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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落蒼臺

千旸笑聲戛止,上下打量著江白,內心油然生出一絲寒意。

這個像名刀一樣的少年,明麗而銳利,光是坐著便讓人覺得不安。上一次與之遭遇尚未有如此感覺,似是對方有意隱沒了鋒芒。

江白面無表情,從袖中掏出一枚金幣,推到千旸面前,然后手指點了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圖案。

圖案是一片葉子,只是里面的脈絡卻有些像是陰陽魚。

“你可認得這個圖案?”

千旸臉色駭變,趕忙伸手將其遮住,眼睛四處瞟掠,生怕被旁人看見。

他低聲道:“閣下真想問這個?”

千旸的反應被眾人看在眼里。能讓千旸如此畏懼的圖案,可見其不簡單。

對于江白來說,雖然也有些意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從真卿那里看到的圖案,果然是有問題的。

“當然。”她說。

“這個是陰陽道術。一門被稱作‘死活人’的法術。”千旸盡量壓低了聲音。

他的眼睛原本就很小,此刻一邊說著話,一邊四處張望,像極了正在交易的小賊。“與它配套的還有一門名叫‘活死人’的法術,他們一陰一陽,代表人物可是公輸右。”

“何為死活人,活死人?”江白追問,也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好比人活著卻像是死了,人死了卻像是活著,真假難辨,虛實難明,這便是這法術的厲害之處。死活人被稱為陰術,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傀儡術。雖然平時看起來并無異常,但只要施法,被施法者就會完全失去自我。與死活人相比,活死人被稱為是陽術,顧名思義它能讓一個死人活過來,哪怕這個人尸骨無存,它都能將其創造出來。”

“這不就是百寶的通靈術嗎?”白晨疑惑道。

千旸立馬搖手說:“不,不一樣。真墟魔族的通靈術能召喚出死去的異獸、魔族作戰,他們的戰斗力與生前并無區別。而活死人之術復活的人只能算是復活了一半。”

“一半?”

千旸這時從身上上下摸索,最后摸出一個人偶,用力擰斷,露出里面的黃泥來。

“因為他們并非真身,而是泥偶。而泥偶是沒辦法支撐起強大的力量的,所以那些活死人和他們生前的能量并不一樣。”

“你怎會問起這個圖案?”沐雪非斜眼看著江白。

江白撇了撇嘴,身體往后靠了靠,看起來有些無所謂。

“不告訴你。”

江白不肯告知,沐雪非也沒準備去追問。她明亮的瞳光閃爍了一下,低頭沉默地喝茶。

告別千旸后,他們下了酒樓,抬眼便見到前面有人在賣燈籠。

燈籠是現場制作的,負責制作燈籠的手藝人會把制作好的燈籠掛在一旁的架子上,供人欣賞的同時也作售賣。

不難發現,單從掛出來的燈籠上,便能看出其做工的精細,尤其是其上面的描畫,內容涵蓋大河山川,鳥獸花林,以及美女,每一幅皆是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百寶聽說過九道伎藝門人的本事,其手藝之精湛,大體如此。說起來,像是這種時候,該是這些手藝人漸多的時候了。

圍觀的人群很多,把小小的鋪位被圍得水泄不通。

而在圍觀的人群中,白晨意外地認出了對面同樣在圍觀的兩人。

相伴而游的煙雨姬和扶風王。兩人停駐在人群外圍,在幾名護衛憑著壯實的身板圍出的空間里,眺望著架子的燈籠。

扶風王一襲淺綠色的袍衣,黑色的巾幘束起墨發,手執白扇,時而對著那些描畫指指點點,時而低頭含笑說話。

而站在他身邊的煙雨姬,則以一身紫色的裙衣出境,亭亭而立,淡薄的細紗覆在她裸露的雙肩上,雪白的肌膚在金色的陽光下分外明晰,令人目眩。

不像扶風王的多話,她只是在一旁聆聽著,高興時便捂著嘴角含笑,一雙美眸含情脈脈地望著身邊的翩翩君子,大寫的一個情字。

白晨握緊了拳頭,臉色陰沉,目光死死地盯著對面。

許是覺察到有不懷好意的目光在盯著自己,扶風王敖畢具先是停頓了一下,繼而也朝他這邊看來。

這一看,就讓他愣了一下。并不是因為白晨,他并沒把白晨放在眼里,而是先看到沐雪非郡主。

敖畢具伸出手來向他們打招呼,準確說是朝沐雪非招呼。

沐雪非皺了皺眉,沒有馬上應他。

敖畢具于是領著煙雨姬,穿過人群,硬是擠到他們面前,迎著沐雪非作揖,恭敬地說:“郡主,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我們也有數年未見了吧。”

沐雪非回禮道:“扶風王到放天城也有一些日子了,沐王府一直沒去拜會,是我們的失禮。”

敖畢具連連擺手,笑說:“言重了,應該是在下去王府拜訪的才是。”

“嗯?”敖畢具忽然疑惑地嗯了一聲,他覺察到身邊的煙雨姬在見到眾人后,雖然是跟著他過來了,卻一直是掩藏在他身后一步。

她的頭便一直低著,少見的拘謹。對于醉生夢的大當家來說,并不常見。

天底下少有能讓她害怕的時候。

“顏姑娘,你認識這幾位?”敖畢具見她行為古怪,聯想到是不是因為他們彼此認識,而且還鬧出過不愉快。

煙雨姬低眉沉默,輕輕地點了下頭。

“我們豈止是認識!我們……”白晨情緒極為激動。

正當他要爆出自己和這位醉生夢頭牌的糾葛之際,身邊的江白眼疾手快,及時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江白賠笑似地說:“認識不久,我們也算是顏姑娘的熟客。”

面上是賠笑,但其實內心已經繃不住了。想起白晨這廝花了大價錢,結果還是為人做了嫁衣,被這渣女擺了一道,實在是太慘了。雖然初次在醉生夢的時候就提醒過白晨別招惹人情門的人,但看到眼前這副場景還是會繃不住。

敖畢具看出其中貓膩,看穿不說穿,淡然一笑:“我府上就在前面不遠,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何不到我府上做客,就當是朋友之間共同一聚。”

“好啊。”江白本是順著話茬笑著回應,而后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答應得太快了。

其他人斜眼看了她一眼,尤其是百寶和沐雪非兩位。

百寶內心不愿與敖畢具有過多交集,因為他覺得這位三皇子沒安什么好心。上次就看到他在太子和鶩王之間左右逢源,絕非真如他地位所展現出來的廢物模樣。

至于沐雪非,只是單純地不太想和這些皇子們扯上關系。和太子糾纏上就已經夠煩的了,實在不想再來一個敖畢具。

不過江白答應下來,又說了朋友一聚,他們也沒有多余的理由獨自離開。不與敖畢具有過多交集,不代表要得罪他。

如敖畢具所言,扶風王府距離此地并不算遠,大約沿著直道走了一段路,便到了。

很難得一位皇子的府邸會這般靠近市集,沒有幽靜深遠的高深,卻是顯得嘈雜與喧囂。

敖畢具遣下所有前來照應的下人,直接領著眾人去往后院。

他的后院是一處簡單的園林,因為空間足夠且足夠愜意,一向是他習慣迎接賓客的地方。

在園林中間有一條彎得不算很明顯的石道,上面鋪著各式各樣的鵝卵石,一直通向中間的一座碧磚綠瓦的亭子,亭子后面是涓涓流水,水邊垂著幾枝柳條,幾只鳥兒摘在枝上歌唱。

百寶和白晨都認得,這是那天敖畢具接待兩位皇子的亭子。夜晚的時候沒看出來此地的秀麗風光,白天則看得清楚了。

園林的布局精巧,圍繞在亭子周邊,每一處景致的位置都出現得恰到好處,而且大都有修葺的痕跡,可見平時沒少打理。

他們在亭子里,圍著石桌而坐,石桌中間僅放著一壺清茶。

敖畢具先是端起茶杯,“諸位既然是顏姑娘的朋友,那么也是在下的朋友,我敬大家一杯。”

敖畢具飲過后,煙雨姬應勢而起,也舉著茶杯,迎著白晨面帶歉意道:“白公子,謝謝你幫我還了債務。承蒙厚愛,此生無以為報,若是你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必然在所不辭。”

“什么債務?”敖畢具皺著眉頭問。

既然煙雨姬自己說了出來,江白也沒必要替她遮遮掩掩,于是便將那債務和魔劍的事和盤說出。

敖畢具細細聽著,眉頭緊鎖,聽到最后,表情明顯地有些生氣,只是壓抑得很好,沒有流露出來太多。

他沉聲道:“顏姑娘,你我既然知己,此事你就不該瞞著我,雖然我只是一個郡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不必了,”白晨冷冷地說,“不過是幾個錢而已,我還不放在心上。”

“嘿!還幾個錢呢,你不痛我痛啊!”江白齜牙咧嘴地喊。

“我并非是有意要瞞著你,實在是因為……”煙雨姬的表情更加愧疚了。

她轉頭望向沐雪非,忽然起身,迎面跪下。

“我第二個要道歉的是郡主。白晨幫我還債,魔劍被拍,其實都是鶩王的計劃,而我是他的幫兇,目的就是要讓喻真卿進入丞相府。”

“什么?!”敖畢具一掌拍在石桌上,兀地站起來,臉上滿是驚詫的神色。

相較而言,其他人雖然也是驚訝,但反應尚可,就連一直被利用的白晨也只是瞪大了眼睛,呆住了。很奇怪的是,原本應該暴怒的他,此刻卻平平靜靜,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一顆心悄然沉入谷底,無聲無息,觸底時略微帶了點扎痛。

“奇怪,鶩王怎會知道我魔劍的事?”百寶歪著頭,眉頭緊鎖。他算是這里面最鎮靜的了,倒不是他早就知道這計劃,僅僅是因為他認為白晨一定會被騙。如果煙雨姬不騙他,反而是不尋常的。初見煙雨姬的時候,他就預科過白晨會吃苦頭,現在這局面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

當然,若是魔劍沒有回到手上,他大概率不會這般鎮靜。不過對于這個計劃,他很好奇鶩王怎會知道魔劍對他的重要性,畢竟魔劍大部分時間都握在白晨手里。

煙雨姬搖頭,無奈道:“我只是負責執行,他們并未和我說明這些。”

難道是他?百寶猛然想起當日站在屋頂上的勾玉。

魔兵對魔族的意義,只有同樣手握魔兵的魔族才會理解。恰恰勾玉就是如此,他擁有魔兵月齒,以此推測到魔劍于百寶而言也同樣重要。

但他并不知道,魔劍于百寶的意義,和他認為的那樣,其實是有一些差別的。

那么還有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是勾玉,他是如何確定沐雪非一定會選擇幫助取回魔劍呢?

百寶望向身側端坐著的沐雪非,只見她正垂眼看著石桌上的茶水,沉默著,無表情的臉上透出瑩瑩光澤,從額頭到下顎,描出好看的曲線,像是絕色的畫。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煙雨姬飽含歉意道:“我也是迫不得已,這次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殿下大婚,有特赦的機會,讓二十六年前含冤流放的長輩能夠有回家的機會……所以就做了他們的幫兇。”

她保持著跪姿,說話的最后,聲音極低,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奴婢,絲毫不見在醉生夢時的自信飛揚。

聽到特赦二字,江白忽然想起,裴屸也有跟她提過。

敖畢具直直地坐著,神色嚴肅,放在石桌上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深陷入肉里。

他抬起眼睛,一雙褐色的瞳孔望向對面的沐雪非,忽然變得低落。“不知郡主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顏姑娘,雖然我的面子也不值錢。”

他決定要為自己的紅顏知己說句話。

“丞相是朝中重臣,真卿先生不過是去作客,扶風王和顏姑娘不必在意。真卿先生想去的地方,沐王府從來都不會阻止。”沐雪非的聲音平淡,似乎在說一件毫無相關的事。

敖畢具沉默片刻,遂點了點頭,起身將旁邊的煙雨姬扶起。

亭內的氣氛隨之慢慢變得凝重。

百寶眼珠沿著眼眶轉了一圈,慢慢把目光向周圍分散,把自己從嚴肅的氛圍里抽離出來。

這是他的絕招,也可稱為逃避的手段。

他眼睛一飄,望向亭子旁邊一灣方圓不到三丈的水塘。塘水清澈明亮,幾尾橙紅色的游魚正在水中追逐,一眨眼,又全都躲進石板之下。

石板旁邊依稀長著幾根竹子,竹葉零落著遮著陽光,在水塘到亭子的小道留下細碎的影子,一直蔓延上臺階,與臺階染了青苔的青色連接起來。

他莫名地掛起一絲安然的淺笑。

坐在他一邊的伏唯,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過沒有看到那滿溢的美景,卻是看到了亭子兩側的石柱,原來上面有寫著字。

“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瑤流。”他念了出來。

目光稍微上移,上面還掛著一個牌匾,內容是:落蒼臺。

“原來這個亭子是叫落蒼臺。”伏唯輕聲說。

“非也,落蒼臺是我這扶風王府的名字。”敖畢具苦笑,“只是這牌子掛著出去不好,便留在了這亭子里。”

“為何?”問的是江白。

未等敖畢具作答,伏唯似是回過神來,低聲道:“落蒼臺重點是后面蒼臺二字,也就是蒼苔。壁衣蒼苔,瓦被駁鮮,處悴而榮,在幽彌顯。確實不太適合掛在一座王府的府邸上。”

“伏唯先生高明。”敖畢具拱手表示佩服,“我自三歲起便在這府上生活,也就三年前才去了扶風。這些年來幾乎沒什么人來過我這里,說是落蒼苔也并不過分。但我要真這么說,恐怕父皇會認為我在諷刺他,隔天就把我賜死了吧。”

說道最后,他有點無奈地抓了抓頭。

“你的意思是,你是皇子卻不在皇宮生活,陛下還很討厭你?”白晨有點意外。

“因為我既不是皇后所生,也并非嬪妃所生,而是一個奴婢的孩子。”敖畢具平靜地端起茶杯,細細嘬一口。

“扶風王三歲時就被責令出宮,是皇室多年來的首次。不過時間久遠,既然陛下已經授予爵位,又準許回來參加太子殿下婚禮,想必想法有所改變,糾結過去已經沒有意義。”沐雪非的聲音平淡至極,了無生氣。

“郡主言重了,我并沒有糾結過去。”扶風王眉頭皺了下,慢慢緩開,“人們都說,九道道宗中,天官、陰陽、法令等為上道術,而把神徵、人情、伎藝為下道術。我地位低微,只準我學下道的伎藝之道。但我不難過,因為我確實喜歡音律伎藝,所以又怎會糾結呢?學習伎藝帶給我的另一個好處是能讓我活下來。你知道,人不必時刻聰明。”

正當此時,有下人進來,恭敬地迎著眾人行禮。

“宮內傳來消息,時辰已到,請郡王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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