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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學車遇到個放羊人

  • 話殺
  • 霖江南
  • 4482字
  • 2020-01-10 19:45:50

馬小玲驚恐的向后躲了躲,瞪大眼睛,道:“哥,你干什么?”馬交虎形同癡呆般看著小堂妹,良久方長吁口氣,忽然揮起巴掌,狠狠扇著自己耳光。馬小玲慌忙抓住他的手,抽抽噎噎的哀求,道:“你別打了、哥,我不會告訴爸媽的,哥。”馬交虎遂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二人悶悶大哭。這晚,馬小玲也沒走。馬交虎仰面躺在床上。兄妹二人就那么并排睡著,也沒再說一句話。雖然挨得很近,卻仿佛間隔很遠、很遠。

次日醒來起床,馬交虎正在衛生間洗漱。

鄭媛媛坐在餐廳喊道:“姐夫、阿虎,吃早飯嘍。”

馬交虎邊答應邊掛好毛巾,過去坐在椅子上。

馬仁卿夾起一根油條,問道:“阿虎,今天出車去哪里?”

“不知道。”馬交虎冷冷回他。

鄭媛媛莞爾含笑,道:“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想吃什么就買點,別心疼錢。”

馬交虎匆匆瞄她一眼,低頭喝口粥,道:“嗯,謝謝小姨。”

馬仁卿察出侄子情緒異常,看了看小姨子,又道:“阿虎,你兜里還有錢么?”

“有!”馬交虎依舊面無表情。

馬仁卿聽了艴然不悅,皺眉待要嚴厲詢問。

鄭媛媛忙向姐夫微微搖一搖頭,接著柔聲道:“那吃完快走吧,待會就趕不上車了。”

馬交虎立刻站起來,道:“我吃完了,玲玲呢?”

鄭媛媛道:“玲玲去大阿姨家了,剛走沒多大會。”

馬仁卿滿腹狐疑的盯著侄子,道:“阿虎,昨天你和她吵架了?”

馬交虎聞言一怔,道:“沒有啊,她不是說要和我出車嗎?”

馬仁卿有些半信半疑,道:“沒吵架玲玲怎么不高興,眼睛還又紅又腫的?”

鄭媛媛悄悄拉一下姐夫的衣袖,笑道:“可能沒睡好吧,你和妹妹是不是又玩了一夜游戲?”

馬交虎隨口應聲是,便到鞋柜處換著鞋,道:“叔、小姨,我走了。”爾后出去,哐當一聲關上門。

馬仁卿惑然道:“這倆孩子今天都怎么了,個個垂頭喪氣的。”

鄭媛媛用筷子敲了他粥碗一下,嬌嗔道:“兩個小孩能怎么,多事。”

馬仁卿咀嚼幾下,嘴巴賤兮兮湊過去,道:“來,我喂你。”

鄭媛媛躲閃著“咯咯咯”笑道:“不要,臭死了!”

平時坐公交總覺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駕校車站。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慢悠悠的像永無盡頭。

馬交虎坐在椅子上,臉扭望向窗外,看著倒退的一株株大樹和一幢幢樓房,心里感覺非常凄涼。他不怪叔叔那樣的想方設法騙錢,也不怪嬸嬸那樣的整天頤指氣使。他只怪父親,怪父親不該就那么走了,怪父親不該狠心拋下兒子,就那么突如其來的走了。父親一走,自己就像個沒有家的乞丐,處處看人臉色,處處低三下四。他在心中使出全部力氣、竭斯底里的喊道:“爸,你什么時候回來啊,快回來看看你兒子吧,我快瘋了!”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車窗外漸漸變得模模糊糊。

“公交駕校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售票員喊道。

馬交虎抹了一把眼淚,低頭走下車。

“阿虎,快過來。”孫鵬飛站在駕校門向他招手。

馬交虎旋深吸一口,笑呵呵跑過去,道:“飛哥,咋了?”

孫鵬飛壓低聲音,道:“昨天你不是沒來嗎,馬教練很生氣,等會上車小心點,坐在前面勤遞點煙。”

馬交虎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今天去哪?”

孫鵬飛道:“好像說進山,估計明天才能回來。”

馬交虎神情詫異,道:“才剛上車就進山,誰敢開啊?”

孫鵬飛摟住他的肩膀,道:“那有啥不敢,踩著油門就行。”

二人走進駕校跨上教練車,見同學們已經全到齊了。

段譽嘲諷道:“喲,我當誰呢,這不是咱們的大班長么,您老人家也來練車了?”

孫鵬飛瞪著他,道:“你少特么嘰嘰歪歪,不服是不是?不服下來打一架,老子讓你們倆一起上!”

段譽抽出一根煙夾在手上,道:“草,你以為我怕你啊?”

孫鵬飛忽地跳下車,罵道:“特么的,有種下來!”

段譽緩緩站起來,道:“下來就下來,胡怕胡啊。”

馮德寶趕忙擋在車門口,打圓場道:“算了、算了,飛哥,咱們師兄弟在一起都半年多了,你至于么?”

孫鵬飛指著車廂里,叫道:“誰特么跟他是師兄弟,一天就知道欺負外地人。段譽,你有種下來,老子今天不把你的屎打出來,就算你拉得干凈!”

馬教練捧個大大的茶杯走過來,叼著煙卷,問道:“孫鵬飛,怎么回事?”

馮德寶立刻一臉媚態,道:“師傅,我給您倒水去。”

孫鵬飛不卑不亢,道:“師傅,這倆小子整天欺負人馬交虎!”

馬教練拉開副駕駛門鉆了進去,道:“你們都是師兄弟,互相之間都讓著點。別整天雞飛狗跳的,像見了仇人一樣。”

孫鵬飛只得作罷,氣沖沖上車坐在副駕駛后面。

馬交虎慌從兜里掏出一盒香煙,顫聲道:“師傅,您抽煙。”

馬教練目視前方,道:“我這有,還沒抽完。”

馬交虎彎腰塞在他手里,道:“您先拿著,抽完那根再抽這個。”

馬教練翻來覆去瞧瞧香煙,這才側扭過身,道:“馬交虎,你昨天為什么沒來?”

馬交虎旋回掃一眼孫鵬飛,見他眨眼示意,忙道:“我叔叔病了,來不了。”

“啪!”馬教練忽地將香煙摔在他臉上,叱道:“放屁,你再給我胡扯,我剛打完電話,你叔叔好好的!說,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馬交虎捂著隱隱作痛的左頰,嚇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孫鵬飛連忙撿起煙,拍拍師傅的后背,道:“師傅,今天咱們去哪啊?”

馬教練伸手接住香煙,道:“小郎山。馬交虎,你來開車!”

馬交虎抖抖瑟瑟的坐在主駕駛室上,面紅耳赤,道:“師傅,我、我不會。”

馬教練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你出師了,滾到后面去。孫鵬飛,你來開。”

隨著轟鳴聲,八米長的教練車緩緩駛出駕校。

馬交虎戰戰兢兢坐在副駕駛座后面,渾身哆嗦著仔細看孫鵬飛的操作。

城區十幾里外的山腳下,教練車行駛到一個丁字路口。

馬教練示意靠邊停車,爾后轉過頭,道:“一定記住,汽車啟動時要打轉向燈,然后再從后視鏡里觀察周圍有沒有人,知道嗎?”

“知道了!”同學們異口同聲道。

馬教練喝口茶水,道:“馬交虎,你來試試。”

孫鵬飛離開座椅跨出來,道:“阿虎,慢慢來。”

馬交虎點點頭,迅速坐在主駕駛座上。

馬教練厲聲喝道:“打火,踩離合,掛擋,松手剎,握緊方向盤,目視前方。”

馬交虎緊張的支起耳朵,生怕錯過半個字。孰料汽車往前一竄,立即就熄火了。

馬教練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拳,訓斥道:“真特么笨,離合要慢慢抬起來,聽到咯噔一聲再松,你這么快奔喪去啊!”

馬交虎忍不住揉揉腦袋,旋手忙腳亂的打火、踩離合、掛擋、松手剎、握緊方向盤。那知汽車還是往前一沖,便熄火了。

又是一巴掌拍在頭上,馬教練叫道:“手剎,你特么不松手剎車能走啊!”

馬交虎“咕咚”咽了咽口水,第三次打火、踩離合、掛擋、松手剎、握緊方向盤。

“嘎吱”馬教練突然踩下副駕駛的剎車,揮手扇來一巴掌,道:“目視前方!目視前方!你特么老盯著底下干什么,底下有寶啊?”還發牢騷,道:“唉,我怎么帶了你們這一群笨蛋。”

馬交虎的腦子已經混混沌沌,早忘了啟動順序。他先打著火,爾后松手剎、掛擋。可是推了幾次,排擋桿怎么也推不進去。

可能手打的有點疼,馬教練抬腿狠狠蹬他一腳,喝道:“離合!你特么離合呢!你這么推能推進去,那還要離合干什么?”

馬交虎不由得膽戰心驚,道:“師傅,你先叫別人開吧,我想到后面學一會。”

馬教練火冒三丈,道:“靠邊停,把車門打開!”

馬交虎依言慢慢把車挪到路邊,向外打開車門。

馬教練站起一腳把他踹下去,怒罵道:“你特么在這好好想想,什么時候想好了再上車。段譽,開車走!”

教練車尾部噴出一股青煙,向山里嗡嗡的慢慢駛去。

馬交虎邊追邊喊,道:“師傅,等等我!師傅!”教練車愈行愈遠,他氣喘吁吁的“噗通”癱在地上,望著車影嗚嗚嗚痛哭起來。

父親的溘然離世,自己的無奈輟學,叔嬸的卑鄙行為,堂妹的悄然而去。這一切,即使是個成年人恐怕也無法承受。何況,他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這種情景,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馬交虎坐在地上獨自哀號許久,方淚眼婆娑的抬頭環視四周。

只見空曠的天地之間,除了些零零散散的樹木,和遠處高聳入云的山嶺之外,就再沒有一個人影。

活在世上實在太累了,太委屈了。突然,馬交虎想到了死。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解開腰間的皮帶,學著電視里演員自殺的樣子,開始踅摸起樹枝。

當看見距離數十米之處,有一棵茂盛的楊樹,陽光照耀下,枝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馬交虎蹌蹌踉踉來到樹旁,抱住樹干就往上爬。當把皮帶打個死結系好之后,下地才發現根本夠不著。他便尋找幾塊大石頭,一層層的摞上去。

正在這時,有個老頭趕著一群羊從山上下來。離老遠喊道:“那小孩,你干什么呢?”

馬交虎沒有理他,繼續搬著石頭往上摞。

那放羊人居然唱起山歌,道:“正月里/梅花嬌/春雪飄/又見春光上柳梢/家家鬧元宵/走冰又過橋/過鄉人也跟著呀走一遭/過鄉人也跟著呀走一遭/二月初二是花朝/冰初消/榆錢綻樹梢/春風鳥夢遙/不覺得三月清明又來到/杏謝放紅桃/墳頭把紙燒/可憐俺望家鄉呀是萬里遙/可憐俺望家鄉呀是萬里遙/四月里/小麥黃/稻插秧/困人天氣日初長/紫燕上雕梁/黃鶯囀綠楊/這時節又不熱來又不涼/這時節又不熱來又不涼/五月五日是端陽/角黍香/艾虎掛門旁/菖蒲酒滿觴/又早是六月入伏熱難當/荷花滿池塘/暖水戲鴛鴦/可憐俺拋妻離子在過鄉/可憐俺拋妻離子在過鄉......”

馬交虎覺得很不錯,就抱著石頭問道:“大爺,你唱的是個啥啊?”其實他就聽懂了兩句,一句是:三月清明什么墳頭把紙燒;第二句好像是:可憐俺拋妻離子在過鄉。

放羊人揮著揚鞭吆喝幾聲,朝他擺擺手,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馬交虎扔下石頭,走到他跟前,問道:“大爺,你不是本地人吧?”

放羊人從懷里掏出一盒皺巴巴的香煙,道:“你會吸煙么?”

馬交虎點點頭,道:“會,平時不怎么抽。”

放羊人抬手遞了他一根,道;“嘗嘗這煙怎么樣?”

馬交虎接住叼在嘴上,道:“大爺,你剛才唱的什么?”

放羊人擦燃火柴給他點著,又給自己點著猛嘬兩口,冉冉噴出一股白煙,道:“說了你也不懂,你在這干什么?”

馬交虎靠著樹身,道:“學開車。”

放羊人打量他幾眼,道:“學開車,我看你是學搬石頭吧。”

馬交虎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道:“大爺,你老家是那的?”

放羊人坐在石頭上,道:“我老家可遠了,幾千里地呢。”

馬交虎不解道:“那你怎么在這放羊?”

放羊人娓娓述道:“小時候爹媽死的早,和老鄉逃荒過來的。到這也沒別的本事,后來就買了一群羊。一晃幾十年嘍,老了。”

馬交虎驚訝道:“你就整天放羊,什么也不干?”

放羊人又噴出一股白煙,道:“咋了,不相信?告訴你,這群羊一年能賣很多錢嘞。”

馬交虎搖搖頭,道:“我不信,那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放羊人道:“和老婆種地,后來她跟人跑了。”

馬交虎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道:“那你不難受嗎,怎么還有心思唱歌?”

放羊人呵呵笑道:“難受又咋了,這世上誰離了誰都能過。”

馬交虎把煙頭仍在地上踩滅,道:“大爺,你真想的開。”

放羊人又抽出一根遞給她,道:“想不開又咋了,難不成叫我死去啊?”略頓了頓,問道:“小屁孩,你剛才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雖然二人才交談了區區幾句話,馬交虎自殺的念頭卻消淡很多。他笑道:“怎么可能,你看我像那種人么?”

放羊人意味深長,道:“不是就好,活著就會有很多事,折騰折騰去的,千萬別想不開。只要人活著,辦法有的是,如果人死了,那可啥都沒有了。”

“嘀嘀嘀”身后傳來喇叭聲,教練車緩緩停住路旁。

只見孫鵬飛站在車門間,大喊道:“阿虎,快上來。”

馬交虎跑了幾步戛然而止,回首問道:“大爺,你剛才唱的什么歌?”

放羊人回道:“玉娥郎!”接著揮舞皮鞭,口中“噢噢噢”的驅趕羊群向村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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