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晚，白天的那股暖意蕩然無存，余下呼嘯的冷風，孤寂的寒星，脆弱的燈光，以及等待歸家的浪人。

任芮還沒下課，丁嚀只能自己去前門等校車。

冷風無孔不入地鉆進她那寬大的粉色衛衣和牛仔褲，丁嚀遍體生寒。她的心臟正遭受著冷風的鞭撻，胃里彌漫出一股酸澀味，令她時刻都想吐。

時針撥回到凌晨三點。

“啪啪啪——”

“啪啪啪——”

有人敲門！

丁嚀立刻穿上睡衣，跑出臥室去開門。

“小嚀？怎么是你開門？!”丁勝驚訝地看著門口的女兒，“你媽媽呢？”

“她剛睡下，你別吵她。”丁嚀小聲回道。

丁勝反身關上門，頗為寵溺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但你怎么這么晚怎么還沒睡？你應該早點睡，你明天還要上課呢······”

丁嚀打斷他：“哦，我還有一門科目的作業沒寫完，待會兒就睡?！?

“那也不能這么熬夜呀，”丁勝打開了客廳的燈，“趕緊去睡吧?！?

她沒有理他的話，只是用被燈光完全刺醒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丁勝明顯的黑眼圈，冷聲問：“爸爸，你去哪兒了？”

“爸爸能去哪兒？”丁勝好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女兒，“爸爸就是和幾個朋友去吃了點飯，喝了點酒，回來得晚了點兒。”

“是嗎?”丁嚀平靜地反問。

“是啊，爸爸怎么會騙小嚀呢？”丁勝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笑著說，“快去睡吧，對了，以后不用給爸爸來開門，你媽媽沒睡的話讓她開，她睡了的話，爸爸會自己用鑰匙開門的?！?

“爸爸，你能盡量早回來點嗎？”丁嚀淡淡地問。

“行，爸以后一定早回來，”丁勝打了個哈欠，“快去睡吧，我們小嚀可要好好學習，將來要考清······”

丁嚀沒等他說完，就利索地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

黎明沒到來的那刻，每一寸的黑暗都足以讓人窒息。

“丁勝，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我們娘倆照樣能活。你天天賭博，和你那些酒肉朋友們喝到半夜才回來，然后還得讓我伺候你，丁勝，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這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很差。

丁嚀盯著窗外那無邊無際的墨色窺探，她想知道，那墨色里究竟有什么東西。

“夠了——小嚀睡著了，你別吵她??！”丁勝高吼了一聲。

“你如果真心疼女兒，你就應該好好工作，努力改善我們一家人的生活水平，而不是只顧和你自己的酒肉朋友們吃喝，而不是打麻將打到凌晨半夜才回來！??！”

“我聽你的，給你們新買了房子，你還要什么？”

“丁勝，我問你一句，這是用你的錢買的嗎？這是嗎？！”劉美云戳著墻壁質問，“丁勝，這是你近視眼的老爹、耳朵聾了的老娘的棺材本兒，還有我爸媽補貼的、從我姐那兒借來的錢、從其他人那借的錢，才買成了這套新房子?。?！”

“啪——”丁勝瞪著眼，表情猙獰地盯著劉美云，“你再給老子說句試試——”

“丁勝，你他媽真不是個東西，別人回鄉都開著奔馳和寶馬，我跟著你回鄉是坐著你那破舊的二手三輪車。同鄉的人都買了新房子，而我還一直跟你租潮濕的舊房子住。別人可以每個月買一套新衣服，而我三年都不敢買一套新衣服，如果我買了，小嚀的學費和書費就緊張了。我受盡了多少人的白眼你知道么？”劉美云捂著左臉，滿面淚痕，“這也就算了，丁勝，你還打人——”

“你打，你打，你打，你今晚打不死我的話，你就不是個男人！?。　眲⒚涝平醢d狂地湊上去，讓丁勝繼續動手。

丁嚀早已沒了睡意，但她還是將身子嚴絲合縫地裹進了被子。

“丁勝——你瘋了，你把工作辭了，小嚀怎么辦？這個家怎么辦？”劉美云不可置信地看著丁勝：“就算小嚀的學費全免，你也不能這樣——”

“我會重新找工作的——”丁勝皺著眉，“你怕什么——你只管接送小嚀就好了?！?

“我沒時間，我那邊是晚班，沒時間接送她······”

······

“哎，老大，那不是學霸嗎？”王戈好奇地瞥向人群中的另一邊。

“嗯?！蔽粓愒缇涂匆娏怂菪伪〉纳碛?，如夜色般冷寂而平靜的眼眸。

她就穿那么一件衛衣，而且很寬大，風肯定會往里灌的，她不冷嗎？

“老大，之前沒看見學霸坐夜班車啊，這次怎么也來坐校車？”

“不知道。”

她今天沒有家人來接嗎？

“校車來了，校車來了——”人群中有人眼尖地喊道。

之后，所有人都往校車可能的停點那邊擠，丁嚀一動不動地，任由別人把她擠來擠去地。

“哎，老大——”

位垚聽見王戈的喊聲，才發覺，他早已不受控制地朝丁嚀那邊擠過去。

然后，如意料之中，他看見某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她的眼眸里波瀾頓生，不再是死水一般的平靜和孤寂。她的發絲被冷風吹得有點兒凌亂，小鼻子被凍得有點紅，兩處臉頰也是，看上去十分可愛。

“老大，快上車——”王戈占了直面門口的前后兩個座位。

“上車——”位垚推著丁嚀背后的粉色書包，用清冷的聲音催促她。

“哦?！倍摶鹚偬つ_上了車，位垚緊跟其后。

東曉每天都會安排兩輛校車接送學生上下學，但因為天氣比較冷，所有人都想早點回家，來不及等第二輛，第一輛自然會比較擠。

位垚一上車，就把王戈的書包拿走，丟給他。然后，就把忙著找扶手的丁嚀推到了座位上。

“我······我不坐，這······”丁嚀有點不好意思，剛想說這是王戈給你占的位置。

“老大，你坐這兒吧，你不是暈車嗎？我的位置給學霸?！蓖醺昙皶r說道。

丁嚀立馬就站了起來，心想，那我就更不能坐了。

“站著不暈——”位垚按著某人的肩頭，讓她坐下。

王戈看這局勢，剛想站起來讓位，就收到了位垚一個很是清淡的眼神，頓時，也乖乖坐下了。

位垚就在丁嚀座位的上方找了個扶手。

“哎，同學們，后面還有一大塊空呢，咱們往后挪挪，讓下面的那幾個同學上來好不好？”年近五十多歲、長著絡腮胡的司機大叔站起來，朝后面喊話：“這天兒怪冷的，讓人家都上來，咱們都好早回家??！”

一窩的蜜蜂黃都往后走了走。

“哎，同學們，時間緊，任務輕，還有兩個人，咱們再努努力，創造點空間哈?！?

有幾個蜜蜂黃的同學又主動往后挪了挪，其后的人也緊跟著動了動。

頓時，先前每個人身上帶著的那股寒氣早被擠壓得無影無蹤，幾乎所有人都擦肩挨踵，呼吸相疊，由多人呼出的二氧化碳混生的悶熱感在這車廂內悄然蔓延。

“哎，同學們，好樣的！再往后走走，就剩一個同學了，我們的革命任務即將完成了，大家不要前功盡棄啊！”

絡腮胡的司機大叔說得慷慨激昂，自以為很是振奮人心。

但，不是所有人都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