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堪過往，一路催著歲月快走、快走。有些人戀戀不舍，卻也不得不走。江一宛處于二者中間，她一邊害怕老去又一邊討厭過去。

但歲月是不可能停留的，現在她除了自己和記憶里的江千帆外，便一無所有。睡著后的夢里是他，醒來后腦子里還是他。

“江千帆，你怎么這么令人討厭呢？”夜半三更突然驚夢醒來的江一宛發了怒。

夢里的江千帆出現在廝殺的戰場，他受了傷，但還是揮劍斬殺得毫不含糊，一身血氣且英勇。

一八零的江千帆本來就皮膚白皙又帥氣，小時候，他即便是剃著寸頭，也還是不斷被別人認為是個女孩子。

江千帆的眼里、心里、口里，一直都認為江一宛丑。當別人說江一宛好看時，只要被江千帆聽見了，他就會立馬出口否決。但是不得不承認，江千帆確實是比江一宛好看的，這也是大家的公認。

敵軍越來越多，江千帆目光越來越冷。他站在那里，衣袂隨風飄搖，人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樣屹立不倒。

江一宛過去幫他，與他一起在荒地上奮力廝殺，直到血流成江，把天空也染成紅色，這一波敵人才終于一個也不剩。

“千帆，咱回去吧！都結束了。”江一宛抱著依舊戰意十足但明顯疲憊的江千帆溫聲說到。

江千帆沒有回話，江一宛知道他這是不肯走，著急得一下子又流出了眼淚。她實在擔心江千帆，怕下一波敵軍出現時他抵抗不住。

不要問為什么會有敵軍，這只是江一宛的一個夢而已，她也不知道為何會有。

江一宛生來愛哭，她左右眼下各有一顆痣，長輩們都說那是哭痣。

江千帆表面冷漠，其實內心里一直都是一個柔情似水的人。江一宛知道，他有他的苦。而實際也確實如此，他的心比江一宛還要苦。

他倆性格向來不同，江一宛是夾擊在恩怨各半的縫隙中，江千帆比她更明白通透。

江一宛會為了自己而存留一份自私，江千帆會為了家人默默做他所能的一切。他會按時給家里寄錢，會叮囑爸媽注意身體。可他有事從來不說不訴，獨自承受。

見到江一宛的眼淚，江千帆有些動搖了。夢里的江一宛仿佛又像是做了夢，著實因為如今的江千帆確實是個冷漠的，看到她的眼淚只會更煩她。

這種瞬間溫柔的模樣，只在年幼和少年時才有。

最終，夢里的江千帆還是跟著江一宛離開了暴力血腥的戰場，但是江一宛又清楚明白地知道江千帆肯定會再回來。這是夢里的江一宛所擔心害怕的，可如今也管不了這么多了，只能先把他哄走再說。

一夢醒來的江一宛出了一身汗，那種廝殺感實在真實得可怕！她起身坐起時才發現淚水淌了滿面，那種驚險和擔心還在她心中留有余震。

她拿起手機打開微信，點開江千帆的頭像，然后又退了出去。

百般輾轉反側不成眠，江一宛腦子里一直回蕩著一首歌，她索性打開音樂App插上了耳機：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

寧愿選擇留念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

早晨，風吹開窗簾的一角，一縷陽光投了進來。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坐在被窩里且靠著床頭的江一宛取下耳機，睜開了閉目養神的雙眼。她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關了響鈴。

嗯，六點五十了，又是日復一日地匆匆洗漱穿衣去上班。

路過包子鋪，她又想起從前一個包子吃不飽的場景。

“老板，我要六個包子，葷素各一半，再來一杯豆漿和兩個雞蛋。”

聽到江一宛的話后，賣早餐的老板盯著她問到：“姑娘，一杯豆漿啊？你一個人吃嗎？”

“嗯，就我自己。”江一宛回答。

老板好心提醒：“我們這里的包子跟別家的比起來還是挺大一個，你吃不完的，浪費掉就可惜了。”

“沒事，下頓還可以吃。”

江一宛笑笑，思緒里又出現了江千帆小小的身影。

有一日早上他倆在學校門口買包子，江千帆盯著吃面的同齡人和人家手里的兩個包子問江一宛：“姐，你一個包子吃得飽嗎？他們都是兩個，還有一碗面條吃。”

“嗯，能吃飽啊！”江一宛心虛地回答。

“哦——”拿起一個包子的江千帆目光一直停留在別人的面條和包子上，“可是我想吃三個，還能再加兩個雞蛋。”

至于兩個雞蛋，是因為每次家里煮雞蛋的時候，江千帆都想吃兩個，但卻只有一個。

秋季的末尾透露著蕭瑟，BJ的川流擁擠，人群堵塞。她曾夢過古時的長安，那個地方和她如今所在的BJ有所不同。

而今的BJ便是她夢中的“長安”，跟那些趕考的書生一樣，起先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后來才發現生活不過是自己的一口茍延殘喘。

她深深地記得，他們小時候都有一個大俠夢：仗著長劍走天涯，無拘無束瀟瀟灑灑。她也想過騎著馬，一日看盡長安花。

當年他倆披著蚊帳和床單，各拿著一根木棍在鄉下的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演著自己心中的角色。

而今，他還記得嗎？

“江千帆，你在異國他鄉還好嗎？”江一宛停在等待綠燈的人群中自言自語，“如今我在祖國的心臟處呢，而你、也一直搖曳在我的心頭啊！”

紅燈終于熄滅，通行的綠燈亮起。人群并肩匆忙，江一宛一陣頭暈眼花，轟然倒地。

她不記得有沒有人踩踏，也不記得有沒有人報警和叫救護車，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何處。

她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只有一縷意識，不疼不癢。而她的記憶似乎也好了起來，腦子也不像往常那樣總隱隱作痛了。

她終于看到了她夢里的長安，江千帆一身俠氣，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甚是顯眼。

“江一宛，”他在她對面大喊，“我們來大戰一千回合吧！”

她開心一笑，略施輕功飛到了屋頂。江千帆一看，縱身一躍也飛了上去。

“去別的地方打吧！這里好多人在瞧著呢！”江一宛一邊飛一邊講。

江千帆跟在她后面追個不停：“你是打不過我的，因為我已經長大了！”這柔和的語氣，像極了她記憶里的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