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非人非妖的紅紗女

紅紗女坐在桃樹杈上，頭上戴著一串花環，寂寞地翹著小嘴巴。她身上的紅紗，隨風飄蕩在繁花似錦的山坡上。

山坡后面，是深邃無邊的森林。下面，是綠意漸濃的荒野。春天的陽光鮮嫩嫩的，鳥兒蹲在枝頭上一叫，葉芽兒便凸出來了，小草兒便頂著土坯帽兒拱出來了，大地深處蘊藏著的無窮無盡的生機，都被嘰嘰喳喳的小鳥兒喚出來了！

不遠處，一叢山茅草下面，一只瘦巴巴的灰田鼠正探頭探腦地鉆出洞口，他腰上扎了根山茅草，頭頂一片草葉子，遮掩著剛被老婆用煙袋敲出的大包。田鼠愛群居，不冬眠，在家是標準的模范丈夫，老婆每年給他生幾十只崽，洞里天天鬧騰得不可開交，他必須不停地出來小偷小摸，才能養活那一窩小崽子。

老田鼠先賊溜溜地張望一番，見沒有動靜，小眼睛一轉，“嗖”地躥到旁邊的田野里，飛快地用爪子扒著人們剛剛播下的花生種子，放進脖子上掛著的麻布袋里。

紅紗女一下子興奮起來，從桃樹上探下身子，好奇地窺視著。

在這片山野里，因為愛偷東西，老田鼠田溜溜落下了不好的名聲，但看他那副忙忙碌碌的樣子，倒像一位勤勤懇懇的老農。他肩膀上搭著桿旱煙袋，橡果殼兒做的煙袋鍋，蘆葦做的煙袋桿。他一邊忙活著，一邊陰陽怪氣地哼著夸張的地方小戲：

“俺那兒有個菊花山，菊花山上好種田。

　玉米長到八樓半，高粱稈子觸到了天。

白果樹枝長金豆，榆樹枝上結掛面。

　　柏樹頂上結元寶，楊樹頂上結銀元……”

紅紗女聽得樂不可支，剛想跟老田鼠打個招呼，他卻好像聽見了什么風吹草動，弓起背“嗖”地竄得沒影兒了。

紅紗女掃興地噘起小嘴巴。她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小精靈，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來龍去脈。她只有短暫的記憶，每過一段時間，就將以前的事情忘記了，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用橡皮將它悄悄地擦去，不留一點兒痕跡。她沒有過去，只有不可預知的未來。

剛來到這片森林，她沒有一個朋友，覺得十分孤單，很想鬧騰出點動靜來，引得誰來關注她一下。她百無聊賴地撕下一片桃葉，放在嘴上“唔哩哇啦”地吹起來，一會兒像小孩的撒嬌，一會兒像老牛的哞叫，一會兒又像鳥兒的哀鳴，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哨聲招來了一群小猴子，他們從森林深處聞聲而來，卻都不敢近前，只在遠處的樹枝上蕩來蕩去，一個個上搭下掛，興奮得抓耳撓腮，吱吱亂叫。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非人非妖的紅紗女，覺得很新鮮。其中一只頭頂一撮白毛的小猴子，格外頑皮滑稽，不停朝她擠眉弄眼扮鬼臉。紅紗女也學著他的樣子回敬他，“一撮毛”樂得拍打著屁股，拽著一根枯藤不停地跳來蹦去。

紅紗女看“一撮毛”蕩得愜意，也學他將赤腳倒掛在桃樹上悠蕩起來，蕩得滿樹的桃花飄飄灑灑。她輕盈如燕，從這個樹枝蕩到那個樹枝的樣子，與“一撮毛”像極了，如一個人在照鏡子。

無疑，小猴子們都喜歡紅紗女，可是當她跳下樹枝想接近他們時，他們卻嚇得一哄而散，像陣風似的消失在森林深處。這是為什么？他們是將她當成“人”了，還是當成妖魔鬼怪了？難道她，就這么可怕嗎？

紅紗女覺得沮喪極了，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