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端？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了那位所謂的少主端。”百寶皺著眉頭說，“不過傳聞中的少主端心狠手辣，和你口中的韓端似乎有所差別。”
“你確定韓端是魔族人嗎？”伏唯問白晨，“從他所追求的無色世界定義來看，我覺得他不太像個魔族。”
“我也不確定。”白晨搖頭道，“尋回的記憶里面，只記得他確實有著魔族人的血瞳。”
白晨想起記憶的最后，他與韓端對視的那一瞬間，那雙奪目的紅色眼瞳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哎呀，你們笨吶。”阿那跳腳起來，“那個韓端不是給他留了個什么無色砂嗎？”
白晨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并沒有感覺到什么不同。
百寶則是連看不看，“你的身上沒有其他印記。要么是他騙了你，要么就是我也快看不出的手段。”
“這……”白晨有點泄氣，“那這到底算是他設的局嗎，故意讓我想起來當初的事，難道是想告訴我什么？”
“我覺得，如果故事真如你記憶中的一樣，短時間內他至少應該對你沒有極大惡意。”伏唯思考一番。
“他曾想收你為徒，即便另有目的，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但他竟能利用劫燼書設局，其手段恐怕遠超我們想象。”
“對了，我在攝罪淵找到一些文字。”白晨把在白云巨樹身上看到的文字摘錄下來。
「焚天非為燼，萬骨作舟行，
三光俱沉淵，九竅各晦明。
已見歸墟生殘月，忍看舊誓化新盟。
若得蒼溟燃劫火，方知大夜是黎明。」
與百寶從劫燼口中聽到的一樣。
白晨扶著下巴道：“這會不會與韓端有關？”
“不，這是另一個版本的劫燼書了。”百寶閉目養神，“它是天陰執守所寫，曾贈與他人。而所贈之人，正是惑無心。我不確定你口中的韓端與惑無心是否有關，但我知道惑無心是個極度狡詐之人。既然如此，我們便順著線索繼續前進，看看他們二人究竟誰會先出現。”
白晨和伏唯皆用力點了頭。
三個月后。
在一道黑灰交間的河道上，一條用獸骨制成的舟楫在緩慢前進。
“穿過焚天山林，以焚天獸的獸骨作舟，就可在假色冥河中行走，最終到達一個名為冥河裂谷的地方。”阿那坐在船頭搖頭晃腦地說。
“焚天非為燼，萬骨作舟行。”伏唯從旁念了這句詩，沒成想它居然還有這層意思。
“百寶，你是怎么想到可以用它來指引方向的？”
“……”
百寶不好說這是那造生淵告訴他的，而是換了個說法。“我從造生淵那里得到一個說法，那惑無心是為尋找魔王寶藏而來到魔宮秘境，最終他找到的就是這幾句話。所以呢，我想他肯定會按照文字指引行動。”
這時百寶快速轉換話題道：“大師兄，你現在感覺如何？那顆魔元目前可還有動靜？”
伏唯搖頭，“按照你所說的方法，暫時是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背上的八根怪足也都順利收了回去。”
“這只是權宜之法。我沒想到在魔宮巨獸的幫助下，你體內的魔元居然出現了失控的現象。”百寶喘了口氣，不過他確實有點后悔把魔元給伏唯了。
“現在短時間內是沒辦法取出了，否則會威脅到你的性命。不過我知道一個法子，但需要一些材料。或許，在冥河裂谷能夠拿到。”
此刻天上出現了一輪弧月。
月光照亮了河道，映照出兩側的山壁。他們正在慢慢通過河道進入裂谷。
裂谷兩面的山壁上掛滿了如同地衣一樣的植被，在月光下發著幽蘭色的微弱光亮。
慢慢地，當骨船完全沒入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裂谷上的這些發光的地衣便開始更加地亮了起來。
然后，山壁上出現了造型奇特的掛壁燈，沿著線狀分布，船上眾人很自然地看到了裂谷峭壁上開鑿出蜂巢般的洞窟與棧道，以及位于河道上方的懸空平臺。
所有的洞窟、棧道和懸空平臺上熙熙攘攘，共同形成立體而混亂的市集。
“冥河裂谷，是魔域最為知名的市集。魔域中各種古怪的東西在這里都能被找到。”阿那站在船頭向眾人介紹。
不用她說，在這三個月來，白晨和伏唯就已經從她和百寶那里聽過好幾次了。甚至連冥河裂谷怎么交易，交易用的貨幣都提前知道了。
“魔域沒有統一的貨幣，不同區域內有屬于自己的貨幣。對冥河裂谷來說，它接受以物換物的方式進行交易，同時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獨特貨幣——印香株。”
骨舟緩慢地向河邊靠去，那里有個筑成碼頭的浮空石臺，石臺上一個長手長腳的黝黑魔族正提著一盞綠燈招呼他們。
“我們上去的第一步就是先到印香石獸那里去兌換印香株，那里可以允許我們提供質押物來兌換。”
船將要靠近石臺時，石臺上的那個長手長腳的魔族人松開手中的綠燈，后者飄浮至船頭上，引導船身停靠。
“三位是第一次來冥河裂谷嗎？”石臺上的魔族人面帶諂媚道。
顯然，他并不把阿那這個魔靈當做是人，只是在招呼百寶、白晨和伏唯三人。
“不全是。”百寶主動回應，“只是有好些年沒來了。”
“原來如此，難怪三位如此面生。”那人連連點頭哈腰。
“閣下是此地的居民么？”伏唯順勢問道。
“居民？真是抬舉我了。”那人干笑幾聲，臉色露出幾分無奈。“我現在只買得起擺渡人這個身份，勉強過活而已。”
買身份？
這個怪異的回答引起船上眾人一臉詫異，白晨正要追問時被百寶阻止下來。
“先上去吧。”
離開骨舟后，他們告別了擺渡人，緊接著沿著山壁的棧道往上走。
走著走著，伏唯突然停下腳步，臉色緊張。
“奇怪，我怎么感覺身上的法力正在慢慢消失，連體內靈海都感應不到了。”
“我也有這種感覺。”白晨同樣一臉緊張地應和道。
“是冥河禁制啦。”阿那爬上白晨肩膀道，“這個倒是忘了跟你們說了，在冥河裂谷里面，因為這層禁制的存在，所有人的法力都會被禁錮。”
“準確的說，這不叫禁制，而是規則。”百寶淡淡地說，然后掏出兩個斗笠分別遞給白晨和伏唯。“把易容斗戴上，這里人多眼雜，不要輕易和旁人說話。”
“規則？”阿那眼珠子一轉，“猙大哥沒跟我說過這個誒，難道是跟那替罪輪回的規則一樣……”
聽到替罪輪回這幾字，白晨忽然有點想吐。他想起了來自哀河生吃尸體的記憶，忍不得犯惡心。
不會這次又會遇到那種怪事吧？
“我們到了。”
他們來到的是一個石窟，石窟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石頭獸首。獸首有點像是長著三角的豹子，在他們接近后便睜開了紅瞳。
“三位，請交出質押物。”石頭獸首口吐人言。
說罷，它主動張開石口，以方便對方把東西放進口中。
白晨和伏唯不約而同地看向百寶。
百寶將虛空眼中取出一具獸骨頭顱，放進石獸口中。冥河裂谷的規則禁錮法力，但對于以意念開啟的容納法器則是不受限制的。
“這是荒古獸的頭顱。”
“三百印香株。”
“才三百？”百寶一驚，“這可是荒古獸，很稀有的！”
“現在已經不稀有了，也不荒古，石林人叫它們短強獸。”石獸首絲毫面子不給，“我還是看在還有人記得它的威名的份上，才給你三百的。”
“呃……”百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一旁的伏唯想起了馴獸淵時的那遍地的魔獸骸骨，不免有些后悔。不過他當時確實沒有太多心思去考慮這個。
“那這個古兇??的獠牙呢？這玩意兒應該絕滅了吧？”百寶不死心又掏出一對獠牙。
“五十。”
“什么？”百寶驚呆了，“這玩意兒也泛濫了？”
“這倒沒有，只不過此魔獸的獠牙極難煉制，現在已經很少聽過有煉器師能煉制它了。所以也就不值錢了。”
百寶內心嘆息，這幫后人還真是不爭氣……
“你身后這位魔靈品相不錯，說不定可以兌換一百印香株。”石首突然說道。
阿那頓時炸毛，“你才一百，你全家都一百！”
“此地魔靈平均售價也就五十，我已經很給面子了。”石首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但這話一出，阿那就沒了聲氣，轉而躲到白晨身后。
“罷了，百寶，這里不是集市么，咱們還不如直接去售賣，何故非要在這里抵押？”伏唯說。
“沒有印香株就往集市上跑是不行的。”百寶眉頭一皺，“三百五就三百五吧。”
離開石首洞窟后，百寶將其中的兩枚印香株分別給到白晨和伏唯。
所謂印香株，就像是一小段玉色的樹枝，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
“雖然法力受限，但規則并不限制精神念力。集中你們的思想，與眼前印香株共鳴吧。”
白晨和伏唯將信將疑，不知道百寶在賣什么藥，但還是照做了。
當思想與印香株連接瞬間，他們讀到了隱藏在其中的文字。
伏唯和白晨異口同聲：“過客？”
說完后再看向百寶時，發現百寶摘下了易容斗，里面的外貌依舊變了。雖然算不上變帥之類，但確實是和之前長得不同了。
“我從其中取了三個名為過客的身份，方便我們在此間走動。”百寶說。
伏唯和白晨二人摘下易容斗，相互看看，果然他們也出現了變化。倒是手里的印香株消失了。
“所謂印香株，其實是一種身份偽裝的符？”伏唯反應過來。
“不完全是，不過你們現在姑且可以這樣認為。”百寶眼珠一轉，“不過你的那些符沒辦法在這里用，因為印香株都是由特殊工藝打造的。”
“可剛剛那個擺渡人說他只買得起他那個身份，難道是說不同印香株之間的價值不同？”白晨仍然感到疑惑。
百寶不解釋了，而是把目光投向阿那。
阿那清了清嗓子，說道：“印香株確實有不同之分，但通常作為貨幣的印香株都是一些下階的身份，比如過客。那些身份高的印香株可都是稀缺的商品。哦，對了，印香株也不全是只有身份這一功能，反正在冥河裂谷里面打交道非它不可。”
裂谷的洞窟修得四通八達，由山體內的通道將它們連接到一起，沿途中有不少黑袍商人。各路商人僅在面前放著一塊黑布，上面放上描述所售賣內容的木牌，并不輕易將商品示人。
他們一路走，一路四面張望。按照百寶提前所說，他們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找到送靈果和江黑草。此二物并不算稀有，所以有把握能夠在這里找到。
按照百寶所說，用此二物再配合上其他一些材料，他有把握能抑制伏唯體內的魔元與伏唯本體的融合，從而將其重新取出。
“我找到了，江黑草！”白晨快步走到一名黑袍商人面前。雖然木牌上寫的是魔文，但自從得到魔將印記之后，白晨發覺自己已經能看懂了。
“一百五。”那名商人冷淡地道出價格。
“這么貴？能不能便宜點？”
黑袍商人搖了搖頭。
“江黑草我要了。”百寶懶得講價，“不過我想問問，你這里可還有送靈果？”
黑袍商人又是搖頭。
“那我若是給你五十印香株，只為找到送靈果的消息呢？”百寶瞇了瞇眼。
白晨和伏唯幾乎同時拉住了百寶，伏唯低聲道：“不要沖動，我們只有三百五印香株，還是去找找吧。”
百寶搖頭道：“送靈果并非稀寶，但這一路上都沒有看到，我覺得不太對勁。”
“閣下的感覺是對的。”黑袍商人終于開口，“送靈果在這里變得稀有，是因為洗靈幫大肆收購所致。如果三位不想與他們發生沖突，我有個地方可以推薦給三位，只不過那里的價格遠超本人的小本生意，就看三位如何抉擇了。”
洗靈幫？是附近的幫派么？如果來自冥河裂谷外面，百寶覺得自己不介意與那些人起沖突，但若是在這里，情況就變得復雜許多。不過相較于這個幫派，百寶對商人口中的特殊地方有更大的興趣。
很少人知道，對冥河裂谷來說，最有價值的一直都是消息，而非寶物。越是靈通之人，其價格也越是不菲。
“煩請告知。”
“嗯，既然你們做出了選擇，我就不客氣了。”商人伸出修長的手掌，那里藏著一株江黑草。
百寶拿過草后，順勢將兩百印香株交到其手上。
商人這時又伸出另一只手，上面躺著一小塊骨節。他緩緩開口道：“那個地方名為遺夢齋，此物會幫你們找到它的所在。”
離開黑袍商人后，他們便利用那骨節引路。這是一個類似指北針一樣的作用，能夠簡單地指引方向。
按照它的指引，他們在棧道內開始兜兜轉轉，不過走了一段路后，周圍的行人少了不少。對白晨和伏唯來說，這一路上還真是奇妙的經歷。無數的魔族人從他們身邊走過，行色匆匆，全然沒有在意他們的存在，若非那長相怪異的樣子，還以為自己還在人類世界。
沿著階梯下去，他們最終走到一道石門前。
說來奇怪，他們之前走過的路中，雖然也有不少洞窟，但都不會出現門，而是敞開來做生意。
“百寶，我們現在只剩下一百五十印香株了，這樣過去會不會不太好？”白晨終于忍不住說。
“我也有個疑問，既然這里是集市，我們不妨也學其他人那樣先賣點東西。”伏唯說著便想從自己的容納法器里取些東西。
他用來容納外物的法器是他的腰帶，但他顯然忘了，和百寶的虛空眼不同，人間法器必須使用法力驅動，所以自然取了個寂寞。
百寶什么也不說，又是給阿那一個眼色。
“規則，規則！”阿那急得跳腳，“我們現在是過客，過客！不是商人！只有商人才能在這里賣東西！”
碰的一聲，石門突然打開，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石頭人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眾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既然來了，就不妨進來吧。”石頭人沉聲道。
說罷，他讓開了位置，眾人得以看到其身后跪坐著的身影。初看時是一個老嫗的形象，當洞窟內的光線逐漸亮起，眾人才看到其腹部正長出一個女童的頭顱。
此刻老嫗上下兩顆頭顱，一老一少正微笑地看著洞外的他們，模樣好不滲人。
白晨和伏唯二人先后吞了一口唾液，見到百寶先行進去才緊跟著跟上。
“我就是這遺夢齋的主人，你們可以叫我引路人。”開口的居然是其腹部的女童頭顱，聲音極為稚嫩，看起來更加怪異了。
“引路人？”百寶皺了皺眉。
“不用擔心，你們旁邊的那塊石頭才是商人，所有的貨物都會經由他手才會給到你們。”引路人進一步說道。
她說完后，先前那位去開門的石頭人朝著他們行禮。
“多余的廢話就不說了。”百寶走到引路人身前坐下，“我們來找你主要有兩件事，其中之一為送靈果，開個價吧。”
“送靈果可以送你。”
“哦？我印象中，免費才是最貴的。”
“送靈果本來就不值錢。”引路人手一抬，旁邊的石頭人便將一顆褐色的果子放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
“但我確實是有事想拜托三位。”引路人下面的女童頭顱剛說完，上面屬于老嫗的頭顱突然張開嘴巴，吐出一枚印香株，懸浮在他們之間。
“這是「刺客」，我要你們幫我們殺一個人。”上下老嫗和女童同時開口。
白晨和伏唯對視一眼，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印香株上所謂身份的真正含義：在冥河裂谷，做任何事必須符合身份。
“殺人的話，一顆送靈果好像不太夠吧？”百寶皺著眉說。
“我知道，你不正好有事要問我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