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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鬼影初現

轉眼已到深秋,蠻王果然守信,派人送來糧食、酒和臘肉。戍卒每日酒肉不斷,倒也快活。

江陵,荊州刺史府內,諸葛邪前腳剛剛邁入大堂就被桓溫起身招呼:“哈哈,征夫來了,快快請坐。”又對一旁的侍者道:“還不快去奉茶!”

侍者連連稱是,快步而去。

諸葛邪環顧四座,見有桓沖、桓熙、譙王司馬無忌、郡守袁喬,忙稽首道:“下官拜見譙王殿下、桓刺史。”

司馬無忌乃皇室宗親,素有名望,生得鼻直口方,一部髭須打理得精精致致,頭戴遠游冠,身著紫袍玉帶。他非主人,只頷首見禮。

桓溫對諸葛邪道:“征夫快起,且請入座。”

諸葛邪朝桓溫拱手道:“不知刺史召下官來有何事?”

桓溫捋須笑道:“桓某方才與譙王談論天下大勢,各執一詞。某以為該趁蜀中大旱,成國衰微之際攻伐之。殿下以為時機未到,若大軍入蜀,必然使荊州空虛,恐反為石趙所趁。征夫素有智謀,又與那諸葛武侯同宗,所以才請你前來共議。”

諸葛邪心道:“與我同宗的何止諸葛孔明,這也能牽扯?”嘴上說道:“下官不才,豈敢在刺史與殿下面前坐而論道?”

譙王看他儀表堂堂卻官帽歪戴,心想:“此人連衣冠都不正,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是挑眼斜視,端起茶杯慢飲。

桓溫說道:“誒,不必過謙,但說無妨。”

諸葛邪說道:“刺史與殿下所言皆有理,只需一面伐蜀,一面防備石趙即可。”

譙王嗤之以鼻:“將不足之兵分作二用,聞所未聞。”

桓溫則不置可否。

諸葛邪向譙王賠笑道:“下官愚見,貽笑大方。”

桓溫問道:“如征夫所言,該以何人伐蜀,何人守荊州?”

諸葛邪說道:“伐蜀有滅國之功,自然非刺史去不可。至于守荊州,該以聲名顯赫、善戰多謀者為佳。”

桓溫哈哈大笑:“若說聲名顯赫、善戰多謀者當屬譙王。”

譙王一聽,似乎落了圈套,發下茶杯,說道:“若非要伐蜀當由本王前去,元子只管守好荊州。”

桓溫說:“今日只作談笑,殿下不必當真。”

譙王哼一聲,說道:“你以為本王不知你貪功?”

桓溫笑道:“若果真有大功可建,桓某一定讓與殿下。”

譙王一聽,這才撫須大笑。

桓溫命換茶為酒,召來美女獻舞,陪譙王飲樂。待譙王喝醉了,桓溫又親自扶他在府邸中歇息。其余的人也告辭,各自散去。

次日,桓溫又召諸葛邪來,于后院的書房中一敘。

兩人分主賓坐下,桓溫問道:“征夫是否以為桓某取庾氏而代之不義?”他是說自己取代庾氏而坐鎮荊州。庾翼病危之時曾上表朝廷推薦其子為荊州刺史,誰知他一死,朝廷即命桓溫任荊州刺史。

諸葛邪說道:“此乃皇命,豈能由人?”

桓溫說道:“征夫不怨便好。”

諸葛邪搖搖頭,又問:“刺史只為此事召下官前來?”

桓溫笑道:“呃,呵呵,不瞞征夫,桓某早有伐蜀之心,昨日聽你一言,甚合我意,只是當著譙王面前未能言盡,所以今日請你再來一敘。”

諸葛邪道:“下官昨日妄言而已,刺史不必介懷。”

桓溫說道:“伐蜀乃國之大事,桓某不得不慎。想令尊身在朝堂,也常以恢復中原為念,征夫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諸葛邪說:“下官才疏學淺,恐誤了刺史大事。”

桓溫皺眉道:“征夫何必推脫?”

諸葛邪低眉說道:“并非有意推脫,智短而已。”

桓溫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嘆一口氣說:“哎,桓某本想讓杜安之領兵建功,可惜他身在蠻疆,可惜!”

諸葛邪一聽,心道:“這狐貍!”嘴上說道:“刺史想要伐蜀恐有不少朝臣反對,若能得太傅于皇上面前建言則大有裨益。”

桓溫點頭道:“不錯,不錯。諸葛家與杜家交情深厚,征夫定要幫我才是。”

諸葛邪說道:“刺史言重,下官唯有盡綿薄之力。”

桓溫笑道:“好,好!”又道:“且不論朝廷是否允我伐蜀,只恐那蜀道艱難,戰則曠日持久。倘石趙果生歹心,引兵來攻荊襄,彼時我于蜀地脫身不得,又該如何是好?”

諸葛邪說道:“依下官之見,只在兩個字。”

桓溫問道:“哪兩個字?”

諸葛邪說道:“一曰‘惑’,使敵難辨真假。可先遣使與成國通好,又于襄陽招兵買馬、修繕城墻,如此既使成國掉以輕心,又使趙國有所忌憚。荊襄該有不少成、趙兩國的細作,刺史不妨散布謠言,使之難辨真假。二曰‘速’,兵貴神速。伐蜀宜以輕軍速進,直指成都。若能在三月之內滅蜀,則即便石趙有意攻打荊襄也因謀劃不周而難以成行,彼時刺史已回師荊州,石趙自然會偃旗息鼓。如今天將入冬,若能于冬日伐蜀,必能攻其不備。”

桓溫捋須道:“征夫果非池中之物。桓某也料想石趙必然以為我有所防備,而按兵不動,只是要輕軍滅蜀著實難為。成國方今雖國力衰微,但三軍齊備。我軍入蜀,必由水路而經巴郡,其水師精悍,我軍恐難以速勝。”

諸葛邪說道:“刺史所慮恰在要害,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據下官所知,成國水師在鐵山之西把守銅鑼峽,正是萬夫莫開。刺史以戰船西去,可召蠻兵走陸路偷襲其旱寨,里應外合,滅其水師。如此江波平伏,再無阻礙。”

桓溫笑道:“妙,妙!那銅鑼峽我已命人窺探過多次,確實該出奇制勝。”

諸葛邪說:“所謂事以密成,還望刺史挑選得力之人行事。”

桓溫說道:“征夫說的是,桓某自會留意。”

兩人又商議了多時才罷,諸葛邪告辭而去,桓溫書寫表文。

江陵飛鴿傳書與皇宮大內,又遣使駕船順江東下往京師上表天子。

皇帝召集重臣于東堂,密議伐蜀之事。

謝安稟奏天子道:“桓荊州英略過人,善于用兵,陛下當準其所奏,都督伐蜀之事。”

張琦奏道:“陛下,萬萬不可對成國用兵。如今石趙國力最盛,我朝該與成國結盟以同仇敵愾,怎能自斷臂膀,親痛仇快?”

諸葛甝出班稟道:“陛下,趙強而成弱,更應避強攻弱,怎能與之結盟自縛手腳?且那成國國君耽于享樂,重賦斂而多勞役,又逢災年,民心思亂。陛下正當吊民伐罪,以大將平定蜀地。”

朱信奏道:“此事非同小可,當算無遺策,再行用兵。石趙虎視眈眈,豈能坐視我伐蜀?若其乘虛而入,則荊州危殆!”

諸葛甝道:“桓安西只以輕兵伐蜀,于荊州守備無傷。今天將入冬,石趙馬缺草料,又無戰船,并不足懼。”

張琦道:“輕軍而進,實難以破敵,何況蜀道艱險,一旦兵敗,何以救援?徒增敵國而于社稷無益,還請陛下明鑒!”

朱信又道:“欲取蜀地必先取巴郡,此乃咽喉,而今巴郡尚在成國之手,何談平蜀呢?”

殷浩稟奏道:“陛下,正因那巴郡乃咽喉要地,更需操之我手。成國一日未滅,荊州始終兩面受敵,今不趁其衰微用兵,恐被趙國取得先機,到時悔之晚矣。”

皇帝不置可否,問太尉道:“舅父意下如何?”

太尉稟道:“伐蜀利害攸關,不宜操之過急,還需多加籌謀才是。”

皇帝又問太傅:“太傅以為如何?”

太傅回稟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若伐蜀之事泄露,恐錯失良機,請陛下盡快詔命安西將軍用兵。”

皇帝道:“今日未有決計,此事容后再議。”

眾臣告退。

黃昏,始興候府,太尉王悅正在屋內彈箏,看著屋外風吹落葉,箏音肅殺。一個下人匆匆忙忙跑至門外,躬身稟報:“君候,圣上駕到,已至后院。”

“錚”的一聲,王悅停下手,又起手撥了幾根弦,“叮叮咚”,好似山間流水。一邊對下人道:“不要驚慌,圣上面前不得失儀。”

下人連聲稱是。

皇帝一身常服,直入侯府后園,命府中下人不得聲張,聽見箏音如流水,站在樹下,默默撫須傾聽。

內官輕聲問道:“陛下,是否傳召太尉?”

皇帝擺擺手,說道:“朕去見他。”

見皇帝已至屋前,王悅趕忙停下手中箏,起身出屋趨前下拜:“老臣拜見陛下,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皇帝看他一身儒服,笑道:“舅父快快請起!聞弦歌而知雅意,朕不請自來,倒攪了舅父清興。”

王悅爬起身來,輕拍膝上灰塵,然后拱手道:“圣上言重了,臣不過是聊以自娛。”

皇帝看一眼屋前大棗樹,說道:“朕多年不來,這園中景色如故。”

王悅:“臣疏懶成性,也未曾打理這園中草木。”

皇帝說:“如此甚好,雅遠清靜,率性有道。”

王悅讓在路邊:“請陛下入內堂稍坐。”

皇帝點點頭,當先走往內堂。

堂中燃著香爐,皇帝坐了主位,太尉坐在下首。兩人案上只有清茶一盞,別無它物。

太尉屏退下人,問道:“陛下此來可有要事?”

皇帝說道:“是為伐蜀之事,亦是來看望舅父。”

太尉說:“謝陛下垂愛,老臣何以克當?”又道:“伐蜀之事,正如瓜熟蒂落,不必急切。”

皇帝說道:“朕有中興之志,撫民以寬,恢復舊土,只是……”

太尉說道:“陛下可是憂心伐蜀不勝?”

皇帝道:“此其一也。”

太尉拱手告罪,問道:“陛下莫不是憂心桓元子借此權勢大漲?”

皇帝捋須道:“此消彼長,舅父該知朝局。世族皆乃豪強,無不有窺測天機之心。”

太尉道:“終究是陛下的天下,誰人膽敢不臣?豪強不過唯利是圖,蜀中遠離江東,世族亦鞭長莫及。”

皇帝問:“舅父以為桓元子可以平定蜀地?”

太尉道:“未有定數,不過成國衰微已極,早晚覆滅。”

皇帝問:“若成國果真被平定,該以何人為益州刺史?”

太尉說道:“恕臣不敢妄言。”

皇帝說:“舅父,此為汝家,又何必拘謹?”

太尉拱手道:“臣薦一人,豫章太守周撫。”

皇帝尋思:“周撫?”

太尉道:“周撫出身寒族,長于將略,定能當此重任。”

皇帝點了點頭。

朝廷雖然更趨于對成國用兵,但仍有顧慮。皇帝傳密信與桓溫,讓其暫且按兵不動,多加籌謀,至于遣使交好之事倒準其所奏。桓溫見天氣轉冷,不禁心焦,時不我待,便先行遣使去往成都。

霜葉凋零,襄陽城外官道邊,有一家名為“落英”的酒寮,里邊不大還算干凈。此刻不在飯時,幾無顧客,只靠窗有名男子歇腳。此二人正是夏侯泓與老仆,老仆的背更佝僂,而夏侯泓頷下也多了一撮黃須,配上冷如寒霜的面孔,倒不似漢人,更像是鮮卑人。兩人案上各擺酒觴,兩樣佐酒小菜。

老仆見夏侯泓酒觴空了,于是拿起他案旁酒壇中的酒勺,舀了酒給他斟滿,卻聽他嘆息了一聲,老仆低聲勸道:“公子不必憂心,想那鬼社既起于襄陽,又怎會不著痕跡?”

夏侯泓并不答話,只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這酒雖薄,但如牛而飲未免糟蹋。只是尋了鬼社一載,無半點蛛絲馬跡。連莫虛之也不知所蹤,他叔父已去武陵、長沙二郡搜尋,至今未有消息,怎能不讓他煩憂?

這時,風中傳來刀兵的聲音,夏侯泓轉頭往窗外望去,見官道上有一持劍女子正快步奔來,后面追著兩個拿刀的武人。

店家見了,慌忙將大門合起來。

夏侯泓問店家道:“主人家,這城外常有武人行兇么?”

店家插上門栓,回答道:“并不常見。”

那女子奔到酒寮前,朝窗戶里看了一眼,又返身來與武人相搏。

夏侯泓瞧這女子劍法舒展強橫、大開大合,不似吳越劍法的輕靈。再看追她的兩個武人,也非俗手,所使刀法有道家風范,又兼荊楚拔峭狠辣之氣。

斗了十余招,女子已落下風。老仆看了,對夏侯泓說道:“公子,這兩個粗漢共斗一女子,太不英雄,不如讓老仆去教訓教訓他們。”

夏侯泓說道:“不得妄動。”

老仆聽了,只得眼巴巴看著。

兩個武人一個攻女子上盤,一個攻其下盤。攻她下盤的武人乘她腳下不慎,一刀劃傷她大腿。

女子痛呼一聲,瘸著腿后退,手中長劍被一武人格住,腳踝恰被另一武人掃中,仰身倒地。女子抓著劍剛要起身,長劍被武人踏住,鋼刀加在脖頸。

拿刀加她脖頸的武人沖她喝問:“賊人,為何殺我師父?”

女子看著兩人,說道:“我既然敗在你二人手下,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另一個武人說:“爾等宵小專事殺人,若不說出鬼社所在,豈能罷休?”

女子說道:“憑你二人想與鬼社為難不過是自尋死路。”

武人聽了,一腳踢在她大腿傷處。

女子痛呼一聲,見傷口的血正滴在地上。

武人威脅道:“如若不說就砍斷你這條腿!”

女子怒目而視。

武人看她嘴硬,舉起刀來,卻聽得“呀”一聲,見酒寮的大門打開,一前一后走出兩人。一人挺拔英武,面若冰霜;另一人是個老者,佝僂著背,須發皆白。

出來的人正是夏侯泓和老仆,夏侯泓本無意過問女子與武人的恩怨,但聽聞“鬼社”二字,立即起了心,持槍出門來。

武人見這一老一少手拿兵器走近,橫刀喝問:“你等意欲何為?”

夏侯泓也不施禮,只嘴上道:“有禮了,煩勞二位將這女子交與在下。”

武人“哼”一聲,問道:“憑什么,看你也不像衙差,莫非與這女子是一伙?”

老仆瞪著武人說道:“啰嗦什么?快些離開,不然就試試老朽的刀!”

武人看他年邁,只當他虛言恫嚇,說道:“你這老兒怕是嫌命長!”

老仆正待上前,夏侯泓伸手止住他,對武人說道:“在下不好殺人,不過手中之槍一出,必要見血,兩位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武人看他手中的長兵器被黑布包裹,不知是否當真,又道:“敢問足下高姓?”

夏侯泓說道:“鄙人復姓夏侯。”

武人聽了,對視一眼,眼露訝異,夏侯氏在江湖中的名聲誰人不知?一人問道:“江湖傳言龍湊槍無敵,尊駕可會使來?”

夏侯泓待他一言剛了,忽然出招,長槍所至,武人衣襟裂開。原來那槍尖透過蒙著的布套,劃開他們的衣襟,難得的是他這一招既快且準。

兩個武人抬刀格擋不及,看他手中兵器一晃又縮了回去,低頭看看胸口,衣襟雖被劃破,卻未傷到皮肉。兩人瞠目結舌,心知武功差他太遠。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說道:“既是武林翹楚,我等避讓就是,不過尊駕護這女子,未免與九宮山為敵。”

夏侯泓冷冷的說道:“不必多言,免得我殺人!”

武人聽了,悻悻而去。

女子爬起身來,朝夏侯泓道聲謝,轉身就走。

夏侯泓趕忙上前,攔住她說:“想走,沒那么容易!”老仆快步出手,奪過她劍。

女子一邊捂著腿傷,一邊凝眉說道:“你們待要如何?”

夏侯泓問道:“你可是鬼社中人?”

女子不答,只咬著嘴唇。

夏侯泓看她腿上還在流血,又說道:“先與你醫傷再說。”從自己衣擺上撕下一條布帶,給她裹了傷,又一把將她提起來扛在肩上直往城中走去。

方進城,城門便關起來。

三人尋了客棧住,又讓店家請來傷醫,給女子醫治刀傷。為防女子逃脫,夏侯泓將她手腳綁了,與她共處一室,連夜守著。

過了一日,女子終于說話:“公子,妾身確實是鬼社中人。”

夏侯泓聽她說話,露出笑臉,問道:“你如何稱呼?”

女子答道:“妾名喚雪仙。”

夏侯泓問:“你可認識莫隱之?”

雪仙答道:“認識。”

夏侯泓喜不自禁,說道:“某正要尋他,你可知他在何處?”

雪仙說道:“這倒不能說,否則我小命不保。”

夏侯泓聽了,沉下面容:“快快說來,不然我立刻殺了你!”

雪仙說:“左右是個死,公子盡管動手。”

夏侯泓一看,轉轉眼珠,說道:“以我的武功盡可保你周全,只要你助我找到莫隱之,便放你離去。”

雪仙搖頭說:“鬼社中高手眾多,我若背叛,必遭追殺,公子放與不放都難保我性命。”

夏侯泓聽了,起身來,踱步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帶你遠去燕國躲避。”

雪仙說道:“其實妾身并非怕死之人,只恨大仇未報。”

夏侯泓問道:“什么大仇,你且說來。”

雪仙將桓溫領兵攻破下蔡,導致家人慘死之事說出來,又道:“妾入鬼社只求手刃仇人,若大仇得報則死而無憾。”

夏侯泓聽了,才知名震天下的桓溫也會濫殺無辜。他對雪仙說:“桓溫豈是你能殺得了的?”說著搖搖頭。

雪仙說:“如今桓溫就在江陵,求公子放妾去殺了他,再助公子。”

夏侯泓說:“聽聞桓溫武藝了得,其身邊侍衛眾多,殺他比殺尋常武人要難上數倍,我勸你還是作罷。”

雪仙說道:“此仇不共戴天,妾非去不可。”

夏侯泓說:“你若就此死了,我尋誰去?”

雪仙說道:“妾已計策,只需暗中混入他府邸,于他飲食中投毒。”

夏侯泓說:“這……或許能成事,卻也兇險萬分,使不得。”

雪仙流淚道:“公子不知我雙親被人所害之痛,椎心泣血。”

夏侯泓之父被莫隱之抑或莫虛之所殺,感同身受,嘆一聲,說道:“我放你去江陵便是,不過我也要同行。”

雪仙拜謝:“公子大恩,妾永世不忘。”

夏侯泓給她送了綁,留她一人在房中,自己去老仆的房里住。

老仆得知夏侯泓要放雪仙,勸道:“公子,那女子之言不可輕信。”他倒不似之前在官道上有幫她的想法。

夏侯泓說道:“我豈會輕信,你暗中盯著她,莫叫她逃了。”

老仆遵命出門去。

然而雪仙并無逃跑的跡象,三人啟程前去江陵。一路上,用餐投宿,老仆收拿著雪仙的兵器,小心提防。夏侯泓卻見雪仙素面朝天,無拘無束,與尋常女子不同。

到了江陵,見市井繁華,比往年更盛。三人投了宿,去刺史府周邊打探,見其守衛森嚴,后院開有一門,供仆役進出,看來外人萬難進入。

雪仙要去集市買衣飾,也好改頭換面混進府中,夏侯泓陪她通往。

入到一首飾鋪,兩個匠人正在打制金器。店主看夏侯泓器宇不凡,帶了一老一少兩個仆人,忙迎上來問道:“公子有禮了,在下這店中首飾可是全城最好的,不妨看看。”

夏侯泓朝他拱拱手,走到貨架前,見漆盤中擺著各式發簪、釵、環。

雪仙也走近去看,拿起一支金簪來,見上面嵌著紅翡,形如梅花,。

店家察言觀色,心道:“這女子原來不是仆人,怕是妻妾。”忙上前,指著金簪對雪仙說:“夫人好見識,這簪上的翡翠乃是上品。”

雪仙聽他誤會,也不解釋,問道:“店家可有銅簪?”

店家一愣,看她打扮,雖未著絲綢,但發簪也是金質,又何必買賤物?嘴上說道:“有是有,不過未免庸俗。”說罷,蹲下身來,從架子下層端出一個無漆的木盤來,里邊放在十余根銅簪。

雪仙一看,確實庸俗,于是挑選了一支最為俗氣的,問道:“此簪作價幾何?”

店家撇著嘴道:“十文。”

雪仙將頭上金簪換下,照照鏡子。她本天生麗質,即便用銅簪也不掩花容。雪仙看銅簪正合適,從錢囊里摸出十文錢交給店家,三人出門去,留店家在原地呆望。

雪仙又買了樸素衣裳,回客棧妝飾停當,已換了一副模樣,連夏侯泓也沒認出來。只見她臉上有些炭灰,好似被灶下煙熏火燎,一身打扮與刺史府中的仆役無別。看天色不早,她便一個人往刺史府去。夏侯泓與老仆只遠遠觀望,并不現身。

雪仙街角等待時機,跟在兩個女仆身后經院門而入。門外的侍衛倒沒阻攔,而院內的門房卻看她面生,問道:“你是何人?”

雪仙回答:“我是后廚灶下添柴的阿雪。”

門房道:“哦,怎么看著面生?”

雪仙道:“只因煙熏難辨,如若不信,可以去后廚相問。”

門房不信,果然往后廚去問,雪仙跟在他身后。拐過回廊,雪仙趁其不備擊在他后頸,門房立時昏了過去,雪仙趕緊抓住他臂膀扶住。

前邊走來一人,見門房昏了,問道:“門房怎么了?”

雪仙說道:“想是吃壞了肚子,特來后廚問罪,不巧昏了過去。”

來人大驚,說道:“這……這絕不干后廚的事。”來人正是掌廚。

雪仙說道:“還不快幫我將門房扶入空房歇息?”

掌廚趕緊幫她將門房扶入空房中,放在榻上。

雪仙說道:“你且帶我去后廚查看,莫不是藏了污垢。”

掌廚引她來到廚房,幾個伙夫正在切菜,準備晚飯,看他們進來不以為奇。雪仙查看了一番,見鍋中燉著肉羹,說道:“定是這肉羹壞了。”

掌廚睜大眼睛說道:“這肉羹絕無差池。”

雪仙說道:“你喝來一試。”手從袖中沾了藥粉,拿起一個碗,舀了肉羹給掌廚。

掌廚不疑有他,就著碗喝了兩口,果然覺得腹痛難忍,不久便昏了過去。

幾個伙夫一看,嚇得不行。雪仙讓他們不得亂動,將掌廚扶進剛才的房中,將門關上。回到廚房,問明哪些菜是做給桓溫吃的,就守在廚房。伙夫怕受責罰,不敢聲張。

等到菜做好,雪仙都要經手“查看”,查看已畢,她又從后院逃出門去。

次日,刺史府中并無大動靜,只是后院門外增添了人手。

原來,后廚給桓溫做的飯菜其實桓溫都沒有吃,而是給一個試菜的家丁吃了,而桓溫自己所吃的飯菜卻由公主另開小灶所做。南康公主自上次桓溫被雪仙所傷,難免自責,此后愈加防備,桓溫的一應飲食起居皆由她親自操持,以求滴水不漏。

刺史府有人中毒而死,派出衙差,四出張貼“阿雪”的畫像,全城通緝。

夏侯泓與雪仙觀望多日,見桓溫果然未死,一計不成,只能再尋機會。

老仆勸夏侯泓道:“公子,那桓溫與我等并無仇怨,何必管他?只需逼迫雪仙就是。”

夏侯泓說道:“刺殺桓溫之事,與我毫不相干。只是雪仙并不畏死,如何逼迫?”

老仆咬牙說道:“若要逼她吐露實情,老仆有千般手段。”

夏侯泓知道老仆想用刑,說道:“若說與我有仇怨,雪仙何辜,怎忍心摧殘?”

老仆道:“我看這女子包藏禍心,公子切莫心軟。”

正說著,聽見雪仙在外敲門。

夏侯泓讓她進來。

雪仙一身素服,卻更顯俏麗,幽幽說道:“妾身要去江邊祭祀亡親。”

夏侯泓看她模樣楚楚可憐,說道:“請自便。”

雪仙轉身離去,夏侯泓也不跟隨。

老仆低聲說道:“你我的話定是教她偷聽去了,想必要逃跑,不如速速將她拿問。”

夏侯泓說:“我堂堂男兒豈能不明辨是非?桓溫尚未死,她定然不會逃走。”

老仆聽了唉聲嘆氣。

不想果然如夏侯泓所料,雪仙又回來了。

老仆敲門。

雪仙問明來人,開門請他進來。

老仆說道:“雪仙,你要刺殺桓溫老仆盡可相助,但不要誤了我家公子。”

雪仙問道:“長老什么意思?”

老仆說道:“刺殺桓溫太過兇險,你我死了也罷,需先將莫隱之所在告知。”

雪仙說道:“我要不說呢?”

老仆說道:“那老朽便殺了你!你以狐媚誘惑我家公子,當老朽不知?”

雪仙說道:“長老盡管來殺。”

老仆“嗆”的拔出刀來,直抵雪仙咽喉。門外,夏侯泓現身喝道:“住手,老仆不得無禮!”

老仆“哼”一聲,縮回鋼刀。

雪仙朝夏侯泓行禮:“公子。”

夏侯泓頷首道:“雪仙勿怪。”

雪仙搖搖頭,說道:“公子要見莫隱之,妾身邀他前來便是,只不過鬼社狠毒,公子切勿輕敵。”

夏侯泓說道:“雪仙自己當心。”

雪仙告辭夏侯泓,出門而去。

老仆要跟著,卻被夏侯泓止住,老仆道:“公子信得過她?”

夏侯泓說:“鬼社何等隱秘,你跟著反而礙事。”

過了一日,雪仙才回。

雪仙對夏侯泓說道:“公子,莫隱之兩日后會現身城北竹林,此事將泄露,妾身性命難保。”

夏侯泓右手握緊拳頭,說道:“雪仙莫離我身邊。”

老仆說道:“公子,只怕有詐。”

夏侯泓眼中猶豫,看著雪仙:“雪仙不欺我?”

雪仙說道:“妾隨公子同去,如若有詐,長老可立斃我于刀下。”

老仆盯著她,兩眼渾濁。

兩日之后,夏侯泓三人來到江陵城北竹林。三人中夏侯泓內力最深,雪仙內力最弱,踩在落葉上,沙沙之聲輕重有別。遙見林中有一亭,亭內有一人,著青色衣衫。

走近一看,那人頭戴玉簪,臉上遮一鬼頭面具,只露出眼睛,手荷一柄長刀,面具的眼窩里露出陰鷙的眼睛。

青衣男子見雪仙領著陌生人來,問道:“雪仙,你敢有違將令?”聲音發出,中氣十足,就似在耳邊說一般,可見內力深厚。

雪仙上前作揖道:“雪仙知罪,請校尉寬恕!”

夏侯泓聽了莫名其妙,這校尉分明是軍職,難道鬼社還有軍隊不成?

青衣男子說道:“哼,軍法無情,違令者當斬。”

雪仙聽了,退到夏侯泓身后。

青衣人打量夏侯泓,問道:“你是何人?”

夏侯泓說:“我乃夏侯忻之子夏侯泓,尊駕可是莫隱之?”

青衣人道:“正是,想不到是故人之子。”

夏侯泓說:“你殺家父,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要做個了結。”

老仆抽出刀來,盯著莫隱之,移步與夏侯泓互成犄角。

莫隱之說道:“令尊是被家師所殺,不過我受此牽連也無可奈何。”

夏侯泓鼓著眼睛說道:“休要狡辯!令師乃江湖名宿,既親口招認是你所為,當不會有錯。”

莫隱之嗤之以鼻:“莫說弟子不知恩圖報,家師早反出鬼社,已成叛逆。今日你來尋仇,我便代之受過,以此報他恩德!”

夏侯泓聽他言辭,不知真假,不管誰是兇手,終究是他們師徒所為,今日決計不能放過。于是解下槍上的布套,露出雪亮鋒刃來。

莫隱之說道:“終于又見龍湊槍,嘿嘿!”又看著老仆說:“你這老匹夫不配與我一戰,免得枉送性命。”

老仆說:“哼,配不配,且看我刀。”說著,揮刀入亭中砍向莫隱之。

“鐺”,莫隱之拔刀、格擋,一氣呵成,手法之快已勝過老仆。他又瞥見夏侯泓槍尖從右側刺來,忙后躍一步,右手揮刀格擋長槍,左手朝老仆甩出一暗器。

老仆挨得這么近,哪里能避開?被擊個正著。暗器擊中老仆的氣海穴,又掉在地上。老仆覺得腹上發痛,氣息為之一滯,低頭去看,見那暗器是顆圓溜溜的棋子。

原來莫隱之的袖囊藏著棋子,暗中扣在手里,伺機而發。那棋子雖小,但經內力打出威力已不弱,擊中穴道也能傷人。

見老仆中招,夏侯泓長槍讓過莫隱之的刀刃,如蛇般靈動,又刺向莫隱之小腹。

莫隱之刀守中門,反手一撥,磕他槍尖。卻見夏侯泓槍尖一抖,又刺他手腕。莫隱之腳下移步,手腕轉動,鋼刀貼向夏侯泓槍桿。

夏侯泓見他刀如流水,比之杜云要高明得多了,槍桿被他貼到,似有一股粘勁。他知莫虛之師徒內力皆深厚,忙縮槍桿,卻見莫隱之跟著移步上前。夏侯泓槍尖晃動,快如貓爪,又似霹靂,疾點莫隱之兩腿膝蓋,封他步伐。

莫隱之果然連連后退,讓出三步。

夏侯泓舞槍而上,槍尖一挑直探莫隱之面門,見他揮刀格擋,又槍尖一落,掃向他雙腿。龍湊槍招法貴在驚、奇,氣勢驚人,奇詭難料。

老仆見揉了揉氣海,察覺氣息通暢,又挺刀而上,砍向莫隱之左肩。

莫隱之此時受兩面夾擊,大喝一聲,跨步向前,腿上受夏侯泓一擊,揮刀劃向老仆咽喉。

夏侯泓槍桿擊在莫隱之腿上,如中鐵石,又以槍尖刺他膝蓋。

老仆變招,格擋他刀。“鐺”一聲,兩刀互斫,老仆虎口被震得發麻,已知他內力猶勝莫謙之。

莫隱之往老仆移步閃避夏侯泓槍尖,左手抓向他眼睛。

老仆一縮頸,揮刀劈他左手,卻見他右腳朝腹部踢來,忙往后躍。

莫隱之見夏侯泓長槍刺來,也卻步后退,左手從袖囊中一摸,朝夏侯泓甩出一顆棋子。

夏侯泓見莫隱之起左手,便知要使暗器,忙后退兩步,果見暗器飛來,他一側身恰恰避過。轉頭來看,見莫隱之已跑出亭子,往竹林里奔逃。

夏侯泓提槍就追,老仆也跟了上去。

雪仙在后面呼喊:“不要追趕,小心中計!”

夏侯泓哪里肯聽,跟著莫隱之鉆進竹林,看見前頭莫隱之青衫在竹子間閃動。他忽然望見一支箭射來,忙低頭閃避。“篤”,那箭射在了身后的竹子上。夏侯泓直起身子又追,聽得竹葉沙沙,跑到莫隱之方才所在之處,見竹子上綁著一張弩,那支箭怕就是這張弩所發。可惜,四下望去,已不見莫隱之蹤影。

老仆追上來,雪仙也跟了后面。

夏侯泓追丟了莫隱之,怒上心頭,忽的一槍將一根竹子刺個對穿,仰頭長嘯。

雪仙解下那張弩,待夏侯泓稍稍平復,勸道:“公子的武藝勝過莫隱之,他日再遇,定能一報舊恨。”

老仆也勸道:“公子不必著惱。”又問雪仙:“那鬼社藏在何處?不如直搗其巢穴。”

雪仙搖頭說道:“鬼社藏于桐柏山中,高手如云,以我三人前去,徒送性命而已。如今莫隱之已有防備,不如從長計議。”

夏侯泓說道:“桐柏山?需會齊了叔父再作打算。”莫隱之已難對付,他倒不敢托大。

老仆道:“也不知令叔如今身在何處,幾時返回江陵?”

夏侯泓道:“我等先回城中再說。”

三人離開竹林,回去江陵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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