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桓溫又遣桓熙來別院相邀。桓熙比之昨日更為謙恭,言桓溫意欲請莫氏師兄弟前去切磋武藝。杜云也在別院待了一夜,一來與師兄們團聚,二來照看王平的傷勢?,F在桓熙來了,便由桓熙的親衛騎兵護送去城外的軍營,打理軍務。
切磋武藝之事昨日已提及,莫謙之、莫由之豈好推脫?便隨桓熙再去刺史府中。
莫謙之、莫由之進門來,瞧見桓溫在府堂階前,梨花樹下,身著灰布勁裝,手中持一柄長劍,正用白絹擦拭劍刃。兩人向桓溫作揖道:“我等參見輔國將軍?!?
桓溫倒轉手中劍,抱拳對兩人笑道:“二位先生安好,無需多禮。今日討教一二,還請不吝賜教?!?
莫謙之道:“豈敢,豈敢。我聽聞輔國又一柄玄冥劍,天下至利,就是此劍么?”昨日回去別院,杜云就已經將玄冥劍之銳利告知兩位師兄,雖然他們并無爭勝之心,但仍需避讓劍鋒。
桓溫道:“某所持并非玄冥劍,此劍曰白虹,也算是上等的利器,乃桓某當初行走江湖時所使。至于玄冥劍利則利也,卻顯不出真本事。”意思是不愿以玄冥寶劍來討便宜。又將劍遞給莫由之,說道:“由之可一試其鋒?!?
莫由之取出背后的鋼刀,使力刀劍互斫,刀上被砍出一個小缺口,劍上卻毫發無傷。莫由之的刀也是上好的百煉鋼,一試之下,不禁說道:“的確是把好劍?!睂缀鐒ι焓诌€給桓溫。
桓溫收了劍,說道:“兩位若不嫌棄,我等就在此花樹下飲茶,切磋武藝。”
莫由之道:“只有茶么?我等尚未用餐?!爆F在早已日上三竿,每日兩頓,若說是早飯有些遲了,若說是晚飯卻還嫌早。
莫謙之責備道:“三師弟,不得放肆?!?
桓溫擺擺手,哈哈笑道:“不妨事,府中正好有新做的核桃紅棗杏花糕,桓某也沒嘗過。”于是命仆役去取糕點來。
仆役在兩株梨花樹之間鋪以草席,擺好桌案,放上糕點、清茶。
等他們擺好,桓溫對兩人道:“二位先生請坐?!庇置肝跻苍谝慌宰恕?
莫由之趕緊坐了,告個罪,當先吃起糕點來,吃在口中,只覺得其香甜而不糯,正可果腹。
陽光暖照,東風輕拂,四人品茶,吃糕點,賞落英,倒也愜意。
莫由之吃得最快,飲完茶,一抹嘴,對桓溫說道:“就讓在下先來與輔國過過招?!?
桓溫放下手中糕點,言道:“還是由之爽快,也好?!逼鹕韥?,持劍在手。
莫由之從背上取下長刀、短戟,左手持戟,右手持刀,臨空揮一揮刀。恰好有梨花花瓣飄落,莫由之持刀劃過,一片花瓣迎刃分成兩半。
桓溫看在眼里,心道:“他的刀并非鋒利異常,以花瓣之輕,竟然可以當空切開,內力果然精純?!彼c杜云對過掌,知道其內力深厚,但要說道精純,這莫由之只怕更勝。因為內力若只是厚實,以刀刃劈花瓣,花瓣感觸到勁風往往會被吹跑,而內力修至勁氣凝練,只著力于刀刃,而不激發出勁風,則可言精純。
桓溫抬劍一橫,一片花瓣掉落下來,他用劍刃一迎,花瓣平平落在劍刃上,再收劍一帶,竟將花瓣也帶走,好似黏住了一樣。帶至面前,他用嘴猛的一吹,花瓣在劍刃上被切成兩半。
莫由之一看,這白虹劍的確是銳利,花瓣比之毛發也重不了多少,竟然被迎刃截斷,有如吹毛斷發。而桓溫的內勁也奇,竟能已劍刃帶動花瓣。他不禁說道:“桓輔國這內勁似乎在哪見過?!鞭D頭看看莫謙之,見他只捏須,若有所思。
桓溫道聲:“得罪了!”挺劍刺向莫由之胸口。
莫由之短戟格擋,右手鋼刀劈向桓溫右手手臂。
桓溫長劍避過短戟,并不回劍抵擋他刀,而是向左移步,進招劍刺莫由之右肋。
莫由之伸手劈砍,右肋自然會露出破綻,見桓溫長劍刺來,左手短戟以橫枝支他劍身,右手鋼刀橫揮,斬向他咽喉。
桓溫長劍一挑,避開短戟,往后卻步,格擋莫由之鋼刀?!拌K”,刀劍相斫,刀上的力沉,長劍跟著一滑,反削莫由之胸口。
莫由之短戟又來,勾向他劍身,鋼刀再劈他手腕。
桓溫長劍一收,腳下快步右移,一式望穿秋水,“刷刷刷”三劍,刺向莫由之左臂、左肩、面門,一劍快過一劍。
莫由之揮短戟格擋,招招落空,最后一劍,不得不卻步躲避,一邊以短戟反刺桓溫胸口。
桓溫三劍一過,腳下凝滯。莫由之乘機劈出三刀,攻他面門、肩膀,短戟跟著刺他小腹、大腿。桓溫被迫得“噔噔噔”退出三步,腳法又快起來,劍上連使妙招,又將莫由之逼退一步。
桓溫劍法時而大開大合,時而奇詭飄逸,無奈腳法有所遲滯。如此斗了六十招,被莫由之一式云奔潮涌逼得以劍格擋,劍上受他內力壓制,不得動彈,胸口卻被他短戟刺到,抵在膻中穴上,敗下陣來。
莫由之拱拱手,呵呵一笑:“承讓了,承讓了!”
桓溫垂著劍,左手捋須道:“桓某輸得心服口服?!币允质疽獾溃骸坝芍埲胱??!庇置氯嗽偃ト「恻c來。
桓熙眼見父親落敗,臉上似有不服,自覺能勝其父劍法者寥寥。
桓溫尚未落座,見莫謙之起身上前來,忙說道:“桓某不敵由之,自是比不過謙之兄?!?
莫謙之不言語,拔出刀來,以刀斬地上青草,迎著斷草一帶,將幾根草葉帶在刀刃上。桓溫與莫由之一看,皆驚訝。
莫由之道:“二師兄何時學得此內勁?”
莫謙之說道:“你一心二用,自然學不得此內力心法?!?
莫由之撓撓頭,問道:“那為何輔國也會?”
莫謙之道:“他所學怕是與我派一脈?!闭f著看向桓溫,問道:“不知桓輔國可否透露師承?”
桓溫捋須道:“桓某曾于三清山拜跛腳仙為師,學劍三年,后來師父卻不知所蹤?!?
莫謙之皺眉自語道:“跛腳仙?”然后對桓溫道:“恕在下孤陋寡聞,從未聽聞跛腳仙大名。”
莫由之也搖搖頭道:“沒聽過,沒聽過?!毙牡溃骸半y怪方才比武他腳下時有窒礙,原來師父是個跛腳?!?
桓溫道:“桓某的師尊姓葛。”卻避諱其名。
此乃常理,莫謙之也不敢直言師父大名,只能避諱稱作莫虛之或莫歸藏。
莫謙之不好問他師父的名字,心中暗暗記下了,留待以后去問師父。他又對桓溫道:“尊師姓葛,想必與我等同屬葛氏道一脈?!?
桓溫面露驚喜,說道:“家師確曾提過我派屬葛氏道?!?
莫由之站在席前,笑道:“哎呀,原來是同門,當真有緣,想我等還這般拘禮!”一邊拿起糕點塞進嘴里。
莫謙之皺起眉頭,不解道:“但你劍法為何夾雜不純,好像還有皇甫氏的劍招在內?”
桓溫搖頭道:“慚愧,慚愧!我隨師尊學藝日短,無奈后來他渺無蹤跡,我只得另辟蹊徑。又因家父與皇甫清有舊,所以討得幾招劍術。”
莫謙之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
三人又坐了,下人再換香茗。這次的茶湯與之前大為不同,顏色呈琥珀,莫謙之一飲,說道:“此茶似是武陵巖茶?!?
桓溫笑道:“不錯,不錯,正是武陵巖茶,好不容易從公主那里討來?!?
莫氏師兄弟不禁相視一笑,世人皆知輔國將軍之妻乃當今皇帝之妹南康公主,他倆對桓溫這懼內的名聲也略有耳聞。
莫由之道:“輔國既是道家,定然學過道法?”他想起昨日桓溫言要討教道法。
桓溫道:“某只學過些丹經,只因成日忙于軍務難得修行。若能早日北復中原,我定辭官歸去,如二位這般隱居林泉。”
莫由之道:“如今北國勢大,北伐恐非一時之功。”
桓溫道:“正是,入春來,北國南犯,荼毒我淮南,幸得將士用命效死,方將胡虜逐過淮水。某憂心國事,苦思北伐之計而不可得。”
莫由之道:“前者祖士稚曾從淮陰將兵北上,收復徐、豫、青三州之地,輔國何不效法?”
莫謙之言道:“三師弟不可胡言,將軍自有成算?!?
莫由之這下不服,說道:“輔國方才說苦思北伐之計而不可得,何來成算?”
桓溫也道:“桓某確實無良策,兩位常伴莫真人左右,可學有韜略?”
莫謙之拱手道:“不敢言韜略?!?
莫由之卻道:“我等既是同門,也不瞞你,若論韜略我二師兄所學最多,他還曾隨師父……”
莫謙之捏起席旁地里的一團泥,“啪”,剛好彈在莫由之嘴上。
莫由之措手不及,摸摸嘴上的土,轉頭看著莫謙之莫名其妙。看他眼色,才知說禿嚕了嘴,忙道:“呃,還隨師父紙上談兵?!毖垡娔t之眼光和緩了些。
桓溫父子瞧在眼里,只當未見。
桓熙朝父親拱手道:“阿父,孩兒以為兵法韜略也是道法,當年張子房、諸葛孔明無不修道,卻可遠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為常人所不能,經世濟民?!?
桓溫看了他一眼,說道:“熙兒所言不差,兵法也是道法,我等就當在此紙上談兵,作無心之論,如何?”
莫謙之道:“既如此,我等說些謬論也罷,輔國不必在意。”
桓溫道:“但請說來?!?
莫謙之又反問道:“不知輔國想取道何地北伐?”
桓溫試探道:“某有意循當年祖士稚之途,沿泗水北上取彭城,而后譙郡,再克復舊都。”
莫謙之道:“《呂氏春秋》有言:‘非務相反也,時勢異也?!幢匾醋媸现景?。”所謂‘非務相反也,時勢異也?!馑际俏幢匾兴煌?,而是時勢已經改變了。
桓溫道:“某也知北國國勢已盛,當尋他途,先生有何高見?”
莫謙之道:“不敢當,某以為北伐只在于時與力,時乃可乘之機,力乃強弱之勢。趙國之強可比當年曹魏,我朝則如同東吳,而成國羸弱,不可與蜀漢同日而語。因此,若論時與力我朝該西取巴蜀,而非攻趙?!?
桓溫言道:“若不能西取成國,該當如何?”他此時身為徐州刺史,雖都督淮南諸州軍事,卻對巴蜀鞭長莫及,且決策在于廟堂,非他一地方鎮所能左右。即使朝廷果真要西伐成國,也未必由他掌兵。
莫謙之捏須道:“眼下該等待時機。諸葛孔明曾于《隆中對》有言:‘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長安、洛陽皆中原之心腹。待石趙國力衰敗,此消彼長之時,朝廷可命荊州軍收宛城,而淮南軍沿潁水北上取許昌,然后并力攻打洛陽。洛陽一下,則中原震動。再遣偏師沿大河東下,平定兗、徐、青三州之地。以此再圖關右、河北,那時大業可期?!标P右即函谷關以西。
桓溫樂道:“謙之兄所言甚合我意?!彼南耄骸皫は轮T將皆當局者迷,只觀彭城之敵未免目光短淺?!?
莫由之插嘴說道:“國力之消長恐難有定數,非坐等可期?!?
桓溫一聽,問道:“不知由之有何見教?”
莫由之輕拍手上的糕點粉末,說道:“說來石趙只強于胡騎,若能多殺它騎兵,則克復中原有望。坐等國力興衰,無異于守株待兔,不然諸葛孔明以羸弱之兵數出岐山,豈非不智?”
桓溫聽得有趣,笑道:“由之所言大異于常人。”
莫謙之道:“輔國休聽他謬論,殺石趙騎兵殊非易事,而孔明北伐終于徒勞無功。古來只有以強勝弱,未見有以弱勝強者?!?
桓熙心有疑竇,拱手問道:“當年韓信以萬甲背水一戰而破趙國,祖士稚起三千兵取譙郡、吞河南,豈非以弱勝強?”
莫謙之搖頭道:“韓信國士無雙,破趙之戰本處于不利之地。然能量力而行,引趙軍出井陘關來戰背水敢死之軍,又以輕騎趁虛而襲取敵營,其智計遠勝過敵將。后來,垓下一戰,韓信以五倍之兵,尤倚仗地勢圍項羽,可見其知己知彼,并不好以弱勝強。至于祖帥北伐,當年匈奴竊據中原,立足未穩。而譙郡多豪杰,散布義兵,待王師一至,紛紛歸附,將譙郡拱手相讓。祖帥得以趁勢下豫州,終因糧秣不濟,力有不逮,未能克復舊都?!庇值兔颊f:“一旦祖帥身故,義軍隨即土崩瓦解,盡失河南之土。”眼神中分明藏著悲愴。
桓溫心想:“強弱并不單以兵力多寡而論,道、天、地、將、法皆有優劣之分。避實就虛,以多敵少乃是常理,然而韓信背水一戰卻又有違常理,可見‘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桓熙仍不以為然:“如前輩所言,祖帥能以烏合之眾勝匈奴、復舊土,而今我徐州有精甲數萬,可否憑此北伐?”
莫謙之說:“此一時彼一時,今日石趙已占盡天時地利,有強兵猛將,四方莫敢與之敵?!?
桓熙正待開口,卻聽父親“咳咳”兩聲,拿眼瞪他,忙又將話吞了回去。
桓溫對莫謙之拱手說:“謙之兄所言有理,石趙占天時地利,然而失道寡助。實不相瞞,桓某有意攻取汝陰,謙之兄以為如何?”
此前臨淮一戰,桓溫取勝,莫謙之一路行來早已耳聞。他淡淡的說:“即便取之,然此城孤懸淮北,但有戰事,只恐鞭長莫及。再者輔國出兵之時,彭城之敵趁虛來攻該當如何?”
桓溫捋須說:“不取此城,淮南不寧。彭城之敵新敗,其主將得咎身死,軍心不穩,士氣難用。且我有水師阻擋,料來無虞。”心想:“鄧恒雖然多謀,卻為人謹慎,必不會輕舉妄動。”
莫謙之說:“某念及當年孫仲謀攻合肥,曹孟德舉大軍守淮南,未料關云長起荊州之兵來攻樊城。云長在樊城水淹于禁七軍,致使曹魏荊州刺史胡修、南鄉太守傅方紛紛判降,一時威震華夏,迫得曹魏幾欲遷都。然而關云長為破樊城,又盡出荊州精銳圍襄陽,未料孫劉盟約墨跡未干,孫仲謀卻遣呂子明暗襲荊州,使云長敗死。若然曹孟德兵力有多,以重兵守樊城,關云長豈敢輕動?若然關云長人馬足夠,又豈會致使荊州空虛?既然戰局難料,輔國切莫輕忽?!闭f罷,拱拱手,算是告罪,以為言語有所不敬。
桓溫哪會怪罪,回禮道:“謙之兄所言甚是,某自當多作防備。”
又吃了些茶點,已至午時,莫謙之、莫由之不便久留,向桓溫告辭而去。
桓溫又遣桓熙一路送至別院。
過了幾日,壽春來信,桓溫見信中言道:“汝陰如今統兵之人乃王浹,石癸已被去職,領十余親兵逃至壽春,請降?!?
桓溫那信得手指都在顫抖,心道:“天助我也,連石癸也降了?!?
又有鄴城細作飛鴿傳書來報:“燕國攻幽州。”
桓溫倒不覺得燕國可取勝,倒讓是趙國一時無暇顧及淮南。而派去譙郡的使者也回來了,桓溫問他道:“可見到張無壽?”
使者道:“趙國北中郎將石閔正攻打譙郡,乞活軍與之鏖戰,四處兵荒馬亂,卑職并未見到張無壽,只尋到其部將李農?!?
桓溫捋須道:“哦?”
使者接著道:“卑職言及交割糧草之事,李農做不得主,卻懇求輔國北伐彭城,以引石閔分兵去救援,也好減輕乞活軍所承之重?!?
桓溫心道:“本想借乞活軍以臂助,不料反而要給它解圍,真是世事如棋?!睂κ拐叩溃骸氨緦⒄幸獗狈?,等譙郡戰事平復,某再遣你前去。”撥了撥手,示意他退下。
使者躬身告退。
一日,桓溫正于校場觀各軍騎兵操演。杜云及郭翼的騎兵雖有進益,但仍遠不及桓熙的輕騎熟練。只不過杜云所部的兵器更為新穎,威力不俗,大可一戰。
有親兵來稟:“降將石癸至府中求見。”
桓溫一愣,心道:“他怎來了臨淮?”忙舍了弓箭,駕馬趕回城中刺史府。
桓溫來到府中,見堂前有兩名胡人侍從,未佩兵刃,一人侯正在堂中,侍從自然是堂中人的。自有府中親兵按刀監視,桓溫入到堂內,那人起身來,上前下拜道:“敗軍之將石癸拜見輔國將軍?!?
桓溫聽他聲音低沉,竟行此大禮,也不知是跪還是不跪,趕緊扶他手臂道:“將軍快請起?!?
待他起身,再看,只見他碧眼黃須,卻一身南朝士人打扮,寬袍大袖?;笢毓笆终f道:“石將軍且請入坐。”之前與他廝殺于戰場卻未曾謀面,如今他既然已歸降了,也不便再言及勝敗。
主賓各自坐了,下人奉上茶水,桓溫見他飲了茶,這才問道:“將軍怎會來此?”
石癸道:“石某此來,其實有一事相求?!?
桓溫道:“但說無妨?!?
石癸道:“某為石虎猜忌,不見容于趙國,所以拋家來降。如今家人盡被北國屠戮,唯有舍弟石隼一個親人,又被囚于建康,還請輔國將軍替在下求情,以赦免其死罪。”
桓溫聽了,倒想起此事來,當初正是張無壽將石隼交給他,后又被押赴京師的。于是說道:“某不過一邊將,將軍何不親往京師,求諸于朝堂?”
石癸面帶愁容,說道:“此前將兵南來,多有冒犯,如今身無寸功,恐難求情。輔國乃皇親國戚,功勛赫赫,是以石某才卑膝來求?!?
桓溫捋須道:“不如這樣,某修書一封稟奏圣上,請其對令弟予以寬宥。”
石癸一聽,忙稽首道:“謝輔國將軍!”
桓溫道:“石兄也不忙道謝,圣上即便免其死罪,也需等到大赦天下方能開釋。你可速去京師,見過令弟,再向圣上請旨,將功以折其罪?!?
石癸又道謝:“多謝輔國指點,某這便趕赴京城。”說罷,起身。
桓溫道:“且慢,某寫一手札,君可攜之去見杜太傅,定能使你入得朝廷?!彼麊緛砉P墨紙硯,當即于案上寫好手札,交與石癸。
石癸接了書信,辭謝而去。
來到京師,石癸攜信先去拜望杜太傅。杜太傅看過手札,言道:“令弟身在廷尉獄,若無手令無法得見,不如就讓本官帶你前去廷尉府索取手令?!?
石癸雖曾貴為趙國一方諸侯,而今不過是落魄降將,手無寸柄,竟得晉國當朝一品的太傅親自效勞,能不感激?忙頓首道:“謝太傅,石某謝太傅成全。”
兩人坐馬車去到太尉府,廷尉史見太傅親來,忙請他上坐。太傅卻不等坐,問道:“顧廷尉可在?”
廷尉史拱手道:“廷尉尚在宮中,未知太傅親臨所為何事?”
太傅笑道:“特來討一手令,去大獄見那石隼。”
廷尉史看了一眼黃須碧眼的石癸,言道:“這,石隼乃死囚,不知太傅要領幾人去見?”
太傅看他眼色,言道:“此人正是石隼之兄,降將石癸,某感其兄弟情深,欲帶他一人去見。”
廷尉史聽了,說道:“既如此,不勞太傅等待,某這就領兩位前去大獄?!?
于是親自領了太傅、石癸來到廷尉獄,只見大獄內外把守森嚴,牢中充斥著尿騷味,在深處終于見到石隼。
石癸把著欄桿,沖牢內喊:“隼弟,隼弟!”
小窗照進的光芒中,石隼蜷縮在墻角,聽到喊聲,抬頭來看,牢中昏暗,眼睛反還靈敏。辨出欄外正是兄長,石隼大哭,膝行至欄邊,抓著木桿跪呼兄長。
石癸也跪下來,抓著他手腕,見他蓬頭垢面,穿著臟兮兮的囚服,寬慰道:“為兄在此,為兄在此!”
石隼流著眼淚道:“兄長,小弟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石癸伸手進去摸摸他的頭,說道:“隼弟放心,為兄定會救你出來?!?
石隼見他身后還站著官員,問道:“兄長怎能來此地?”
石癸不便說家中慘事,只道:“為兄求了杜太傅,才得見到你。”
石隼痛癢難耐,扒開衣領露出肩上傷口,說道:“兄長,小弟身受箭傷,難受得很?!?
石癸湊近一瞧,那傷口已化膿、發爛,透出臭味,定是疆場上所傷,未得治療。忍不住哭泣,回頭來對廷尉史、太傅言道:“懇請二位上官,著人醫治舍弟,某感激不盡。”說著頓首在地。
廷尉史早就命傷醫給他治過箭創,只是傷醫說他能拖到秋決而不死,后來也就懶得換藥了。此時瞧見太傅正拿眼光看他,忙對石癸道:“本官疏忽,他這舊傷又復發了,某定會著傷醫來治?!?
石癸兄弟有聊了幾句,臨走時石癸寬慰道:“隼弟且安心在此,為兄去求朝廷赦免于你?!?
石隼依依不舍,只問:“兄長可會再來?”
石癸道:“為兄定會再來!”
辭了石隼,三人出來大獄,太傅與石癸告辭廷尉史而去。
大內得桓溫飛鴿傳書,又有太傅稟奏石癸兄弟之事,準石癸于弍乾殿晉見。
皇帝準免石隼死罪,依舊囚于廷尉獄,封石癸為都督護軍,往桓溫帳下效力,將功折罪。
石癸領命,又去大獄見了石隼,見他衣帽一新,傷也得治,這才寬心。看石隼氣色尚好,又將為石虎猜忌,去職問罪,逃出汝陰,家人被屠戮,不得已歸降南朝之事說明?,F已身為南朝護軍,將統兵與故國為敵。
石隼恨言道:“我等兄弟為國拼死,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石虎弒君篡位,濫殺忠良,實乃暴君,不奉也罷?!?
石癸仰頭長嘆一口氣道:“為兄只盼早日立功,救得你出獄,再辭官,你我兄弟從此避居塞外,過那逐草牧羊的日子?!?
石隼感激,不禁淚目,說不出話來。
石癸道:“隼弟多加保重,為兄定會再來看你?!闭f罷,辭別而去。
石隼將頭放在欄桿之間,側著眼睛打望兄長背影,依依不舍。
又過了十余天,鄴城細作飛鴿傳書來報:“石辛已被誅殺,鬧得滿城風雨。燕軍攻取遼西之肥如,代國陷雁門?!?
石辛被誅殺桓溫倒不意外,燕、代二國敢犯石趙卻讓桓溫覺得不可思議。原來石虎為掌控北疆,聽侍中諫言,命燕、代、涼三國國主納長子為質。涼國未作理會,而燕、代二國同屬鮮卑一族,不甘欺辱,自認春來兵強馬壯,一齊興兵寇邊,迫趙國收回成命。
桓溫覺得時機大好,可行北伐,遣人去請莫謙之、莫由之來,卻得報兩人已離開臨淮?;笢剜祰@不已,自語道:“未相邀莫虛之,可惜這兩位高足去得早了。”
而石癸也從京城快馬返回,桓溫聚了將領,共商軍事。
眾將見石癸在列,皆覺得渾身不自在,好似白鵝群中忽然混進來一只麻鴨。在得知他已歸降,并獲封為都督護軍,經桓溫一一引薦,才打開話匣子。
桓沖言道:“現在燕、代二國雖攻石趙,然到底國力不濟,恐不久見敗?!?
桓溫問石癸道:“石護軍以為如何?”
石癸道:“石某并不在北疆,但據我所知,燕國國力勝于代國,而代國控弦之士亦不下四十萬。此番寇邊,呃,此番討伐定是石虎逼其稱臣納貢所致,要知這燕、代二國王爵依舊承我大晉所封,世襲罔替?!毖?、代二國國君皆為晉尚擁有中原版圖時被封王爵,自成為一方異姓王,仿晉制,立百官。此時南朝偏安一隅,兩國已不尊號令。涼國為漢人所立,奉晉為正朔,國主張重華對內稱王,對晉則稱臣,獲南朝封為鎮西大將軍,儲君則被封為五官中郎將,歲歲遣使來朝。
石癸又道:“不過,燕、代二國國力仍小,即便并力攻趙也非敵手。石虎只需將兩國軍隊逐一擊破,即可安定北疆。”
桓溫道:“若在加上我朝從淮南出兵,趙國能否兼顧?”
石癸道:“恕某直言,若僅以淮南之兵,則石趙仍能兼顧。彭城石辛尚有大軍七萬,分置彭城、下邳,汝陰有守軍四萬,項城則有兩萬,譙郡又新到石閔軍八萬。此時豫、徐、青三州之兵共不下三十萬,而我朝淮南之兵恐怕也只有二十萬。”
諸將一聽,無不心驚。石癸所言淮南之兵有二十萬,實則淮南之臨淮、淮陰、壽春三地兵馬只有十三萬,即便算上合肥陸馥的水師,統共也不足二十萬。
桓溫卻不以為然,心想:“石趙的豫州兵馬還需防備我荊州軍,而那石閔正攻譙郡,怕也分身乏術。”
石趙的兵馬之所以多是因為其戶口本就多于南朝,且羯族胡人自幼善于騎射,世代為兵,又有秦、燕等養馬之地,極易擴充軍力。
桓溫聽他提及石辛,說道:“護軍有所不知,那石辛已被誅殺于鄴城,如今彭城主將為北國新任鎮東將軍鄧恒?!?
石癸聽了雖未出意料之外,但也不免兔死狐悲,說道:“石虎屠戮邊將,實為不智?!?
桓溫又問道:“護軍可知淮北尚有多少騎兵?”
石癸道:“汝陰有騎兵一萬五千人,彭城或有三萬,石閔所部該不下五萬。”
桓溫道:“如此說來,汝陰最易攻???”
石癸摸摸頷下蓬松的胡須,言道:“汝陰城堅,雖騎兵最少,但非野戰,并不易取?!?
桓溫道:“若我部以步兵引騎兵出城,再由護軍統領桓某麾下一萬騎兵,可否取勝?”
石癸奇道:“輔國何來一萬騎兵,莫不是從乞活軍借得?”
桓溫及諸將皆笑,臨淮軍從未有過這許多騎兵,眾將自然得意,就如同當年曹孟德甫一得到蔡瑁、張允的荊州水軍一樣,自以為可以與孫仲謀會獵于吳?;笢乜谥泄?,又言道:“只一萬騎而已,戰馬還是石辛敗送的,其實不過是初建?!?
石癸點點頭,心道:“原來是沙場繳獲的戰馬,這騎兵初初組建又抵什么用?”乃說道:“戰力恐不敵汝陰騎兵?!?
桓沖也道:“兄長還是有意西攻汝陰?愚弟以為該多加訓練士卒,以待良機?!?
龔護問道:“彭城之兵南犯該如何應對?”
桓溫等他們說完,才道:“何時是良機?本將發一書信去彭城,請鄧恒出戰,如何?”
諸將聽了,不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桓云粗聲道:“兄長可撥給我一萬勁卒,某愿同水師一道往彭城挑戰。”
眾將皆以為他魯莽,所言不值一哂。
桓溫卻道:“不必。”
眾將剛覺得不出所料,不想桓溫又道:“你可領五千人馬,與謝征虜大張旗鼓從泗水去取下邳?!?
眾將聽了又不禁張口結舌。
桓云皺眉道:“兄長,只五千人馬取城未免嫌少?!?
桓溫說道:“你攻彭城只需一萬,而下邳又不及彭城堅固,自然只需五千兵馬。倘若戰事果真不利,你率兵返回便是,我軍如不能以少勝多,也就免得去攻那汝陰?!?
眾將皆稱此話有理,試問五千人馬如何攻得下下邳?
只有石癸心里覺得此事殊不簡單。
桓云又問:“某幾時出征?”
桓溫言道:“即刻點兵出征?!闭f完,散了議事。
桓云當真點了五千步卒,只攜了云梯,從城北上船,一路東去淮陰,再會齊謝石,大張旗鼓,艨艟開道,樓船、斗艦如云,溯泗水北上,直奔下邳。
下邳城就在泗水東岸,城北又有沂水流入泗水,曾因河水暴漲沖破城墻,又經數經戰亂,如今城墻只高兩丈,于是趙國將徐州刺史治所從下邳遷至彭城。
臨淮之戰以后,趙軍士氣低落,重于防守。當接到軍情,鄧恒忙聚將彭城將軍府內。
鄧恒問幕府參軍李仲:“晉軍現在何處?”
李仲稟報道:“謝石的水師已沿泗水而來?!?
鄧恒道:“有多少戰船?”
李仲言道:“淮陰精銳盡出,艨艟斗艦數百艘,旌旗于河上綿延十里?!?
鄧恒道:“謝石水師不足三萬人,料他不敢來攻彭城,定是去下邳?!?
李仲又道:“探馬報知晉軍正在臨淮城北搭設浮橋,南岸戰馬云集?!?
鄧恒疑惑道:“哦?臨淮搭設浮橋是志在彭城,想取道陸路,與謝石會于睢水,而后渡水來攻?!庇謫柪钪伲骸芭R淮城中的細作可有消息?”
李仲言道:“細作言早有晉軍登船東去,怕是已與謝石合兵一道?!?
鄧恒皺眉道:“有多少人馬登船?”
李仲道:“未可知,此前晉兵于臨淮城內外搜拿細作,已有許多人落入敵手?!痹瓉砘笢孛擞谂R淮城內外盤查、搜拿夏侯氏,不想沒搜到夏侯氏,反抓了幾個趙軍細作。于是趙軍的細作不敢白天行動,只知道有船運兵往東去,卻不知有多少人馬。
鄧恒起身踱步,思量片刻,言道:“該將下邳軍撤至彭城。”
中軍司馬賀蘭鐵簫說道:“如此,下邳豈不危矣?”
鄧恒搖搖頭,說道:“尚不知晉軍虛實,且謝石的水師又來得急,若虛兵向彭城,實則攻下邳也就罷了,若其實是沖彭城而來,我軍該如何應對?桓溫野心極大,下邳恐難填其欲壑,還不如將重兵把守彭城?!?
彭城護軍仆固善言道:“征東所言極是,下邳為泗水、沂水阻隔,謝石水師既來,必然扼住水道,下邳將孤城在外。若此時桓溫舉大軍來攻彭城,下邳軍反而難渡過泗水來援?!?
賀蘭鐵簫道:“下官以為晉軍是要拔取下邳,不如從速出兵去救,再請石永曾率軍來援?!笔h字永曾。
鄧恒道:“北中郎將并不聽本官號令,且其正征剿乞活軍,此時分兵,豈不正中敵之下懷?”又道:“我等擁兵七萬,失了下邳也罷,倘若還守不住彭城,恐怕會步石鎮東之后塵。”
賀蘭鐵簫一想到石辛被問罪誅殺,不免戚然,不復再言守下邳。
計議已定,于是鄧恒飛鴿傳書,急命下邳軍撤往彭城,只留兩千人馬守城。
晉軍自淮陰來到下邳城下,已過了兩日又半,而從此揚帆去彭城,也只需兩日。
桓云率兵于城南一里登岸,望見南門緊閉,城頭旌旗招展。也不先行扎營,命士兵即刻列陣,自己僅率了兩名親兵縱馬馳近城樓,往上邊高聲邀戰。
城上見只三人過來,并不放箭,反而掛出一免戰牌。
桓云氣惱,張弓搭箭,“嗖”,一箭射去,正中免戰牌。身后眾將士看他箭法了得,無不鼓噪。
桓云“哼”一聲,撥轉馬頭,回去本陣,命將士就在城下扎營。
參軍上前勸道:“將軍,在城下扎營未免過于托大,不如后撤二十里?!?
桓云道:“后撤二十里又如何?趙軍有戰馬,不消一個時辰便至?!?
參軍道:“這……”又聽桓云道:“命士兵埋鍋造飯,就地歇息?!?
參軍手遮涼棚,望望燦爛的太陽,說道:“此刻尚是午時,怎就吃飯歇息?”
桓云道:“我只三人至城門下,趙軍都未敢射箭,又掛免戰牌,可見城內空虛,不敢與我一戰!”
參軍心道:“趙軍怕是為了省箭?!弊焐蠀s說道:“下官領命?!?
士兵們吃完飯,果然當著暖陽睡覺,膽小的卻如何也睡不著,望見桓云騎著馬,帶著幾名親兵往城下叫罵。
城上的司馬望了望城外,對旁邊太守道:“太守,這晉軍也太過囂張!”
太守指著河上一眼望不到頭的樓船、斗艦嘆道:“某要有這么多兵馬,也能如此囂張,可惜我等守城尚嫌人少,還是不要招惹他?!?
司馬道:“不如趁它此刻懈怠,下官領兵出城殺它個措手不及。”
太守道:“敵將這般驍勇,卻故作松懈,誘我等出城罷了。”
司馬道:“總不能等著他來攻打吧?!?
太守道:“今夜你可偷襲之。”
司馬點點頭,言道:“下官領命?!?
子夜,月光皎潔,桓云命士卒披堅執銳,準備攻城。并不擊鼓,只以燈火為號。眾將士白日已歇息過,精神正旺,扛著云梯列隊,燃起火把正要往城下前進。而城中的趙軍此刻正偷偷打開城門,由司馬率領,往晉軍陣地而去。
趙軍方走了半里,就看見前頭烏壓壓的一片,點點燈火漸漸靠近。司馬看真切了,大叫不好,呼喊眾士兵趕緊撤退。
桓云循著聲音也看到趙軍,惱怒道:“敢當我攻城!”既已被發現,也就不再掩藏,命人擂鼓攻城。
戰鼓“咚咚”響,桓云持大斧一馬當先領親兵追擊趙軍,晉兵發著喊往城下沖。
偷襲的趙軍尚未全部進城,來不及關城門,被晉軍殺入。一時下邳城內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殺了一夜,太守、司馬、長史皆被擒拿,殘兵打開東門四散而逃。
次日天明,太守、司馬、長史被押至太守府正堂。
桓云不悅道:“城中怎么只有這點兵馬?”
太守拱手道:“將軍有所不知,城中本有兩萬人馬,還未等貴軍來,就被抽去彭城,只余下兩千守卒。本官豈敢以此弱兵擋將軍?”
桓云皺眉道:“這么說,本將打了座空城?”
太守諂笑道:“并非空城,這城中的財帛、百姓,將軍盡可取走?!?
司馬、長史聽了,暗罵此人無恥,財帛倒也罷,百姓都帶走了,還當個屁官啊。
桓云道:“本將意欲攻打彭城,不知下邳糧草幾何?”
太守道:“糧草已被趙賊搬去彭城,只余下五千石?!庇值溃骸澳桥沓浅菈Ω叽螅沃灰祝竟僭附盗舜髸x,為將軍籌集糧草。”
桓云捋須笑道:“你倒識相?!?
這時,幾個士兵抬了箱子入堂來,親兵軍侯稟道:“稟將軍,從府中搜出許多黃金、珠寶來?!闭f罷,讓士兵打開箱子。
眾人一看,果然滿滿的黃金、珠寶,光彩奪目。
桓云皺眉問太守道:“這些財物從何而來???”
太守支支吾吾,言道:“這,這些財物都是為將軍準備的。”
桓云一拍桌案,怒道:“你這狗官,定是搜刮了民脂民膏?!庇譀_親兵道:“來呀,將此人拖出去,砍了!”
親兵抓住太守,拖了出去。太守呼天搶地:“將軍,我還要籌集糧草,我還要……”
桓云站起身來,沖門外啐了一口。將親兵手中扶著的大斧一把抓過來,對司馬、長史道:“你等貪墨了多少?”
兩人腿似篩糠,撲通一聲跪下,長史言道:“某只是個小官,哪得貪污?”司馬道:“某只懂領兵打仗,從未見過珠寶。”
不久親兵提了太守的頭進來,桓云抓過頭發,將頭顱扔在兩人面前,言道:“你等去彭城告訴鄧恒,叫他早日出降!”
長史、司馬連連點頭,說道:“我等一定前去彭城稟報?!?
桓云將大斧斫在地磚上,“啪”的擊個粉碎,言道:“他若不出降,我便將彭城砸個粉碎,有如此磚!”
長史、司馬看他蠻橫,忙道:“是,是?!?
桓云大聲道:“還不快滾!”
長史、司馬趕緊撿了太守人頭,匆匆出門而去。
攻破下邳,謝石命快船報往臨淮,又將士人、百姓遷往淮陰。其時戰亂頻仍,人口自然貴重,除了勞力,還有學者與工匠,憑此才有農桑、商市、文教、技術、稅收、臣輔、軍隊,凡此種種,皆國力所系。
彭城鄧恒接到下邳長史、司馬稟報,以及太守的頭顱,問道:“晉軍多少人馬?”
司馬戰了一夜,哪里知道多少人馬,又不敢言少受到責罰,只道:“晉軍的戰船望不見首尾,敵將桓云也不知領了多少兵馬,遍野皆是旌旗,方到便攻城,趁夜攻破下邳,我等拼死也擋他不住?!?
長史也道:“那桓云兇殘至極,殺人如麻,竟將太守斬首?!蹦ㄑ蹨I,又道:“他還說,還說……”
鄧恒問道:“還說什么?”
長史道:“他還說要鄧征東盡快出降,不然就以大軍攻破彭城,而后屠城。”
司馬聽他說得悲切,比自己還夸張,不禁暗恨方才怎不將戰況說得更慘烈些。
鄧恒也知兩千士兵注定守城不住,并不責怪,令他們下去歇息,又命侍衛將太守頭顱拿去厚葬。
賀蘭鐵簫言道:“還是征東行事得當,若那兩萬士兵留在下邳,怕也擋不住晉軍,白白折損了人馬。”
仆固善說道:“彭城該仔細加以防備,抵擋晉軍來攻?!?
鄧恒道:“就有勞兩位將軍與鄧某并力守城?!?
賀蘭鐵簫、仆固善拱手道:“征東言重了,我等自當效死力?!?
于是,著將士搬運糧草、檑木滾石,又加固城墻,于薄弱處的城墻外挖掘塹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