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誰在桃花上跳舞

這天清晨，小雨剛剛下過，把天空洗得湛藍，好像要迎接誰的到來。花兒開了個漫山遍野，它們向著太陽搖曳生姿，含羞俏笑。

村里的炊煙還在裊裊飄散，少年吉兒就趕著他的羊群來到山坡下。羊兒們干凈得像一團團雪，它們生性膽怯，叫聲哀怨，眼神纏綿。霞光中，野花還噙著閃爍的露珠，百鳥展翅，蝴蝶翩翩，每個生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訴世界：我，醒來了！但當吉兒吹響竹笛，四野便頓時寂靜下來，燕子差點忘記了飛翔，連百靈鳥都聽呆了，不知自己以后還敢不敢開口歌唱。

一曲吹完，吉兒就將竹笛插回了腰間。因為，他感覺到羊兒們有些異樣。他蹲下來小心安撫著它們，眼睛四下里掃視著。這天，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發生。

山坡上，有棵活了八百年的老桃樹。它老得快要成精了，長得奇形怪狀，蓬蓬勃勃，樹冠幾乎覆蓋了整個山坡。它靠近山坡朝陽的一面，俯瞰著下面的荒野，遠遠望去，像是要展翅飛翔。

一到春天，老桃樹就會返老還童，煥發出令人驚詫的生機。今年，它的花綻放得尤其燦爛，簡直比四月的陽光還要明媚，讓人忍不住想躺在它的花蕊里做夢。

突然間，羊群驚慌失措地叫起來。吉兒知道它們一定發現了什么，忙舉目四望，只見藍得耀眼的天空下，一片紅云彩輕盈地飄過森林，飄到山坡前，翩翩地落在那棵老桃樹上。原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臉龐鮮嫩如初綻的花瓣。她赤著腳，腳尖蜻蜓點水似的從這朵花跳到那朵花，薄如蟬翼的紅紗隨風揚起，讓滿樹綻放的桃花黯然失色。誰能分得清她是在走，還是在飛？

紅紗女孩落在桃枝上的那一刻，驚得群鳥紛飛，一只正飛得揚揚得意的燕子差點從半空跌下來，水中的魚兒們也忍不住好奇，爭先恐后地跳出水面，想探個究竟。

她的出現，把整個山野的生靈們都驚動了。

她是誰，是人是妖？吉兒呆呆地望著那個赤足在花瓣上跳舞的身影，不知所措。半天，他才發現羊兒們正往村子里逃，便慌忙追過去。

吉兒回家把這件奇事告訴了奶奶。村里長壽老人多，奶奶還算年輕的，只能排第三十位，人稱三十奶奶；又因為奶奶為人善良慈悲，所以人們又稱她菩薩奶奶。奶奶聽后思忖了半天，說：“吉兒，你以后不要再去山坡放羊了，也不要把看見的告訴任何人，尤其不要讓獵戶豹膽知道，否則就要出亂子了，你可明白？”

吉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吉兒是老奶奶收養的一個孤兒，十四年前，奶奶將他從村頭的桑樹下用衣襟兜回來。沒人知道這個嬰兒是從哪里來的，爹娘是誰。如今，嬰兒已長成眉清目秀的美少年，祖孫倆相依為命。吉兒不確定看見的紅紗女孩到底是誰，但他聽奶奶的話，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也沒有再去那片山坡放羊。

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呢？

老桃樹所在的山坡下，有一條碌碌河，河水清澈，魚蝦可見。盡管村里有一口轆轤井，但人們不愛喝井水，嫌它不夠甜，就在碌碌河邊挖了一個泉眼，天天清晨赤著腳板，挑著瓦罐來挑泉水喝。小木匠就是最勤快的那個，他壯碩的雙腿，將樹葉和花朵上的露珠兒撞得叮當作響。河邊，每天早晨都會響起這樣的音樂。

小木匠用瓢舀著泉水將瓦罐盛滿，挑起來正要走，一粒堅果從遠處飛來，“呯”的一聲落到了他的瓦罐里。他一愣，又一粒飛過來，濺起了一圈圈好看的漣漪。一尾紅魚聞聲躍出水面，探看了一下，又迅速潛入水草中，慌慌張張地游走了。

小木匠疑惑地四處張望，終于發現了山坡上的紅紗女孩，她坐在那棵展翅欲飛的老桃樹上，蕩悠著雙腿，手里捏著一枝桃花，正捂著嘴巴朝他嘻嘻笑呢，眼睛彎成了月牙兒。那兩枚堅果，無疑是她扔過來的。

小木匠一時有些發呆，荒山野嶺之中，怎么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個俊女孩呢？

只見那棵桃樹，懸在半空之中，顯得十分險要。女孩坐的那根桃枝，細如手指，搖搖晃晃，不知如何擎得起她的重量？可她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赤腳在半空中悠閑地蕩來蕩去，仿佛正用腳撩撥著波光粼粼的河水。

小木匠看得膽戰心驚，忙放下擔子，雙手做成喇叭狀沖女孩喊著：“誰家的女娃這么頑皮大膽，咋就坐到了樹杈上呢，莫非長著翅膀不成？快快下來，樹高山陡，當心摔下來，被野獸吃了！”

誰知那紅紗女孩非但不聽，反而將樹搖晃得更厲害了，蕩得滿樹的桃花飄飄灑灑，如一場粉紅色的桃花雨。花瓣灑落到淙淙的流水中，不緊不慢地漂遠了。

小木匠瞠目結舌，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去。女孩看到他的神情，笑得更開心了，笑聲脆得像鈴鐺，聽上去讓人忍俊不禁，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笑料似的。就這么被點穴似的愣了半天，小木匠突然想起了什么，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慌忙挑起瓦罐，撒腿就跑！

小木匠一邊跑一邊擔心，怕她耍什么花招，那可就慘了。人，咋能斗得過傳說中的紅紗女呢！他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跑了半天，荊棘將滿是汗毛的腿都劃爛了，腳板上扎滿了刺刺的蒺藜，火燒火燎的痛。一不小心，前面的一只瓦罐碰到石頭上，“啪”的一聲碎了，泉水嘩啦啦地淌了一地。

小木匠既心疼瓦罐，又怕紅紗女像傳說中那樣，風一樣追上來，“啪”地拍一下他的粗脖子，或者將一條蛇放進他的褲腰里。

他慌忙扭頭去看，卻見紅紗女仍然坐在那棵老桃樹上，用樹枝抽打著桃花，并沒有追過來的意思。見他回頭看，她就摘下一枚桃葉，朝他搖頭晃腦地吹起來：唔哩唔哩，唔哩唔哩，唔哩哩哩哩……

像俏皮的鳥兒在叫，又像鴿哨在晴空里的回響，好聽著哩！小木匠呆呆地聽著，幾乎入迷了，半天，他才用粗糙的大手撓著頭，憨憨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