根就不敢告訴她好么？萬一他們合起伙來把我吃了怎么辦？”

“這倒是符合你的作風。”白晨點頭表示認可。

“其實是我忘記了……”百寶像是試著找補。

“不管怎樣，他們到底是在這里重聚了，封印應該就是因此被打開的。”伏唯定下心神，“百寶說得對，他們受過神族征伐，是不會再和我們有任何憐憫了。”

“可我還是覺得他們挺慘的。”白晨的表情復雜，“明明他們只是想活下去，明明可以有很多方式可以去處理，卻為何會是這樣這樣的結局。不覺得太諷刺了么？”

“世道無常，生生死死，皆為天道。世間的善與惡，值得與不值得，又豈是一頁兩面能夠分辨的。”伏唯開導說。

這時，前面的百寶站住了。

他釋放魔劍扔給白晨，沉聲道：“白毛，有活干了。”

攔在他們前面的，正是地上的骷髏。它們像是受到了某種感應，又或是幽靈附體，不停地震動著，繼而慢慢地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

白晨扭頭看向身后，果然后面也出現了骷髏。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們沒有多余的辦法，只能選擇一鼓作氣沖殺過去。

白晨當仁不讓走在前面，讓有傷的伏唯留在中間，百寶跟在最后。

只見白晨握緊魔劍，嘴里快速喊了一個“沖”字后，腳下已是大步流星地跨過去，對準了最前面的骷髏就是一劍。

在魔劍的威力下骷髏瞬間散架，散落在地上。

這些骷髏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戰斗力，身形很脆，只是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連動作都像是慢放。

白晨覺得自己即便一路沖撞過去也是可以的，不過出于安全考慮，他沒有選擇這個冒險的方案。

明確了骷髏沒有足夠的威脅后，白晨的腳步不斷加快，手持著魔劍就一路沖過去，無數的白骨跟著掉了一路，空氣里也彌漫著白色的煙氣。

可惜并非一切順利。

行進中，百寶突感腳下一軟，身下的磚石不知怎么碎了，剛好形成一個洞口將他吸了下去。這一幕來得突然，加上環境嘈雜，前面負責開路的兩人愣是沒發現少了一人。

百寶感覺自己像是墜落懸崖，只是一路筆直地向下，不知道自己從洞口掉下去多高。

最后他掉到了另一條甬道上，摔得他屁股幾乎要開花。

他忍住痛楚捂著屁股從地上爬起，身上的夜明珠在墜落時沒抓住，掉在上面了。在他的四周是一片漆黑，仿佛置身于一個處處高墻堵閣的空間中，壓迫感無形而來。

他用指尖在空氣中一點，隨即點起了火，施法將自己四周用火圍了一個圈。簡單的火圈不僅帶來了僅有的光明，也帶來了僅有的安全感。

他考慮了一下，最后決定還是留下原地。在意識到他不見后，白晨他們應該會往回找，這里才是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想到這里，他覺得有些冷，雙手抱著腿慢慢蹲了下來。

就在他蹲下的瞬間，整條甬道兩邊墻上的火盆突然點起了火，周圍完全光亮了起來。

突然出現的光芒令百寶打了個寒顫，他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瞳孔一下子放大，然后再慢慢收縮。

在他身后不遠處站著一個婦人。婦人的面容姣好，披頭散發，白色的長裙拖地，腳下不著履，正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記得上次見你，已逾千年。”她張開那蒼白的唇齒，聲音是如此滄桑。

“是啊……好久不見。”百寶如此回應。

“同為魔族，為何非要管我這閑事？離開這里，我不會阻攔。”

百寶沉默了一下，吸了口氣，道：“可你已不是魔族。你的魔心早已熄滅，現在只剩下一縷孤魂了。也就是說，你已經死了，你本該墮落在永恒夜里。”

婦人冷冷發笑，蒼白的臉上輕皺起弧度，看起來有些森然。

“孤魂……是啊，我現在只是孤魂。若不是因為你，我還不知道要在這廣袤的森林里游蕩多久，興許再也尋不回此地……對此，我應該感謝你。可你為何要再次出現，是為了將我送回去么？”

百寶吞了一口唾沫，感到對方的氣勢開始變得滲人。“別那么無情咧，我也不知道你現在就在這里。而且說到這個，孤魂留在世間總是不好的，你應該也知道這些年若非我的玉戒保護，恐怕早已成祟。現在玉戒已碎，或者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的息兒這個樣子！都是那些該死的神族，是他們把我們逼到這般模樣！我要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