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點燈火倒轉，只聽“轟隆”數響，整座皇英峰都在發生劇顫。

楊江游咬了一口紅果，稍微恢復點氣力，從那如箭墜落的火光里，看著石壁邊的幾個少年少女。

“她是……，人？”鵝黃色衣裳的姑娘拉著身旁少年的衣角，眸子里閃動著幾分好奇。

舜峰上空云海翻涌，霧氣奔騰，遠處看去，就像是各種巨型妖獸蟄伏在山頂。

“你們東陽書院還要不要給人留活路？”一聲憤怒，從山頂劈下來。

“給啊。”

王九云提著長刀，刀鋒過處，紛紛潰敗。

他眼神認真。

“可是你不是人。”

“東陽書院莫不是想統領天下妖獸，真當我們妖君山里都是擺設嗎？”一只妖獸從云里走出來。

那只妖獸幻化成一個眼神銳利的男子。

“斷無此念，且慎言。東陽書院乃人妖魔三族合力所建，以育天下可育之才為己任，秉三族共進退之心，如今萬年已過，書院所行仍初心未改，此天下人所共知。”

陳院首神情嚴肅，目光如炬。那只妖獸覺得好像無形之中有一張巨網縛住他的身體，使他不敢動彈分毫。

“老陳，跟他們客氣啥！”朱院首沖上前。“你以為誰像你們一樣不用功修行光長了一堆歪心思。哼，說到底還不是你們貪生怕死，一旦別人捏到你們的短處，就像是扼住了喉嚨似的，你們啊，也別自己幾斤幾兩就以為我們也幾斤幾兩，我們東陽書院向來做事光明磊落。”

“御百獸之術，我這個老頭子看中了，你們也想要，行啊，咱們打一架，誰贏了誰說話。”

朱院首立于山頂，衣袍松垮，似一位逍遙散人。

攪動的云海里露出一顆巨大的頭顱，似是云煙聚成。

“御獸術，妖君山可以不要，但是石頭必歸妖君山。”

那顆頭顱聲音遲緩卻能傳至整個九嶷山，渾厚而又滄桑。

朱、陳二人心頭凝重，峰中諸多妖獸低下頭。

石庫里有一根蒲葦緩慢地漂浮，它飄出了舜峰，飄出了皇英峰，順著風，它可能會很快飄出九嶷山。

那顆頭顱鎖定了它，一縷云煙纏住了它。

蒲葦似是快要折斷。

下一刻，那根蒲葦化成一位中年男子，穿著錦衣，博冠額帶，好一個儒雅書生。

他手里矜持地拿著一把蒲扇，面上是一副溫和的模樣。

無人聽見他心里嘆了一口氣。

但很多人看著這個男子彎著腰咳出了一口血，那血噴在了蒲扇上，竟撒滿了紅點。

“你不能去！”一個少年被他的同伴們擋在身后。

那個幾日里溫和有禮的少年，眉目比霜還要冰冷，他用力掰開同伴的身體。

“那是妖君山的大妖！”

他的同伴急道。

“那是我的師父。”少年看著他們。

“可先生未必喜歡少爺自作主張。”

少年就在皇英峰，他的師父就被云上的那個大妖擊落在皇英峰上，他從縫隙里看到了師父的臉。那是一張無論什么時候都風輕云淡的臉，此時也亦然。

突然間，少年放松了身體。

他深深呼吸，語氣放緩地說道：“讓開吧，我不去了。”

那顆頭顱又道：“把它給我。”

虞子川搖了搖蒲扇，扇上血跡盡去，又同先前一般干凈。

“石印乃虞氏信物，應當由我南虞學堂保管，交給妖君山？”

中年男子不卑不亢，似笑非笑地仰起頭。

“說笑。”

云狀的頭顱，投下一道目光。那道目光透過層霧，穿過繁枝，掃過九嶷山里的眾生。

有的躬身逃命似的離開，有的往后退了數步，有的面色惶恐，但還心生僥幸。

直到掠過暗影下，石壁邊的幾個少年。

虞卿勉力抬著頭，神情凜然，還帶著點書生的俊雅。

鵝黃色衣裳的少女，有著一雙稚子般天真的眸子，無畏無懼。

李相思手里拿著一支簪子。

不遠處有個石亭，石亭里外背對著一個小姑娘，露出潔白的鵝頸。

那個小姑娘像是感受到那道目光，略微疑惑地轉過頭，直直地望過去，像是能越過山頭，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那道目光徘徊了一下。

一把長刀卷起云霧，以迅疾之勢飛入皇英峰。

“打吧。”少年仰起頭，背影挺拔，滿身戰意。

“為什么幫我？”虞子川看著身前的少年，輕笑著問他。

“憑你是虞子川。”少年并沒有回頭，但任誰都能聽出他話里的毋庸置疑。對，就憑虞子川這個名字，就憑這三個字。

值得幫，應該幫。

虞子川是誰，人們知道他是天下儒生之首。但這個人還可以知道再多一點，更詳細一點。他當年學成之時，未投身皇城為官，而是周游天下，每至一處，便購買屋舍，撫養孤弱，還為無法祛除先天魔氣的凡人清明神智，延其壽命，分文不取。

當年蘭城里邪魔肆意作為，城中百姓淪為奴仆，任意虐殺。這個離主城牢都萬里遠的城鎮，還沒有人能那么快地注意到。

在一個大雪的夜晚，城中邪魔卻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半數。

有個少年知道，那天他就藏在雪里，聽著屋內的邪魔狂歡作樂。有一群儒生在那個夜晚出現在蘭城里，他們著一身錦衣華服，手里拿著管弦，猶如一片片靜謐的雪花，從天而降。

又如雪花消逝時那般悄然。

陳、朱二人，亦出現在皇英峰，他們立于一塊懸石上。

朱院首：“哼，也不知石印是什么好東西，竟惹得妖君山的大妖來搶？”

“不過人皇的東西，落在人族手里總比落在妖族手里好。”

朱院首額頭上，兩條眉毛不知何時長了出來，又粗又濃。他本就不在意相貌，眉毛被燒去，心中羞恥難當，越發覺得不一雪前恥，就一日無眉。

可是，當看到虞子川這個小子穿得斯斯文文地站在淫威之下，手中拿著一把蒲扇，極有風度地搖啊搖的。

他就想到一個詞：漂亮。

長得漂漂亮亮。

穿得漂漂亮亮。

打一場漂漂亮亮的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