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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編 共和與自由

國王和官吏的職位

彌爾頓約翰·彌爾頓(John Milton,1608—1674年),英國詩人,政論家。生逢英國內戰、共和、復辟的大動亂年代,彌爾頓站在革命的清教徒一邊,開始參加宗教論戰,反對封建王朝的支柱國教。他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發表了5本有關宗教自由的小冊子,1644年又為爭取言論自由而寫了《論出版自由》。1649年擔任克倫威爾革命政府國務院拉丁文秘書,主持革命的宣傳和政論工作,并撰寫政論《國王和官吏的任期》、《為英國人民聲辯》、《再為英國人民聲辯》等。他一直都在闡述并捍衛著從古希臘和羅馬的教義和制度中孕育派生出的政治學說。本文選自The Prose Works of John Milton:With a Biographical Introduction by Rufus Wilmot Griswold.Vol.1.(Philadelphia:John W.Moore,1847)。

這個小冊子首次出版于1648—1649年2月,即處決查理國王之后,是針對作為反對者的長老派為處決國王進行的辯護。再版于1650年,補充了大量內容。本譯本主要根據再版的版本,并且參考了后來的各種經過修正和編輯的版本。

如果一個人的內心是受理性所支配,他們通常不會放棄思考而屈從于雙重的暴政;他們會更好地領悟到是什么在支撐著一國的暴政。但是作為足不出戶的奴隸,他們竭力讓政府受制于邪惡的統治就不足為奇了,他們亦受制于這種邪惡的統治。除了品性優良的人,沒有人真心地熱愛自由;其余人熱愛的不是自由,只是放縱;在暴君統治之下,放縱享有更大的空間。因此,暴君很少受到冒犯,也很少會受到品性惡劣的人(這些人可以被視作天生的奴隸)的質疑;但是至于最為重視德性和真知的人,他們最為害怕,因為這些人是真正的主人,他們對這些人憎惡和懷疑。因此,品性惡劣的人不會憎惡暴君,他們總是偽稱忠誠和服從,以掩飾他們的奴顏卑膝。盡管有時出于羞愧以及不滿,尤其是對于錢財的不滿,他們看上去像品性優良的愛國者,但是當其他人以英勇無畏的精神拯救他們的國家時,他們只是擔心被咒罵為“未能竭誠侍主”。他們不僅應該廢除人民的苦難與奴役狀態,還應該廢除產生這些的根源;然而他們好像只憎惡苦難,卻不憎惡導致苦難的不端。他們欺瞞世人、敷衍了事,拿起武器反抗國王,逼他退位,不再把他奉若神明,不僅如此,還在公開講壇上、他們的小冊子中抨擊國王,迷惑真誠的人們,使反叛者厭惡那些起初可能使他們動搖的原則,向背棄國王者施加壓力,更糟的情況是,這些是他們自己此前行為的必然結果;他們意圖為自己的派別爭取全部好處;而沒有考慮到他們新效忠的主子把他們視為從犯;根據那些法令和法律,他們被迫的反抗行為,會被認為是叛國,而被判處死刑。的確,大多數人傾向于把內戰和暴亂視作激進的新事物;但是精神的懶惰、不堅定和軟弱,使他們事倍功半,由于天生的虛偽與邪惡,經常的背叛摧毀了他們高貴的性情,因此他們魯莽的行為不可能成功。如果上帝和良好的理由讓他們成功,在修改法律、改變政府、推翻君王之后,起訴國王很大程度上將不可避免;作為此項事業的靈魂,那些賢人們接下來的任務是把低劣和非理性的人驅逐出他們的隊伍。盡管受制于奴役的制度,但是一些人依然抗爭特權、習俗、陳規和惡法。而另一些在暴君制下最為激烈地反對君王的人,當他失去天助、被上帝交給他的同胞時,卻決不會煽動針對君王的戰爭,盡管他們早已不再忠誠;他們反而突然擁戴君主,為他求情,憐憫他,贊揚他,反對審判國王。司法是上帝之劍,高于所有世俗之物,無論在誰手里,都代表上帝的意志。但是如果我們考慮突然生出憐憫的是些什么人,我們可能會得出結論,他們的憐憫不是真正的基督教的同情,或者是膚淺的思想,或者是世俗的崇拜;毋寧是虛假的、煽動性的憐憫,唯恐天下不亂。為了寬恕暴君,他們聲稱,他是承命于天,是無辜的,正如人們曾經對尼祿古羅馬帝國朱里亞·克勞狄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54—68年在位,是古羅馬乃至歐洲歷史上有名的殘酷暴君。那樣,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假慈悲,是對惡人的仁慈;“他們的仁慈,”我們讀到,“是殘忍。”是寬恕一人而危及整個國家的福利;是對扭曲的合約的非必要條款的愚忠;這種仁慈可能是由于擔心變革或者荒謬地抵制妨礙他們的敵意,而不是顧慮于冤家宜解不宜結。

介入這些事件的另一類人與這些偉大的行動有關,他們已經超越了法律或慣例,至少會聲援或表示贊揚;但也會在王權面前顫抖,好像他們在加入一起重大的罪惡;但是在共和國危難之時,他們挺身而出,質疑先例和慣例。對于這些人,我希望給與名副其實的肯定;我的職責是贊美他們;勸告他們不要害怕莊嚴的革命,應全力支持當前的國會和軍隊,正義和勝利將向他們招手;以史為鑒,在這個過程中行使最高權力的唯一保證也就是任何時代、任何國家的正當行為。不要使他們因墻頭草似的叛變者而感到沮喪,那些叛變者露骨的告誡不過是受挫后的怨氣。他們因失敗而惱羞成怒、強詞奪理、搬石砸腳,這些偽裝的勸告怎能看上去合理呢?不要婦人之仁。也不要被假象所迷惑,自我反感我們的神圣行為,那些人嘴里說著圣經,卻掛羊頭、賣狗肉;他們貶低別人,抬高自己。一邊是守舊的貴族勸誘他們,另一邊是多數人譴責他們冥頑不化,是宗教的恥辱;與國王的人斗爭,至少會得到貴族院和平民院其一的認可,這是正確的、合法的、不違背高一級的權力,因為這是懲惡揚善。現在,那些人吹毛求疵、飛揚跋扈已經沒有什么市場,真理和良心得到了釋放,他們的什一稅和多數支持不再存在,盡管仍然有充足的津貼;然而現在驅逐和抓捕被彈劾者,根據全國普通法把失職者無一例外地帶到公正的法庭,控告其謀殺,依然無異于勇敢的起義者。國王不久前在講道壇中還是個受詛咒的暴君、上帝的敵人,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是斗爭的對象;現在,盡管沒有懺悔和改變,就成為了合法的管理者、主權的代表、王國的救世主、不得觸犯,盡管被投入了監獄。如果照此理,就要維護國王的人身(只有在監獄里,而不是在領土上),不得違背國王的命令、否認國王的尊嚴和職位,實際上,所有人都在抵制國王的權力,除了他們自己的派系。

但是對于暴君不能簡單定罪,除非特殊說明;對于他的特殊起訴以及充分證據必須證明:我把此事交給治安法官,至少是他們中以及人民中的智者,盡管在人數上是少數,但是他們領悟自然法以及正當理性,尋找理由做出裁決。我確證,根據國王的授權,他的忠實的臣民執行殘殺的任務,他把土地分給走狗或外國人作為回報,他所煽動的這些人的繼承人繼而摧毀所有城市的鄉村;無論他是國王、暴君或皇帝,正義之劍都會懸于他頭上;我們有充分的權力為無辜的鮮血伸張正義。如果所有人的權力都有意地貫徹上帝對于邪惡者的憤怒,無一例外;那么,該權力無論多么普通、或者可能失敗,都是在執行上帝的意圖,是合法的,不應被抵制。為了最為充分地展示這里的所有問題,又要盡量簡潔,我這里首先界定國王的起源;為什么國王會享有高于他的子民的尊榮;還應證明,當他成為暴君時,可以被合法地罷免和懲罰,正如他起初被合法地選出一樣:我這樣說是根據當局的說法和理性,而非借鑒異端邪說,不是誹謗質疑,是出自真知灼見;不是出自異教徒,而是出自正統觀念,對于我們的對手、長老會的人更具說服力。

沒有人會如此愚蠢地否認,所有人天生自由,是上帝的影像,高于所有生物,生來就是要發號命令,而非服從:直到亞當犯錯,人們一致同意要彼此約束以免互相傷害,要聯合自衛以免這項協議遭到破壞或反對。因此出現了城市、城鎮和邦國。由于沒有發現任何信念具有充足的約束力,他們認為有必要任命某種權威,可以用強制力進行約束,并懲罰違反和平和普遍權利的人。這種自衛和自我保存的權威和權力起初自然屬于每一個人,所有人是聯合為一體的;為了便利、秩序,并且以防每個人的偏私,人們從眾人中根據智慧和正直選出公正的一人或多人:被選出的第一個人被稱作國王;其他人被稱作官吏:他們不是人們的領主(盡管后來在一些地方自動地賦予了他們這樣的名字),但是作為人們的代理人和長官,他們根據他們被托付的權力履行正義,根據自然約束和協議,其他每一個人必須自己履行正義,并且對他人履行正義。對于國王而言,應該仔細考慮,為什么在自由人之中,一個人根據民權而擁有針對他人的權威和司法權;不可能想象得到其他目的或理由。這些人暫時治理良好,運用他們自己的裁量權公平裁決所有事情;直到受到權力的引誘,權力發展成專制,他們最大限度地施行不義。現在根據審判發現,把專斷的權力給予他們是危險的、不便利的;因此應當限制人們選擇的統治者的權威:根據人們的證明,這樣的人將不再統治人們,而是法律和理性在統治人們,最大程度地剝離了個人的錯誤和弱點。“官吏高于人民,而法律高于官吏。”當這不再起作用,而法律或者得不到施行,或者被錯誤地使用,從這時起,人們就將受到強制,他們唯一的救濟途徑就是,讓所有國王和官吏履行其就職時的誓言,公正無私地執行法律:根據那些條款,他們獲得人民的效忠,也就說,人民同意服從他們來執行法律。這時常表達為警示,即如果國王或官吏被證明違背了人民對他的信任,人民就可以廢除他們。人民還增加了咨議會和議會,無論是否有國王在場,在特定時間或者任何時間,只要人民面臨威脅,就可用以保障公共安全。因而,法國政治家克勞迪·塞西爾(Claudius Sesell)說,“議會是套在國王身上的韁繩”,對此我再進一步說明,不是由于我們英國法律家此前沒有這樣說過,而是由于所有人承認的法國君主制比我們更加專制。這類國家里的國王或皇帝試圖通過篡改來抹殺人民權利的所有古代記憶。但是我不惜筆墨說明:不要忘記,諾曼人威廉,盡管是一個征服者,并未在他的加冕禮上宣誓,但是依舊被迫在圣奧爾班斯宣誓,將服從于人民。

首先,顯然,國王和官吏的權力不過是人民為了共同利益而轉讓的,這些權力根本上屬于人民,不可剝奪,否則就是違背了他們自然的與生俱來的權利;看一看亞里士多德以及他之后最好的政治學者對于國王的界定,“他為了他的人民的利益,而非他自己的目的,而進行管理”,因此,主權的領主、自然的領主這類頭銜不過是妄自尊大,不能最好地解釋皇帝和國王,也不為猶太教會和古代的基督教會所喜歡。但是亞洲人民以及猶太人違背了上帝的意見而選擇了一位國王,英明的作家們注意到了,認為他們接近于奴隸。

其次,可以說,如果國王擁有王位和尊榮的權利,正如任何人擁有繼承權一樣,那么臣民不過是國王的奴隸、牲畜或財產,可以被買賣:毫無疑問,如果仔細追究世襲的頭銜,其最好的基礎或者是為了禮儀,或者是為了便利。如果一個臣民因為犯罪而被罰沒財物交給國王,并且他的子孫也喪失了繼承權,那么當國王犯罪時,也應把他的頭銜和繼承權交給人民,還有比這更正當和合法的嗎?除非認為,人民都是為國王而生的,而國王不是為人民而生,人民全體低于國王一人;這是對人類尊嚴的背叛。

第三,因此,認為國王除了對上帝負責之外不對任何人負責,是對所有法律和政府的顛覆。如果國王拒絕負責,那么在他們加冕之時訂立的所有合約和發下的所有誓言都將無效,僅僅是笑柄;國王發誓要遵守的所有法律都將變得沒有意義:如果國王不敬畏上帝,正如許多國王實際上如此,我們只能憑借國王的憐憫而擁有生命和財產,實際上這源于上帝,而不是源于凡世的官吏;他們不過是宮廷的寄生蟲!“我們公認的自然與道德的最好解釋者之一,亞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學》第4卷第10章中寫道,‘不負責任的君主制是最壞的暴政,最不能為生而自由的人所容忍。’”的確,任何基督教的君主都志存高遠,不會像異教徒愷撒一樣自以為是地把自己奉若神明,為了存續和榮譽,他們不會無理地僣取人類,貶損他的子民,出于他自己殘暴的想法和利益,把人民視作野獸或寄生蟲,不去理性對待,而是任意踐踏;在人民中間,有許多有智慧、有德性、高貴的人,除了國王的尊貴之外,他們在所有方面都遠高于他。依舊有一些人勸說我們,他們荒謬的觀點是大衛王的,在《詩篇》第51章中,他向上帝高喊:“我違背了你,犯下了罪行。”大衛曾經認為,殺死烏利亞并且強奸他的妻子,只是觸犯他的鄰居,不是罪行,而摩西十誡是專門針對國王的法律——《申命記》第17章認為國王并不高于他的子民。根據他們的話,其意思是,大衛的罪孽深重,只有上帝知曉,或者很少有意志或權力能夠質疑他;也可以說,違背上帝的罪行大于違背烏利亞的罪行。無論其意思是什么,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詩篇》中的話并不確定,無法產生令人遵守的確定規則。歐里庇得斯的悲劇中對異教徒德墨芬王的討論遠比這些解釋者對大衛王的歪曲更理性!“我不是通過暴政統治我的人民,好像他們是野蠻人似的,統治是我應有的義務,如果我不能公正行事,我將受到公正的懲罰。”正如卓越的皇帝圖拉真(Trajan)羅馬皇帝,在位期間98-117年。對他任命的御衛隊將軍所說:“拿去這把劍,”他說,“如果我統治良好,就為我服務;如果我統治不好,就用它反對我”。不僅是圖拉真,基督徒皇帝、也是最優秀的皇帝之一、年輕的迪奧多西(Theodosius)約346—395年,最后一位統治統一的羅馬帝國的君主。也是一樣,他使“君主受制于法律”成為一項可以實施的、無可爭辯的規則,令其為所有國王和皇帝所承認;君主的權威依賴于法律的權威,應該服從于法律。他的布告依舊在《查士丁尼法典》中有效,即l.1,tit.24,作為所有繼任皇帝的神圣憲法。皇帝在自己的帝國法令中已經宣布對法律負責,那么如何能說歐洲國王除了上帝不對任何人負責呢?實際上,如果不敬畏這種負責,讓一個人高于法律而統治他人,就如同讓自己成為野獸一樣。

最后,因此可以說,由于國王或官吏的權威來自于人民,首先就要為了人民的利益而存在,而不是他自己的利益;那么人民就可以根據自己的最大利益進行判斷,或者選擇國王,或者拒絕國王,即使沒有暴政,僅僅是為了最好地實現被統治的生而自由的人的自由和權利,就可以保留他或廢黜他。盡管這一點需要清晰的道理,《申命記》17.14已表明:“到了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得了那地居住的時候,若說:‘我要立王治理我,像四圍的國一樣’。”這些話向我們表明選擇的權利,即根據上帝對人民的授權,改變他們自己的政府的權利。因而,當他們擁戴一位國王時,盡管政府形式不同,盡管人民的改變使國王不悅,他仍舊是他們的國王,但他們罷免國王不應受到妨礙,只要他們認為這是有益的。即使國王只對上帝負責,根據他的特別命令而受膏(anointed)以油或香油抹在受膏者的頭上,使他接受某個職位的意思。就好像在《舊約》里的君王、祭司及先知,都是用橄欖油來抹在他們的頭上,使他們受膏接受神所給他們的職分。《舊約》里第一位被膏者,是以色列人的王掃羅。那時,耶和華的靈就臨到掃羅的身上。但是,當掃羅背道時,撒母耳就膏大衛為以色列人的王。此時,上帝的靈就離開了掃羅,而臨到大衛的身上。可見,受膏與上帝之靈有脫離不了的關系,特別是上帝所揀選的國王、先知及祭司。神就在他們受膏的時候,賜給他們工作的職位與能力。,依然不能豁免。因而“大衛首先與以色列的長老締約,由他們而使國王受膏”,參見2 Sam.v.3、1 Chron.Xi。祭司耶何耶大令約阿施(Jehoash)稱王,他與人民之間訂立了合約。在羅波安(Rehoboam)將要即位時,拒絕了以色列人提出的條件,人民回應道,“我們在大衛時擁有的是什么?或者我們在耶西的兒子時繼承的是什么?看看你自己的房子,大衛”。由于類似的條件沒有執行,所有前朝的以色列人廢黜了撒母耳希伯來先知。;不是由于他大衛自己的過錯,而是由于他兒子的惡政。但是對于這兩個例子,有人會說,這太邪惡了。我的回答是,后一個例子不是,因為這是法律明確允許的,人們可以按照意愿確立國王;上帝自己也支持他們;盡管有時上帝并不高興,比如對于老撒母耳,他統治剛正。李維贊揚羅馬人從邪惡的君主塔昆(Tarquinius)西羅馬最后一位國王,在位期間為公元前534—510年。手中贏得被侵占的自由,自努馬(Numa)努馬·龐皮留斯(Numa Pompilius),羅馬王政時期第二任國王。之后,他們的自由就受到了不當的侵占。前一個例子也不是非法的;因為羅波安曾經籌備龐大的軍隊削弱以色列,他被先知所制止,參見1 Kings xii.24,“耶和華如此說,你們不可上去,與你們的弟兄以色列人爭戰,各歸各家去吧,因為這是出于我。”他稱他們為兄弟,而不是造反者,并且禁止繼續針對他們,把過錯歸于自己,不是通過神意,而是通過正式許可;然而,他沒有禁止干擾他們。羅波安王起初咨詢過的那些重要的、睿智的顧問們,沒有談過這類事,正如我們德高望重的諂媚者一樣,現在更愿意支持國王與生俱來的權利,對國王的讓步報以嘲笑,認為國王的權力來自于上帝,而非人民;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些,如同在民事交易中一樣,只是附條件地給國王提供政治建議。因而,國王和官吏的職位無論是最高的還是從屬的,都被稱為“人法”(a human ordinance)(《彼得前書》,1 Pet.ii.13,&c.);我們被告知,我們應該屈從于上帝的意志,懲罰作惡者,鼓勵人們從善。“自由人應當服從。”“但是對于不負責任、不可置疑、不得抵抗的權力,無法免于邪惡和暴力,我們作為自由人怎能服從?”“權力只能來自于上帝。”保羅說(《羅馬書》第13章),也就是說,上帝把此置于人的心中,去尋找共同和平與保存的辦法,并予以踐行;否則就是與彼得相矛盾,他把同樣的權威也稱作人法。它還必須被理解為合法的、正當的權力,否則我們就會見證巨大的權力導致邪惡:在《路加福音》4.6中,他對主說,這一切權柄榮華,我都要給你,因為這原是交付我的,我愿意給誰就給誰。他沒有撒謊,主也沒有否認;在13世紀的《啟示錄》中,我們讀到,龍如何給與野獸他的權力、他的職位,以及巨大的權威:野獸被授予最寬泛的權力以至成為暴君和地球的主宰。因而,圣保羅在前面引用的章節告訴我們,他所指的官吏不是對善的威脅,而是對惡的威脅,官吏不應袖手旁觀,他要懲惡揚善。如果這里這樣說,只是為了讓人們服從權力,讓我們屈從于他們所需,那么毫無疑問,這些權力已經與神的指令背道而馳了;因此,我們沒有義務服從或者不反抗他們。可以觀察到,這些使徒在傳達這種箴言時,表達得并不具體,而是抽象的,正如哲學家一樣;而他們在具體執行的人面前說起指令、權力和權威;對于何謂權力,為防止我們被欺騙,他們描述得很準確。如果權力不是如此,或者人不是如此執行權力,那么這個權力就不是源自于上帝,而是邪惡的,因此應受到抵抗。對于這種闡述,奎實頓(Chrysostom)也在同一處表達了贊成;他解釋道,這些話并不支持暴君。這一點為大衛所證實,大衛本人就是國王,并且最可能是《詩篇》(Psalm xciv.20)的作者,該段提到:“在位上行奸惡的,豈能與你相交呢?”有必要了解,在當時,根據圣經教義,國王夸大了他們頭銜的正當性,認為王位直接來自于上帝,然而無法表明在何時上帝把王位給了他們或他們的父輩,只能表明人民在何時選擇了他們;根據同樣的理由,既然上帝經常親自把君主趕下王座,那么如果沒有人民的見證,君主就不能被認為是合法的。如果君主必須有罪才能被廢黜,那么選擇他們可能也是一種罪。相反,如果國王需要人民的選擇,正如需要上帝的任命一樣,正當地登上王位,那么,人民為什么不能有最為正當的理由廢黜國王,正如根據上帝的命令一樣?因此,我們看到,根據上帝的意旨,獲得或廢黜統治者的頭銜和正當權利,可以在圣經教義中找到根據;而在人民看來,這一切只取決于正義與德性。我們已經主要探討了國王和官吏的權力;為何權力起初屬于人民,人民為了共同的和平與福利而授予權力;自由和權利仍然為人民所保留,如果國王或官吏濫用權力,人民就可以重新授予權力;人民可以根據最有利于公共利益的標準判斷如何改變權力的授予。

我們因而可以更加輕松和堅定地判斷,何為暴君,以及人民如何反對他。無論獲得王位是否正當,暴君無視法律和公共利益,其統治只考慮自己和自己的派系:這就是圣巴西略(St.Basil)330—379年,教父、圣師。對暴君的界定。由于暴君的權力巨大,意志無邊,在實現權力和意志的過程中經常伴隨著無數的錯誤和對人民的壓迫、謀殺、屠殺、強奸、通奸、遺棄以及對城市和整個地方的毀壞;明君之善有多大,暴君之惡就有多大;由于他是他的國家的國父,因此也可能成為公共的敵人。人民可以合法地反對他,正如打擊公害以及人類的公敵一樣,我認為暴君的本質就是人們如此做的正當理由。但是由于人們的愚笨荒廢了他們的理性,蒙蔽了他們的眼睛,人云亦云,因此我將通過對我們有影響的幾個例子來說明。希臘人和羅馬人作為他們最高權威的見證人認為,未經審判隨時殺死暴君,這不僅是合法的,而且是光榮的英雄行為,應該得到公開的表彰:理由是,他踐踏了所有法律,不應該被賜予法律的利益。悲劇作家塞內加(Seneca)約前4—65年,古羅馬時代著名斯多噶學派哲學家,悲劇家。曾任尼祿皇帝的導師及顧問,62年因躲避政治斗爭而引退,但仍于65年被尼祿逼迫自殺。在《赫拉克勒斯》中塑造了一個巨大的壓迫者、暴君,他寫道:

——殺死

惡君

是獻給上帝最好的祭品。

對此我不再贅述,以免有人反對說,他們是異教徒;接下來我來談另一種人,他們擁有正宗宗教的知識。在猶太人中,殺死暴君的傳統并不罕見。首先,上帝曾讓胡德從摩押王伊磯倫的手中拯救以色列人,他曾經征服和統治他們18年,被送禮物的使節殺死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他是一位外來的君主,是敵人,即使他得到了上帝的特殊許可。對此我認為,是外國人還是本地人并不重要:因為如果不是根據法律而在位,他就不是本國人;當他自己推翻、破壞所有使他獲得尊榮的合約、誓言以及他與他的人民之間的聯盟時,他與外國國王或敵人何異?西班牙的國王統治我們有多正當,英格蘭國王殘暴地統治我們就有多正當。盡管他不受我們聯盟的約束,如果他壓制我們,或者摧毀我們,英格蘭人民就可以合法地殺死他,或判處他死刑,而本國的國王應該受到他的人民的合約、利益、榮譽以及福利的約束;他為了自己的意志蔑視所有的法律和議會,這些我們服從于他的唯一紐帶,他擁有無需負責的膨脹的特權,壓迫他最好的臣民7年,致使尸橫遍野,為何不能向他復仇?誰不知道,世界上的人與人之間不都是彼此友好,英國海也不會使我們免于義務與交往:在臣民之間、鄰里之間和朋友之間還有更細的紐帶。但是當彼此之間充滿了惡意時,法律對其應像對公開的敵人和侵犯者一樣。如果法律不發揮作用,或者太虛弱,那又如何保護我們防止單打獨斗或內戰?從那時起,國內防衛內戰的法律無異于抵抗外國的法律。不是距離制造了敵意,而是敵意制造了距離。國王能夠保證我的和平,無論他來自何處,對我而言,他就是英國人或友鄰:但是如果一個英國人忘記了所有法律,去侵犯生命與自由,也就侵犯了他所代表的法律,盡管他是我的同胞,他也不過是外敵、異教徒。這是福音書,也是眾生平等的法律;只要國王認為人民是卑下的,不是平等的,就可以反對這樣的國王;根據外邦的還是本土的來區分暴君是站不住腳的。其次,盡管伊磯倫已經被猶太人承認為他們的主權者,他們服從他18年,他也并非一位昏君,但是仍然要得到他們效忠的誓言;通過誓言,他們使自己成為合適的臣民。第三,胡德擁有特殊的許可去殺死伊磯倫,這項許可沒有被授予,因為沒有明確表達;但清楚明白的是,他被上帝選中為拯救者,去執行正當的原則,這些是暴君認可的原則,但是卻沒有執行。盡管是先知,撒母耳也沒有主動拒絕亞甲;亞甲毫無疑問是外來的敵人;明顯的理由是,“你用刀使婦人喪子”;根據這個理由,法律可以宣判所有的關系無效。既然法律是兄弟之間、父子之間、主仆之間的法律,為何不是國王或暴君與人民之間的法律?耶戶曾下達特別命令,殺死世襲的暴君約蘭,也是一例;此事基于自然理性,并且增加了來自上帝的命令,還不能確立此種行為的合法性嗎?上帝有許多方式懲罰亞哈(Ahab)以色列國王。,不可能派一個臣民反抗他的君主,如果是這樣,將是一個壞的例子。如果大衛拒絕反對受膏的領主,他們之間不是暴君的問題,而是私敵的問題,大衛作為私人是他自己的復仇者,而不是人民的:但是當今天的暴君表明他自己就是受膏的主之時,唯一的理由是大衛的克制,那么今天的暴君也不正當地擁有了同樣的特權。

我們回到基督的時代。首先,我們的救世主本人清晰地表明了他的思想,無論他如何支持暴君、暴君在基督的時代享受何種尊榮,他們的絕對權威無異于歪理邪說,盡管他們冠冕堂皇地命名為施主;作為主的信徒,他們不應侵占領土;作為最有權威的人,他們應該自重,并服務于公眾。《馬太福音》20.25寫道,“外邦人有君王為主治理他們”;《馬可福音》10.42寫道,“(外邦人有尊為君王的)治理他們”,主說,他們不是合法的統治者:“只是在你們中間,不是這樣。你們中間,誰愿為大,就必作你們的用人。”主是最謙恭的,但是對于暴君,他卻并不寬仁,“告訴那個狐貍,”《路加福音》第8章寫道,“因此,我們不要認為,基督和他的福音書為暴君準備了逃離正義的避難所,對于暴君,上帝的律法從未給予過保護”。基督的母親圣母瑪利亞在她的《預言之歌》中向主如此贊美道:由于基督的降臨,主摧毀了王朝,自負的君主退位,當主顯示他如此的權力時,教會是否寧愿選擇不幸的仆從服侍這些君主,讓他們依然作威作福呢?事實上,本質上的暴君對真正的教會和上帝既恨又怕,把他們視為君主制(實際上是暴君制)最危險的敵人和破壞者;這些不就是大臣和宮廷教士們一直叫喊的么?他們清醒地認識到了最虔誠的人的觀念和原則,實際上正是教會的準則,意在消除所有暴君制。自從接受了基督的信念,無論在何時,因為暴政而廢黜國王并處死他,都被視為公正的、必要的,鄰國的國王也支持并參與這項行動。Ludovicus Pius是查理大帝的兒子,本人也是一位皇帝,做了Vultzes的Milegast王與廢黜他的臣民之間的法官,Ludovicus Pius做出了支持臣民一方的裁決,他也是由臣民選擇出來的。這里請注意,選擇他們喜歡的人的權利即是人民對皇帝的公正證明。因此,他說,“正當的君主優先于不正當的君主,政府的目的優先于特權”。另一位皇帝,君士坦丁·列奧在拜占庭法律(the Byzantine laws)中說,“國王的目的是為了普遍的善,如果他不如此履責,就是偽王”。我們自己的一些君主也承認,他們的高位并不能使他們免于懲罰,他們頭上懸著圣愛德華之劍,由一位稱為宮殿伯爵的人持有,即使在王權最為輝煌的時代;我們最好的歷史學家馬修·帕里斯提醒國王,“如果他們犯錯,這把劍就有權約束他們”。對這把劍的約束則來自于各方,如果多疑者有任何疑問,都可以表達。我們古代法律著作中的研究也可以證實,英格蘭的貴族擁有審判國王的法律權利:這是他們被稱為他的同僚的最可能的原因。這是不可動搖的;如果我們的法律讓所有人由其同儕審判,那么就會提升公平,實現最高的正義。在我們自己和外國的歷史中都可以發現,公爵、伯爵和侯爵起初不是世襲的,不是空頭銜,而是信托官的名字,隨著這一官職的消失而變化;這讓我想起,議會中每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貴族這個詞就是這個意思)都是為了公共的利益,可以被視為國王的適格的同僚和法官;更不要說在國家大事中總是能看到小人物的身影。毫無疑問,從那時起,我們的祖先就沒有忽視天賦的或者古代憲法授予的權利,當國王無法兌現在加冕禮或國會的誓言時(盡管這并非非法),就可以廢黜暴君,并處死他。因此,國會指控查理二世,平民院要求審判他,而國家不會因此面臨危機。最著名的神學家彼得·馬特(Peter Martyr)在他的《裁判》第3卷中也同意人們的做法。新教徒和政治家托馬斯·史密斯爵士在他的《英聯邦》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反抗暴君是否合法?”答案是,“世俗的判斷根據事實,學理的判斷根據目的。”很久之前,我們最古老的歷史學家吉爾達斯(Gildas)談到,在羅馬帝國時期,由于征服,人民交出了權利,但是征服者又把權利全部交還給了人民。這表明,人民重新擁有他們自己的原始權利大約446年,他們有權選擇他們認為最好的人做國王(最初的英國基督教國王自從羅馬時代以來就一直統治這里),他們還有權根據充分的理由廢黜國王,處死他。這是最基本和古老的職權;所有其他權利和請求都不過是派生物。如果有人認為吉爾達斯譴責英國人這樣做,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他不是譴責他們這樣做,而是譴責他們的選擇;他說,“他們選他們為王,不是出于上帝的意志,這些王比其他人更殘忍。”接下來,他譴責他們沒有果斷地廢黜或處死國王,而是猶豫不決,沒有審判,也沒有經過仔細地考慮,就選擇了其他更壞的人做國王。關于英國人民廢黜和處死他們的國王,我們既有國內的例子,也有最為古老的例子。盡管沒有《圣經》的明確授權,教會在所有時代、原始時代、羅馬時代或新教時代,都有責任和權力讓國王和農民同等接受教規以及教會的最嚴厲審查,如果他拒不悔改,甚至可以施以逐出教會的最終處罰:如果不是當時的法律可能并且應該平等適用于(沒有例外地)嚴重違反者,盡管沒有專門的條文和先例,因為正義和信仰來自于同一個上帝,又是什么促使了正義的經常實現呢?盡管后來一些懷有惡意的沉淪墮落者寫道,現在國會反對國王的程序沒有任何新教國家或王國的先例,但這些例子全部來自于新教,主要是長老會。

1546年,德國的薩克遜公爵、黑森的領主以及全部新教聯盟公開對他們的皇帝查理五世宣戰,放棄對他的所有忠誠,在參議會長時間爭論,他們是否應該給他愷撒的頭銜。(Sleidan.l.17)讓所有人判斷是否需要廢黜或處死國王,這是人們的權力。

1559年,蘇格蘭新教徒要求他們的攝政女王承諾他們擁有宗教自由,她答復道,君主不能承諾不利于自己的要求,于是蘇格蘭新教徒在議會、隨后在斯特靈當面告訴她,如果是這樣,他們將放棄服從;不久后,他們就武裝起來。參見Buchanan Hist.l.16。的確,當人們放棄效忠之時,國王或女王就在實際上被即刻廢黜了。

1564年,最著名的神學家、蘇格蘭長老會教義的改革者,約翰·諾克斯(John Knox)在公眾集會上公開反對國務大臣萊辛頓,主題是執行上帝對國王的裁判;耶戶和其他人反對國王就是基于上帝的普通命令,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模仿了所有認為上帝的榮耀高于肉體感受以及邪惡的君主的人;如果國王違背了上帝的命令,就與其他任何臣民一樣沒有特權免于法律的懲罰:因此,如果國王是一個殺人犯、通奸者或偶像崇拜者,他就不是國王了,而是罪犯。另一位博學的神學家約翰·克雷格的觀點值得注意,他認為,由于君主的暴戾或者人民的疏忽而制定的法律,他們的后人可以廢除,并根據邦國的原初設計進行改革。貴族命諾克斯寫信給卡爾文和其他博學之人,征求對這一問題的看法,被拒絕了;他宣稱,他自己完全遵從于內心,已經聽到了他們的意見,他所知道的歐洲的最虔誠和最博學的人筆下的觀點與他一致;如果他再向他們提出問題,他不過是表明他自己的健忘或反復無常。這類事情在《蘇格蘭宗教史》(l.4)中大量存在,在整本書中還有許多其他段落有此意思。在這些問題萌芽之時,最受尊敬的蘇格蘭人就勤奮地解決了;他們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們該如何做,以及他們對類似情況的意見。

為了讓世界知道,蘇格蘭所有教會和新教地區在最純粹的改革時代都有同樣的信仰,3年后,蘇格蘭人集會,囚禁了他們合法的世襲女王瑪麗,因為她臨陣退縮,并在同一年廢黜了她。參見Buchan.Hist.l.18。

4年后,蘇格蘭人為了證明他們廢黜女王瑪麗是正當的,派使節去見伊麗莎白女王,并且撰書聲稱,他們對她已經寬大處理;他們的祖先曾經處死和放逐他們的國王;蘇格蘭是一個自由的民族,可以自由地選擇國王,如果他們有合理理由,同樣可以自由地廢黜國王,根據是古代法賦予的權利和依然適用的儀式,以及高地人選擇氏族或家族首領的古老習俗;所有這些都有證據,帝王的權力不過是國王與人民之間的合約或契約。參見Buch.Hist.l.20。這就是蘇格蘭人和新教徒:有什么理由認為我們的自由就應該更少,國王可以視作我們的主人,其法律很少平等?如果現在我們聽說相比最純粹的時代發生了變化,我們就可以自信地認為,那不過是支派的聲音,不是真理和改革的聲音。在英格蘭和在蘇格蘭一樣,通過通常稱為清教徒和不奉國教者的忠誠的見證人之口,可以證實對國王的最嚴厲懲罰,在他們的幾部著作中都可以讀到,甚至從伊麗莎白統治之初到現在都是如此。他們中的一人叫做吉布森,他預言,如果詹姆斯國王堅持支持天主教,將被廢黜,結束他的統治。在他加冕禮的第一批硬幣上篆刻的銘文中,一把出鞘之刃配著這段話:“如果應該,請反對我。”這不僅表明處罰他的正當,而且預言對他兒子的判決的神圣正義性。

1581年,荷蘭諸州在海牙的民眾集會上,公開放棄對西班牙菲利普王的服從;并在一篇宣言中證明了他們的正當;由于他的暴虐的政府背信棄義,他已經失去了對于荷蘭諸省的權利;因此,他們廢黜了他,宣布選擇他人取而代之是合法的。參見Thuan.l.74。從那時起直到今天,世界上沒有一個政府或王國萬世不衰:記住,不要把他們鄰居根據同樣規則的行為視為邪惡和有害。

這些對于所有基督教徒而言都是新近的、生動的例子,對于那些憎惡廢黜的長老教會員還需要什么例子?我不質疑以宗教或公民自由之名對暴君發動戰爭的合法性;因為自里昂和郎格多克的第一批韋爾多教派成員起至今,持異議的教會就普遍存在,并且被視之為合法。我所困惑的是,現在如此譴責廢黜的長老教會員正是廢除國王的人;他們的反反復復并不能洗刷他們的罪名。對于他們自己而言,他們最近的做法已經犯罪,已經從獲得承認的行為轉向反叛。

沒有事物使英格蘭國王在世俗上和宗教上永遠至高無上:也沒有事物使英格蘭臣民毫無保留地絕對服從。毫無疑問,當國王的命令與教會或政府一致時,服從是臣民的本質,合法的就去執行。如果臣民所做的事是非法的,就要接受法律的懲罰,才能保持臣民的身份。因此,當人民或者人民中的任何部分執行法律,反抗國王以及他的權威時,我不認為這是反叛,盡管違反既定的法律,但他們不過是尋求救濟的恰當手段(沒有人再受法律約束);但我要說,這是對國王的至高無上以及效忠的徹底放棄,也就是實際上完全廢黜了國王,樹立了另一個最高權威。無論長老教會員是否這樣做,我想,他們都不會讓我舊事重提。難道他們不曾徹底打破效忠的誓言,拒絕國王合法的或非法的命令與權威嗎?盡管他們的誓言和合約使他們一般地受到議會的約束,然而有時他們會依附于依舊效忠的貴族院和平民院的小部分,甚至是有的人依附于平民院,有的人依附于貴族院。難道他們不曾通過召開沒有國王在場的議會而放棄誓言的至高性、對國王的最高服從么?難道他們不曾宣布,無論他們的誓言是什么,他們只把任何時候都最服從他們意愿的人視作最高權威?這些誓言是國王對于英國臣民最嚴厲的約束,如今被打破而失去效力;因此可以斷言,國王從那時起就在實際上被臣民徹底地廢黜了,事實上,他們不再被認為是他的臣民,即使合約中的處罰條款要求維護國王的人身、王位和尊嚴,那不過是一些避重就輕的詭辯家的狡辯,無足輕重。我認為,任何誠實的人,都不會采納這種說法,他們屈從的底線是為了信仰、自由或公共和平。

接下來更清楚地證明我的主張,即長老教會員是廢黜國王的人。我們知道,國王與臣民是相對的,這種相對關系不是固定的;國王與臣民之間的關系不過是帝王的權威與臣屬的關系。因此,我推論,如果作為一方的臣民放棄這種關系,實際上等于國王也失去了這種關系:作為一方的長老教會員,也就是臣民,用了7年時間取消了這種關系,也就是國王的權威以及他們對此的服從;因此,長老教會員已經用7年時間廢除了另一方,也就是國王;簡言之,已經廢除了他;不僅剝奪了他履行權威的權力,而且把此授予其他人。這樣他們服從的誓言就打破了,他們將服從新的主權者,采取新的誓言和合約,以清楚的條款廢黜前國王,他們7年的抗爭不僅廢黜了他,而且宣布他為非法,把他視為外國人、法律的叛徒和國家的敵人而公然反抗他。有必要清楚,任何人都不能違背理性,敵意與服從是針鋒相對的兩極,這兩種對待國王的態度不可能同時存在。因此,如果臣民實際上敵視某人,我們就可以確信,沒有人服從于他:由服從一旦產生敵意,二者絕不可能并存,這時國王不僅不再是國王,而且是敵人。因此,我們無須爭辯他們是否已經廢黜了他,或者他們不再把他視為國王,只須明白地表明他們是否要處死他。當他們知道國王不能豁免時,難道他們不曾對國王發動一切戰爭,無論是侵犯性的還是自衛性的(因為在戰爭中自衛等同于侵犯),想要殺死他?如果他得不到赦免,他們就會處死他,把炮口對準他,而不會受到懲罰和禁止,不是嗎?他們難道沒有沒收他的財產,把他的歲入變作他用,把他作為最大的失職者而扣押他所有的生計(或許他早就虧空了)嗎?他們難道沒有用劍與火在全國搜捕他嗎?他們難道沒有此前拒絕與他談判,現在向那些指責他為無可救藥之人、上帝和教會的敵人的大臣(他們認為應該廢黜他,沒有談判的余地)公開認錯嗎?他們難道沒有圍困他,射殺他嗎?盡管他們用敵意的行為攻擊他,他們卻發誓要保衛他的王位與尊嚴:并不是現在看上去那樣為了穩固持續的和平和他的懺悔;僅僅是因為他們的頑固,而對于窮人以前和之后的悲慘遭遇沒有關心、同情。

任何明理之人都不應忽視,合約是根據目前人和事的狀態而訂立的;包含了更一般的自然的和理性的法則,盡管沒有明示。如果我與人訂立一個對我有利的自愿合約,如果他后來證明對我有害,我就不必受到約束。如果我約定不傷害我的敵人,支持他,容忍他,希望他改正,他后來給了我加倍的傷害,甚至謀劃摧毀我,我必須質疑他后來針對我的行為;我知道合約是神圣的,不會阻止我從他那里獲得正義。然而,合理的不信任以及含糊其詞的神圣并沒有獲得說服力,人們確定地以為最好不要在合約中插入不必要的義務,不要插入使之額外效忠于他們的敵人的詞句;人們的不利將造成國王的支配地位;現在我們發現,合約中充滿了對我們朋友的圈套和陷阱,只對我們的對手有利,他們在含糊不明的解釋的庇護下創造新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地制造麻煩。

許多有責任心的人以無畏的精神公開宣稱,人民應該擁有最高權力,正如在同樣的情況下新教徒的做法,他們現在又多次懇求議會予以確認,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他們將獲得正確的基礎,而不再憑借模糊不清的合約——他們口頭上說著這些合約,卻似乎發誓要違背合約,效忠與不效忠都出自于同一張嘴;模糊不清的合約毫無疑問使真誠之人不再支持他們,因為看到他們實際上早已廢黜了國王,卻還在口頭上支持國王;根據有洞見的判斷,曾經支持合約的解釋現在卻成為他們擔心的證據,而不是他們忠誠的證據。國王本人經常控訴長老教會員的弒君企圖,在恰當的事情中他們會被說成缺乏忠誠、做事過火,對此我應該如何評論?誰不知道國王是尊嚴和職位的名稱,而不是個人的稱謂?因此,殺死國王,必定是在國王在位之時。廢黜國王,終止他的國王生涯之人(終止了他的職位和尊嚴),的確可以說成已經殺死了國王:不僅因為他們廢黜了國王,向國王宣戰,并且威脅到了國王的人身,使他離國王的重要職能背道而馳,而且由于他們把他下獄,使其屈從于他們絕對的專斷的權力,使他成為最底層,不再具有帝王之名。我不打算說他們英勇無比的故事,以免他們忘恩負義的故事令我偏離主題,我再次重申,可以確信,他們就是在真正的意義上殺死國王的人,不僅因為如前所述的那樣,而且因為他們使他們的國王成為了階下囚,且沒有恢復其身份的意思,正如蘇格蘭大法官在紐卡斯爾的演講中清楚地告訴國王的,除非他完全同意他們的所有要求,而他們知道他不會這樣做。他們不會與他談判,也不會考慮與他談判,直到他們對軍隊的仇恨(不會讓他們對國王產生愛與義務)與因品行惡劣被判刑的人秘密結合在一起演變為瘋狂,對于最遲緩和不恰當的條約忍無可忍。如果他們全部的行為不是針對國王本人,而只是清君側,正如他們借口宣揚的那樣,他們為何不恢復國王的政治生命、官職、王位和尊嚴,讓他受到他們的權力的約束,而他們成為他的近臣呢?事實在于,他們不會,實際上也不可能讓他得到善終,他們要親自摧毀他,讓英格蘭國王不能恢復他的職位,鞏固他自己的派系。

因此要徹底取消他作為國王的一切,讓他空乏其身,就他個人而言,在法律上,他已經死亡了,他作為國王或臣民的所有民事權利都喪失了,他只是作為囚犯而活著;平等和公正的司法對他和普通人一視同仁;不僅做出了不利于他的法律判決,他自己也承認了紐波特條款的第一條,而且他要面對上帝和他的人民的審判,對他的咒罵甚于對亞哈(Ahab)和安提阿以比凡尼(Antiochus)即Antiochus四世,Antiochus Epiphanes,公元前215—前164年。曾下令取締猶太教的宗教習慣,迫害猶太人。,并且一切咒罵都是以上帝之名,不是對他宣戰,像對米羅斯(Meroz)那樣嚴厲,他們不是針對迦南國王,然而7年時間的布道、祈禱和譴責充滿了謊話與爭吵,現在他們又激起了新的爭論,要宣判國王無罪;他們違背自己的原則,鼓吹他擁有基督的王位和權杖,應赦免他無罪,而無視他的頭上已經沾滿了圣徒以及殉道者的鮮血:現在又可以主權者的名義洗刷全部,而不在乎這是可恥的行徑,更不考慮混亂時期許多追隨者的鮮血;他們欺世盜名、魚肉百姓。煽動叛亂的大臣違背了《圣經》的信條,當看到顯然會引發內戰和流血之時,并沒有停止激怒人民反抗國王;現在,他們看到可能會產生新的騷亂,卻挑唆他人反對人民,好像動亂是他們唯一的目的,而不管支持國王還是反對國王。

但是我們有理由相信,上帝不是想讓人民這樣做,上帝不希望人民聽從這些唯利是圖的動亂制造者,對于他們的錯誤,我們已經充分體驗到;他們受到錯誤的指引,而沒有聽到來自我們最高統治者的正確的思想,召喚我們為自由和繁榮而改革我們的邦國;由于這種希望,上帝對反對他以及選擇國王的政府形式的猶太人很惱怒,因而他保佑我們可以反對國王,他才是我們唯一的領導和最高統治者,這與古代政府形式一致;如果我們想要獲得進一步的幸福,就要有勇氣接受上帝賜予我們的東西:藉此,我們有幸領先于其他國家,他們現在正費力地追隨我們。至于目前正在討論的問題,人民可以根據正當權利與政府或統治者進行交易,我們看到這一點是理由充分的;除了人民,君主本人也認可這點。他們肯定會吹噓這是一個自由國度,但是卻不允許取消他們的權力或者統治者的至高性,除非政府自身根據緊急情況,這不過是他們虛構的荒謬的、粉飾的自由,只能哄小孩子;實際上是暴政和奴役;人民需要權力處置上帝賦予的土地,這是所有自由的根基和源泉,正如家長對于家庭的權力以及繼承權一樣。沒有這種本質上屬于自由國家的權力,盡管昂首挺胸,實際上不過是天生的奴隸和奴仆,要為世襲的領主而勞作。他們的政府盡管不是非法的,但卻是無法忍受的,他們頭上懸著領主的鞭子,這不是一個自由的政府;因此應該被廢黜。推翻暴政或暴君是多么正當;暴君一旦被廢黜就成了普通人,要像其他違法者一樣聽從審訊。的確,智慧和虔誠的人,而不是異教徒,如果制裁了暴君,也應該以寬和仁慈給予他們公正公開的審判;教育無法無天的國王以及所有崇拜他們的人,不是凡人或者專橫的意志,正義才是地球真正的主權者和最高統治者。因此讓人們停止出于內訌或偽善的爭吵與動亂是正當的。“盡管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新教國家或王國聲稱曾公開處死過國王,但最近有了記錄,并且獲得了贊譽。從未處死過國王,不是也不應該是新教國家的榮耀;新教國家的國王從來也不應該被處死才是值得夸耀的。”如果議會和軍隊所做的事情沒有先例,如果是職責所在,就有理由認為,他們可以成為別人的先例。在未來,如果證明他們不是退化,而是符合時代潮流,做了前無古人的典范,他們就應該獲得至高的公民榮耀和效法。迄今為止,追隨名望和外國統治,而在國外狂妄自大的人;從今以后,應該以剛毅勇敢制裁暴君,暴君們用暴力實行壓迫、剝奪國內人民的信仰和自由:除非良心發現,不受約束的統治者或暴君不會有朝一日執行對人類負責任的法令,他會顛覆整個王國,此時人們應不再遵從他乖張的性情。至于長老會,我認為許多人是良好的虔誠的基督徒,盡管受到了混亂思想的誤導,我希望他們富有激情且沉著冷靜,不要背離他們的初衷,也不要壓制他人;不要強人所難,尤其是在宗教問題上,在這個問題上,如果不是出于自愿,就會有原罪;不要幫助那些制造混亂的人,那些人本身已經被斷定為最惡的人,上帝和教會的頑敵:也不要反對同胞們的行動,高級教士和保王黨人拋出的歪曲的法律和《圣經》與他們的立場自相矛盾,他們盡管無害,實際上卻是自己反對自己的作為,讓所有人蒙羞,最終會發現他們或者極端狂熱或者背教。不要讓他們反對他們最好的朋友和伙伴,這些人根本沒有干擾他們,也沒有侵犯他們丁點兒自由,除非他們認為他們的自由是約束他人的良心。要讓他們注意真正的夙敵,盡管國王希望通過挑唆使他們成為他的工具,但是當他們滿足他的目的時,他的仇恨對他們的公開威脅卻片刻未能停止。因此,與其讓他們擔心還要做什么,不如擔心他們已經做的事情是否明智,他們時刻都不能對他們已經激怒的君主掉以輕心,以防成為悲慘的前車之鑒。事實告訴他們,不到100年前,丹麥國王克利斯蒂恩二世如何被他的臣民驅逐,又如何重新獲得忠誠宣誓,之后背信棄義、血腥復仇;利用一次鴻門宴,殺害了他的主要反對者及其子女。還有馬克西米利安處置布魯日人,盡管日爾曼國王正式致信進行調停。再如巴黎大屠殺,發生在法國新教徒輕信與他們的查理九世國王的和平協議之后。而荷蘭人沒有被徹底復辟的主要理由是他們沒有最終相信背信棄義者,吸取了西班牙國王的教訓——在臣民信任國王之后又使用武力;同時代的比利時和那不勒斯的故事也可證明這一點。不過有一個例外,那是非常古遠的例子,不過大衛被神化的先例本身就足以告誡我們,一旦采取武力,就是不再信任掃羅,盡管他心慈手軟地兩次許諾不傷害他。這些例子只是管中窺豹,都告誡人們,英格蘭人和蘇格蘭人都不要忘記自己的目的,起內訌,盲目地掉入敵人的陷阱,敵人不過是把他們看作挑起暴亂、破壞安逸生活的人,他們是罪大惡極之人,并且降難于國王。

我還要補充幾句,盡管簡短,但很必要:不要成為國內事務的干擾者,最好參與管理;努力學習并且擔任牧師職務,對國王的指控不是由于周末正式的說教,而是由于不斷的努力和觀察,了解了他的本質。如果他們考慮成為每次群眾騷亂中愛管閑事的教會執事,他們也會發現索然無味。這就需要了解他們傳授的福音的真正目的和理性;了解一個不同于目空一切的作威作福的世界。還有必要勸說人們,憎恨貪婪甚于異端,因為那是一種偶像崇拜;憎恨各種形式的圣職買賣——從一個有俸圣職到另一個有俸圣職,像貪婪的狼一樣尋求最大利益。如果有些人就職伊始是無罪的,他們就不會說:讓他們后悔吧,被號召起來改革教會,現在他們開始乞求國會重新規定他們的什一稅和供奉,盡管他們放棄了教士的名分,并且免除他們的義務。讓他們根據古老的教會規則,與長者和助祭在宗教法庭集合,每個人都維護教會的紀律,而不是像放肆的錫安人,對世俗之人濫用權力、進行欺詐,像一些高級教士那樣為了維護他們的驕傲和貪婪而激起騷亂。如果他們遵照了這些事情,并且耐心等待,毫無疑問,所有事情都會發展得很好:他們簽署的書面文件將比現在更有價值。但是如果他們是貪欲的使臣,而非基督的使臣,并且讓教會因貪婪而蒙羞,那么與暴政無異,同樣犯下了臭名昭著的罪行,就像他們控訴的高級教士一樣;正如上帝以前立刻根除了那些邪惡的人一樣,他也會根除他們的效仿者:維護他自己的榮譽和信仰,揭露他們的偽善;并且加罪于他們,“應當咒詛米羅斯”這正是神職人員經常使用的格言,他們不像米羅斯,更像無神論者,他們褻瀆了上帝的復仇,背叛了人民的熱情。

(下面,彌爾頓大段引用了幾篇宗教方面的著作,翻譯略。)后面的內容在1738年的兩卷本中以及第一個收集彌爾頓著作的Mr.Toland那里都被遺漏了。

(畢競悅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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