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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落落

第二天因為放假的原因,白晨出現在了醉生夢之外。

和從前不同,這次的他從范統那里討來了一身華服,特意打扮了一下,只要不開口,頗有些翩翩公子的感覺。

而且,因為替煙雨姬還了債務的原因,他深信自己這次總不會像上次那樣狼狽。

但事情還是出現了一些偏差。

“顏姑娘不在?”他很驚訝地問那位素日和煙雨姬較為接近的女姬。

見到白晨到來,這位和煙雨姬親近的女姬主動迎了上來,將他招呼到一處隔間。但轉頭便告訴了他這個“噩耗”。

“公子過來的時候,她前腳剛走。若公子不嫌棄,可以留在這里等她。顏姑娘說了,公子是店里的貴客,萬不能怠慢?!蹦敲⑿χf。

“她去了哪里?”白晨追問道。前腳剛走的話,一路追過去,應該能夠趕上。

但女姬搖了搖頭,笑道:“公子似乎覺得,奴婢這個當下人的,也能曉得主子的去向。”

“呃……”白晨聞言無奈垂頭。

那名女姬又說:“若公子愿意留下來等的話,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公子聽說過落落么?”

“落落?這是人名?”白晨皺著眉頭問。

女姬嫣然一笑,道:“是花名。他是九道中伎藝門人,伎藝者皆有花名示人,就像顏姑娘雖出自九道人情,但同時也有伎藝的背景,煙雨姬便是她的花名。”

白晨恍然大悟,于是問道:“那顏姑娘真名叫什么?”

女姬愣了一下,她原本以為白晨會接著去問落落的事,沒想到把話題回到煙雨姬身上。

她搖頭道:“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

“女姬沒有名字,是很常見的吧?”女姬反問道。

白晨頓時啞口。

這時女姬又說:“落落也沒有名字,但他是天下伎藝門的第一人。聽聞他會短暫地經過放天城,并且會在今日在醉生夢演出,公子難道不想看看么?”

“伎藝門第一?又是南潯子的榜單?”白晨相當無奈,自從江白的盜賊榜后,奇奇怪怪的排名逐漸多了起來。

女姬微笑點頭。

反正等也是等,白晨干脆說道:“那就等吧?!?

鶩王回到府上。

那名滿臉鱗片的光頭男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花鯉,幾日不見,你都去了哪里?”鶩王從他身邊走過,臉色低沉。

花鯉緩緩抬起布滿青色鱗片的臉,一雙魚眼死氣沉沉。

“宋紋的問題,屬下已經解決了?!?

鶩王站定,原本低沉的目光忽然閃過一絲微亮。

“那就好。你和宋紋都曾是那個女人帶到放天城的。找個辦法,跟她說一下吧?!?

花鯉搖頭,神色凝重道:“恐怕不能跟她說了。”

“為什么?”

花鯉這時微微曲身,沉吟道:“我殺了宋紋?!?

“你殺了她?!”

鶩王驟然轉身,他瞪著眼睛,眼珠微微發顫,滿臉難掩怒容。

花鯉低頭不語。

鶩王一把抓住花鯉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跟前,暴怒道:“我答應過她,要讓她離開東土,你竟敢殺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母妃的……”

“鶩王殿下!”花鯉大聲打斷鶩王暴怒的聲音。

他抬起頭,緊盯鶩王的眼睛,“我比誰都清楚她在鶩王殿下心中的地位,但為了大業,她必須死。她掌握了殿下您最重要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她不會泄露!”

“她會!”花鯉直面著素日里的主子,此刻卻以驚人的威勢蓋過對方。

“你可別忘記,她還是皇后身邊的丫鬟。當年我們逃難到東土,是趙月靈救下了她,趙月靈對她有萬般恩情,她不可能不報!”

鶩王喘著氣,臉上雖然依舊帶著怒氣,但氣勢在明顯減弱。

他松開了抓住花鯉衣領的手,咬牙切齒道:“下不為例?!?

花鯉自然接著作揖感謝開恩,接受了這個“下不為例”。

這時候,花鯉轉移話題道:“鶩王殿下,鹿王心的失利,萬不要放在心上。”

鶩王擺手道:“無礙。我原本就不認為能夠在東獵中勝過敖一,單論武力,他遠勝于我,這次的平局,于我而言不算糟糕。”

“丞相那邊沒有提供任何的協助么?”

鶩王想了想,原本他也以為勾玉會在東獵時出手幫自己,沒想到卻一直沒見到他。

“許是沒想到我們會進入焚龍山禁地吧,擔心自己會暴露。”

花鯉眼珠流轉。焚龍山禁地住著一條焚龍,焚龍與神族或許存在某種聯系,讓丞相府的那位大主教不敢出面。

“對了,我聽說南橫也帶著黑鐵軍出發了?”鶩王突然想起。

花鯉點頭,“南橫也帶走了不少黑鐵軍的精銳,而且喻真卿也親自去為之壯行?!?

“喻真卿……”鶩王緊瞇著眼睛,“我之前跟郡主提及趙太匡謀反,她必定會告訴喻真卿,那時就應該知道這會是一個陷阱。原本以為喻真卿會因此而設法讓黑鐵軍不去,沒想到他卻無動于衷?!?

“他是故意的么?”花鯉也有點想不通,“原本他要是設法讓黑鐵軍不去,我們就可以在沐王府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制造麻煩,他如此決定,是因為相信南橫也?”

“不一定?!柄F王搖頭,“趙太匡身上有著太多父皇身上的秘密,要鏟除這樣的人,父皇只會相信黑鐵軍。喻真卿應該是看透了這一點,對他來說,這恐怕是無奈之舉。只是這樣一來,倒真如那位大主教預料的一樣了?!?

“能夠讓天官第一陷入如此困境,真是少見?!被幱行┮馔獾馗锌?。

這些年來由于真卿坐鎮沐王府,所有針對沐王府的計劃全都破產了,這一次出乎意料的順利。

鶩王冷哼一聲,“不管怎樣,南橫之后,就輪到他了?!?

突然響起敲門聲。

“鶩王殿下,丞相府的大公子來了。”

鶩王對花鯉使了個眼色,同時高聲道:“讓他進來吧。”

“鶩王殿下,除了大公子,煙雨姬姑娘也在。”

鶩王聞言,嘴角微微一翹……

白晨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正感到困乏之際,樓下舞臺卻突然安靜下來。

這突然的反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從隔間的樓臺探出頭去,瞄見樓下舞臺上站著一個身著長袖白衣的粉面戲子。

長袖拖地,厚重的粉底如抹女妝,看起來真有些濃抹動人。

“難道……這個人就是所謂的落落?”

白晨自然沒見過落落,他是從那些賓客的眼神猜出來的。能夠令這么多人同時如癡如醉的,想必是那個傳聞中伎藝第一的落落了。

琵琶聲漸起,舞臺上人影漸多,中間的那個身影也瞬間靈動起來。

“似良驥為何生雙角?為蛟龍卻又四蹄高。”

戲子在舞臺上唱戲,動作規規范范,聲音嚶囀動聽,甚至帶著點調皮。

白晨倚著憑欄,突然覺得他唱得很好。

“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他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白晨漸漸地聽得迷了,似乎眼前真有一位嬌氣又單純善良的大小姐在憂心吟唱。

“這都是神話憑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兒哪有神送到,積德才生玉樹苗……”

唱著唱著,突然,舞臺上長長的水袖甩起,飛舞,恰如風雨大作,連白晨都覺得自己起了寒意。

再看臺上的戲子,著一身襤褸衣衫,困苦不堪。

他挽起衣袖,聲音不再嬌氣,反而變得滄桑悲苦:“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厣?、早悟蘭因。可嘆我平白地遭此厄運,遭此厄運……”

舞臺上的他,將一個人的高起低落在短短的時間內演繹得引人入勝。

舞臺四周,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沉浸其中。

包括白晨。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

突然耳邊響起的聲音將白晨在癡醉的狀態下拉了出來。

他驚人地望向自己的側身,心有余悸。

側身之處,坐著一個帶著面具的華服男人,也學著他那樣倚著憑欄看戲。

他帶著戲曲里才有的面具,看起來和臺上的戲子毫無違和感。

“你怎么會在這里?”白晨問。

他記得江白提過,這個人或許是至人的使者。但他心底并不是很信,不是出于什么高深的理由,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副模樣沒有一點宗師的氣質。

男人一動不動,面具下傳出聲音,“和你一樣,來聽戲。”

“誰說我是來看戲的?”白晨瞇著眼睛道。

彼時舞臺上的戲子慢慢退出幕后,片刻后,周圍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面具男輕嘆,道:“可惜了,少了一段?!?

“少了一段?”

“嗯,最后一段?!?

白晨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他也見識到這場戲的厲害,只是唱了幾句就讓他沉浸其中,不得自拔。若非這面具男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恐怕還在癡醉之中。

但這么厲害的曲子,這個面具男居然全程聽下了,還指出曲子少了一段。

“你真的是那個所謂的假面客?”白晨開始有點不再淡定。

“你以貌取人的毛病真是一點也不改呵。”面具下,傳來男人的輕笑聲。

白晨有些訕然,覺得再怎么還是要把這人當前輩看待,之前的魯莽有些過了。

“前輩,上次是晚輩無禮了。”

“你不是應該叫我師父?”假面客悠然地翹著腿。

“誰要認你當師父了?”白晨剛淡定下來,不到兩句再度炸毛。

“速速離開這里,萬不要與那個戲子,甚至是這個地方扯上關系。”假面客聲音平淡。

“為什么?”白晨一臉茫然。

“你不會真的以為,那個姑娘喜歡你吧?”

“我……”白晨感到心被扎了一下。

“你不會以為這偌大的醉生夢背后真的什么依靠都沒有吧?僅僅是為了成為一個庇護所?天底下估計只有你和你身邊的那個魔族人會相信了。”

白晨眼珠不?;蝿?,順著假面客所說的思路細想,不禁細思極恐。

醉生夢能在放天城立足,甚至能在店內設立規矩,連丞相府的大公子都要遵守的規矩,絕非風月場所那么簡單。

“那它的背后是誰?”白晨問得緊張。

假面客眺望舞臺上重新出來的戲子,那個花名落落的男人,默然不語。

“是他?!”白晨頗為意外。

“南潯子的排名上,落落不僅是伎藝第一,也是陰陽第一,連世人皆知的陰陽大家公輸右也不過是排在第二?!?

這個叫做落落的家伙,竟然雙修伎藝與陰陽兩道,而且都是第一,實在天賦驚人!

“放天城原本就是一個放大了的醉生夢,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私欲而鼓動著,沒有善惡之分,只有立場之別。你入局太深,所以我不得不來提醒你?!?

假面客這時換了一張面具,是一張畫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哈哈,他也在留意著我們呢?!?

他指的是舞臺上的落落。他化著濃妝,在舞臺上盡情演繹,看起來從不往他們這邊看,但總給人一種如芒刺背的感覺。

鶩王府,鶩王看著公輸厘遞來的卷軸,眉頭細皺。

他問公輸厘:“喻郎,真的向丞相寄了拜貼?”

“沒錯,他已經說明不日前往丞相府拜訪,所為的正是魔劍一事。”公輸厘頗為得意。

鶩王聞言不禁狂笑起來,“很好,沐王府南橫也、喻真卿兩翼皆已入局,我看那沐子敬還如何神氣!”

這時他目光一移,看向門前平平站著的女子。

“說來,此事還多虧了顏姑娘相助。”

站在門前的煙雨姬行禮后說:“此事奴家已經辦妥,那些人……”

“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一筆勾銷了吧?”公輸厘忽然扯著嘴角,嘲諷起來。

他昂著頭,一派趾高氣揚的樣子,慢慢向門前的女人走近。

“醉生夢身上的可是窩藏罪犯的重罪,豈是幾個錢能還清?你的那些家奴也不是說放就能放的。不過是看在他們已經服刑了二十年,恰逢太子將要大婚,陛下宣布大赦天下,我父親又恰巧掌管大赦名冊,才有了赦免的可能。”

公輸厘從身上拿出名冊,此時正好走到煙雨姬身前,笑道:“名冊我已取出,只要把他們的名字寫上去就能得到大赦。但……”

他伸出一指,略微提起煙雨姬光潔無暇的下巴,玩味說:“只要你肯陪我們一晚上,我就把它給你。”

“起初你們可不是這么說的。”煙雨姬面容清冷,無視對方的褻意舉動,冷冷地說。

公輸厘聞言臉色一獰,狂笑起來:“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我只是答應給你這個機會而已?!?

他的目光淫邪地在煙雨姬臉上掃過,游離到她一襲紅裙下玲瓏有致的身材,不禁咽了咽唾液。便再是把握不住,伸出手去,就要去扯對方衣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只伸向煙雨姬衣服的手被前來的鶩王一把抓住,緊接著被他一把扯開。

在扯開的同時,鶩王更是狠狠地抽了公輸厘一個耳光。

“丟人現眼的東西!”

鶩王生氣地指著地上的公輸厘,罵道:“設計南橫也與喻真卿并非正道,我本不愿如此,只是形勢所迫。若可以選,我絕不愿自己,也不愿身邊任何人心甘陷入這陰險邪道中!拿來!”

公輸厘捂著火辣辣的臉龐,面紅耳赤,只得乖乖交出名冊。

鶩王取過名冊,繼續罵道:“九道天官門怎么就教出你這么個東西,若是再讓我看見你這樣,我就廢了你!”

公輸厘知道鶩王是真的生氣了,當即趕緊跪地求饒。

鶩王不再理他,轉身把名冊交給煙雨姬,帶著歉意道:“顏姑娘,按照之前說好的,你可以在這大赦名冊上加上十個人,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人,我都會答應?!?

自始至終,煙雨姬臉色不改,漠視著公輸厘的挑逗與鶩王的憤怒。

她微微欠身行禮,淡然道:“謝過鶩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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