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yīng)山討厭冬天，尤其討厭今年的冬天。

穹頂之外，世界銀裝素裹。

紛紛揚揚的雪花如柳絮般洋洋灑灑地飄落，飄落在樹枝上，飄落在泥土里，也飄落在陳應(yīng)山的心里。

陳應(yīng)山內(nèi)心泛起一片冷意，仿佛有人掏出了他的心臟，又放進去了一顆萬載的寒冰一般，這種局促不安的感覺讓陳應(yīng)山幾乎無法適應(yīng)。

鮮紅的血，滴落在純潔無瑕的雪地上，仿佛一朵朵綻放的曼珠沙華，在陽光的普照下，閃爍著妖冶的光。

“不要睡啊，小桐，不要睡。”

陳應(yīng)山每從他那凍得青紫的嘴中吐出一個字，都會在空氣中凝成升騰的白霧，在他寬厚的脊背之上，是遍體鱗傷的周小桐，此時意識已經(jīng)瀕臨渙散，要依靠陳應(yīng)山反復(fù)不停的話語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不要睡，我們馬上就到了，我們馬上就到了。”

前方就是溫暖的營地，在那里周小桐馬上就可以得到治療。要快一點，再快一點，陳應(yīng)山心中想著，此時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有四條腿，能夠更快地抵達營地，能夠更快地讓周小桐得到治療。

身后傳來獅虎般的吼叫聲，是利維坦嗅著血跡追上來了嗎？陳應(yīng)山從袖口抽出軍刀，同時腳下加快腳步，朝著營地趕去。

“放心吧，小桐，我會保護你的安全的。”

陳應(yīng)山低語道。

……

半天前。

穹頂之外，第二防線。

如果說穹頂是伊甸的保護傘的話，那么第二防線就是利維坦的分流器。第二防線是位于穹頂外五公里的防御區(qū)域，常常由軍方駐守，因為穹頂?shù)耐S著目標的增加而分散，所以第二防線就成了穹頂之外最重要的保護措施——戰(zhàn)士們在第二防線外奮戰(zhàn)，將利維坦隔絕在伊甸看不到的區(qū)域。

因為沒有穹頂?shù)谋幼o，所以第二防線的戰(zhàn)士每一天都生活在死亡的威脅當中，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鍛煉出來的戰(zhàn)士，往往比一般的士兵更加驍勇，也更具備出色的軍人氣質(zhì)。

季俞良就是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今天輪到他和戰(zhàn)友李志豪站崗。

說是站崗，其實并沒有那么嚴格，利維坦的活動能力會隨著溫度的下降而下降，時值冬天，這種時候利維坦幾乎不會前來襲擊，所以站崗的士兵也是總是懶懶散散的。

但季俞良與李志豪不同，他們在利維坦還未到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舊時代中國的士兵，此時二人昂首挺胸，仿佛兩柄標槍直插在崗哨旁。

天上的太陽溫吞吞的，仿佛一顆水煮蛋，不能帶給地面任何的溫暖，遙遠的地方傳來北風的呼號，天空中飄來一團厚重的云層，天色稍稍暗了下來，看上去要下雪了。

季俞良很享受站崗的時間，寒冷的冰雪，呼嘯的北風，都讓他想起了曾經(jīng)在邊境線上的日子，那時候的生活就是日復(fù)一日地訓練、站崗、巡山，三點一線，非常簡單，甚至有些枯燥與苦悶。可是不知為何季俞良總是會想起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在季俞良的記憶里總是美好的。

風忽然止息了，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可是隱隱地，隱隱地季俞良可以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就像有什么東西正在快速穿過樹林，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甚至變身了許許的呼嘯。

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樹林中穿行而出，幾乎不給人任何猶豫時機，它徑直朝著軍隊設(shè)置的防御公事襲來。

季俞良的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眨眼間，95式自動步槍在手，準心牢牢鎖定那道白色的影子，砰砰砰就是三槍。

那白影吃了季俞良三顆子彈，前進的勢頭卻沒有絲毫減緩的架勢，只是身上飚起白色的雪沫，速度反而越來越快了。

等等，雪沫？

季俞良反應(yīng)過來了，那根本不是來襲的利維坦，而是一個巨大的雪球，也許是山巔上的一顆石子的滑落，在下落的過程中逐漸滾成了一個雪球，這倒是非常少見的一種情況，也難怪季俞良有些神經(jīng)緊張了。

季俞良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想要掩飾這份尷尬，可就在這時，一道溫熱的液體濺到了他的手上，季俞良把手放到眼前，滿手都是猩紅的血污。

敵襲！

季俞良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

生平第一次，季俞良與閃電般飛速轉(zhuǎn)身，95式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如臂如指地指向身后的敵人。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人影，大概一米八左右，但佝僂的身軀讓他顯得矮上了幾分，他披散著一頭臟亂的黑發(fā)，面上帶著一個破舊的鳥嘴面具，看不到他的模樣。

季俞良沉著冷靜，連續(xù)開出三槍，三顆子彈攜帶著巨大的動能，呈品字形朝著枯槁人影襲去。

那枯槁的人影五指一張，所有的子彈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一般，詭異地懸停在空氣中，而后那人影手指向前一指，三顆懸停在半空的子彈竟然擰轉(zhuǎn)身形，朝著季俞良奔襲而去。

所幸季俞良渾身都是防彈的裝備，子彈只是堪堪擦破了他的手臂。

這怪物不是子彈可以對付的了的，面對枯槁人影的匪夷所思的手段，季俞良心中只有這個想法，盡管他自知不是枯槁人影的對手，但他是伊甸的士兵，他不能后退。

季俞良將手伸向腰間，那里是一個對講機，他必須將敵襲的消息傳遞出去。

可是接下來的一切顛覆了他的一切認知，那枯槁人影裸露的胸膛上，朽木般的皮膚像擇人而噬的貪婪之口一般裂開，一根根肋骨仿佛綻放的花蕾似的，無數(shù)滿是粘液的猙獰觸手從中伸了出來，一把勒住季俞良的脖頸，將其生生舉了起來。

窒息的感覺如潮水般涌了上來，季俞良四肢顫抖，幾乎沒法做出什么像樣的反抗。

季俞良聽到枯槁人影殘破的鳥嘴面具下發(fā)出吊詭的狂笑，死亡就要降臨了，它是那么痛苦，也是那么孤獨。

在生命的盡頭，季俞良忽然想起為什么自己會那么想念邊境線上的日子了，那時利維坦還沒來，那是他的戰(zhàn)友都還在。

媽的，都是你們這些可悲的怪物。

季俞良顫抖地摸到了腰間的對講機，用盡最后的力量按下了報警鍵，霎時間，蜂鳴般的警報聲響徹整個第二防線，而季俞良的雙眼卻逐漸失去焦點，漸漸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