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的石徑里走出來一群人。其中一人穿著玄色緊身衣，背著一把長刀。

王九云名字里有九朵云，九嶷山里有九座山。這九朵云今日落在九座山上，不知是誰拂過了山，又是誰擾了云。

獸谷深處的一塊空曠的腹地上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修行之人，一只鳥從黑沉沉的樹林里飛了出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樹林里想起了數不清的蹄聲。

“出巢了！”腹地上的人摩拳擦掌，紛紛而進，如開閘后奔騰的水流。

東陽書院里的人也終于在這一刻走進了獸谷。

“你們幾個小崽子記好了，頭上陶器印跡越深的妖獸不要碰知道嘛！其它的你們隨便怎么耍。”一個長相粗獷，大眼之上無眉的中年男子大聲吩咐道。

“是，院首！”

“是，朱院首！”隊伍里幾個少年少女臉上不由有些新奇，激動地竄進了林中。

“你這老家伙這次跟過來，打的什么注意，我是半點不關心，只要幫我收了那只扁毛畜牲，我當著小輩的面兒叫你一聲老哥。”御獸院院首對著身旁跟著的人說道。那人全身罩在灰色衣袍里，叫人看不見相貌。

“帶路吧。”那人聽后，無奈地笑著道。

穿過大片的梧桐樹林，沿途碰到幾只食野蘋的幼鹿，他們是獸谷里最溫順的妖獸，或者不能說是妖獸，它們體內的妖力不足，終其一生也只能是獸形，應該只是比普通獸類還要強壯些的走獸而已。但這些溫順的走獸卻常年與一只脾氣暴躁的妖獸作鄰居，倒是應和那一句，天地萬物，相生相克。

還有一句話，叫作天生萬物以養人，所以冰天雪地里有人垂釣，說來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奇的是雪地里沒有河，沒有魚，沒有養人之物，他又在釣什么呢？

垂釣的老人，打起了呼嚕，這呼嚕聲起先很小，聽不真切，不知何時，越來越響，響徹了整個雪山，霎時間，像是天地交換，物轉星移，雪山變成了廣闊的覆雪的江面，江面上不知何時豎起一座兩層亭樓，江心處不知何時有一小舟停泊。

舟首，有一老翁穿蓑戴笠，落了滿身的白雪。

不一會兒，老翁釣了一條大魚，架起了烤架，爐子里溫起了酒。

“小友，可否為老夫生個火？”老翁開口道。

江面上走來一人，那人衣袍如月，皎潔無塵。

身后跟著一只到處滾雪的兔子。

他的指尖冒出一簇火苗，落在木炭上竄出一團強盛的火焰。

“喲，還挺大只。”兔子盯著那條魚。

“那些老家伙還舍得你在下界游蕩？”

“催過幾次。”

老翁瞇著眼睛看他數眼。

“你倒也不急，可是有些人急得亂咬人了。”

兔子跳過來，嚴肅而認真地申明。

“兔子急了不咬人。”咧開嘴。

“會騙人。”

少年朝它額頭輕輕一點，它變成了一位面容青澀的黑衣少年，立時乖覺了一些，如一個侍衛般站在少年的身后。

少爺說，做人和做獸是不一樣的，做獸有獸的樣子，做人要有人的樣子。做人，要在長輩面前有禮貌，言行符合規范，可是規范到底是誰定的。

“此訛獸雖與你已契約，但仍質性自然，獸性未泯，下界的御獸之術真是弗如遠矣。”

架上的烤魚飄出香氣兒，柳翁覺得這魚的香氣較他往常考得要格外的香些。畢竟那里的修行之人的元氣是不一樣的。

“柳翁，您也急了。”

“舜帝的御百獸之術不足以引得各地妖獸躁動不安，畢竟此間天地的妖獸早已與舜帝時全然不同了，他們是墜日之后的妖獸。”

“柳翁，究竟是什么東西呢？”

少年的眸子有淺淺的光芒，這些光芒不露痕跡，但若細看，又會十分的逼人。

“我是看過太陽的人，所有看過太陽的人沒有不急的。”

柳翁將魚肉剔進盤子里，色香味俱全，當浮一大白。

“礬山里的那位不也急著醒來了。”

“小友，再敘。”

一時，小舟、亭樓、江水盡去。山還是那座雪山，老翁還在那里釣雪，魚鉤上勾著一塊完整的魚骨，還熱乎乎地冒著氣。

雪山上出現了兩個人影。

“柳翁。”那人面如白雪，眉宇間有著敬意，他躬身喊道。

柳翁的摘下笠帽，猶如飛劍一樣扔了過去，那人躲閃不及，臉上被劃出一道血痕。

“這些年來也沒什么長進，回來作甚？”老人冷著臉。

“柳翁。”那人不顧臉上傳來的一絲疼痛，又彎腰喚了一聲。

“不用問了。衛陵將是奉老夫的命令，殺你。”

那人震驚不已，忍著心頭百般的不適，顫著聲問道：“柳翁，為何殺我？”

“驚擾帝陵者，死。”

“柳翁，我是聽到舜華峰中有動靜，并未驚擾帝陵。”

“無需多言，老夫要你一命又如何？”老人冷言道。

“柳翁，您隨時可取暮成性命，我只是不太明白，您要殺我，為何幼時暮成在雪山時您不殺，偏偏要在這時候殺我？”

柳翁又重新戴著斗笠，雪山上刮起了大風，雪花紛紛揚揚，遮住了他的眼簾。

那人沒有得到回應，又大聲問道：“柳翁，您現下可還要殺我？”

“既已失手，豈可再貳。從今以后，不要踏入雪山。”雪中傳來一道雄渾的聲音，尤其最后一句話，格外地震耳。

不要踏入雪山。

“不殺，我就走了。”雪暮成穩了穩心神，面色慘白，嘴唇上咬出牙印。

他站在雪中等了一會兒，然后沉聲對身旁矮小的身影說道：“咱們走吧！”

又回頭看了一眼雪中已經看不清晰的人影，神情晦澀難辨。

“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他老人家卻什么也不想告訴我！”

楊江游聽到雪暮成過了好久說了這樣一句話。

雪勢散去，雪山又一片寂靜。

柳翁放下手中的釣魚竿，嘆了一口氣。

“勉力一試，終難逃脫。日后就要苦了這孩子了。”

“生機初顯，亂相隨生，如何才能堪得這命途？”

老翁望著遠山，又從遠山望向九嶷山外，九嶷山外的人間，人間上的九朵火炎。有些人感應到老人的氣息，與他作了回應。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