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薛睿的問題，洪硯沒有直接回答，他居然冒出了一句：“睿哥，還記得糖醋里脊嗎？”

薛睿調整了氣息，拿出他大學時代的朗誦功底，一字一句道：“朋友，你到過天山嗎？”

洪硯怔住了，不知道薛睿玩哪一出。

“這篇課文還熟悉嗎？”薛睿輕聲問道。

然后薛睿說：“你不要發呆，我只是在模仿你的說話方式。你這個關子沒有賣成功。我偏偏記得這糖醋里脊的典。那個人叫什么來著？好像是賈玉龍，對不對？”

洪硯豎起了大拇指。

薛睿得意道：“我能記住這件事，還是因為你們這一幫事后諸葛亮，實在是太特么扯淡了。好像是楊鋒吧，他只說自己早就看穿這賈玉龍是個偽富豪，僅僅是因為他每次吃飯，都必點糖醋里脊。

“按楊鋒的說法：人家千萬富翁什么沒吃過啊？怎么可能就偏偏忘不了這口糖醋里脊啊？所以，一看就是窮逼在裝呢。

“你大爺的，憑什么有錢人就不能喜歡吃糖醋里脊啊？你說說。”

洪硯點頭附和道：“睿哥這么有錢還抽紅南京呢。

“這件事是血的教訓，公司當年沒少在這賈玉龍身上花錢，都以為傍上了一個大款呢，他還說他有無數的朋友，在山東開金礦呢，誰受得了這忽悠啊？

“我們那時候成天陪了他吃飯、泡妞……少說也在他身上砸了十好幾萬呢。那時候十來萬大著呢，公司真豁得出去啊，沒想還是被這孫子給騙了。”

薛睿哈哈大笑：“還是楊鋒那個勢力家伙，他最早發現的，就因為他在公交車上看見了賈玉龍，一切懷疑才從此開始，對不對？這些年，我就指著這段故事樂呢。”

洪硯突然聰明道：“我這下明白了，這個賈玉龍昨天為什么要穿上人字呢大衣了，那就是他的工作服啊。笨狗也得扎個狼狗勢。對，他那大衣是披著的。牛逼！”

薛睿指點道：“這個故事不算離奇，他從前的騙吃騙喝，和現在十來塊錢的霸王餐，前后呼應且一脈相承。至于今天吃不上糖醋里脊的悲哀，僅僅是因為他老了，人字呢也幫不了他了。

“這世界，最兇險的，只能是時間、時間。

“人家當年能把你們這么一大幫人，全騙了，也不容易。”薛睿道：“一個人缺乏悲憫，就不會生成智慧。也因此，他的那些小聰明最終會害了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洪硯點頭如搗蒜:“受教育，受教育。”

洪硯的謙卑令薛睿有了惻隱之心，也因此暗責自己之前對洪硯有些刻薄了——多么中規中矩的年輕人啊。

也因此，薛睿笑著對洪硯說：“讓你剛才這么一說，我突然饞起這糖醋里脊來了。

“不如這樣，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嚴重吃一回糖醋里脊。還有，不能打車，只坐公交車去。”

薛睿刻意查了海口的公交車，做好了功課。

好像在川菜、粵菜、豫菜、閩菜等菜系里都有糖醋里脊這道菜，每個菜系都稍微有一點點差別。

薛睿在網上查了半天，決定還是選擇江浙滬一帶的口味，就選海甸島的一家經營上海菜的館子吧。

那一家館子，是以前涂老板帶著薛睿去過的，味道還不錯。

薛睿今天因為檢討了自己對洪硯的刻薄，內心有愧，就決定這頓飯，得請得體面一些。

安徽人嘛，對大上海，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收盤之后，薛睿打電話讓洪硯來到大戶室，然后，收拾好了桌子上了東西，就和洪硯一起下樓去了。

走出了大廈，薛睿聽得后邊有女人的尖叫，就回頭去看。

大廈的后面的停車場里有車子開出來。

這個大廈的設計有個缺陷：就是停車場的出口和人行出口都是一條道。

有兩個年輕姑娘站在車頭，和車子里的人在理論著什么。薛睿一看，就明白這一準是吳濤玩爛的套路。

吳濤仗著車技還不錯，最愛在這個出口的時候，指揮車頭去輕輕觸碰路過的年輕女孩的屁股。而他這么做，只為滿足他的惡趣味：看到那些女孩的驚慌失措。

吳濤開的車，薛睿再熟悉不過了。那是輛又老又破的海馬323，現在估計都沒什么人開這個車了。

這個車買的時候，薛睿記得大概是2000年，是公司配給林總的。

林總剛拿到這輛車，愛惜得不行，就不讓別人碰，還發誓要好好珍惜這輛車，就像山盟海誓一樣。

薛睿記得買這車的時期，是因為林總剛拿了車，就去銀行兌換了兩萬元面值二十元一張的紙幣，要拿了打麻將用。

那時候剛發行二十元一張的紙幣。

而那時這幫人在一起打的湖南麻將，屁胡正是二十元。

薛睿站住腳在那里看，是想看看吳濤用這么爛的套路，還能不能把兩個小姑娘忽悠上車。

結果，他失望了。

當吳濤開車路過薛睿的時候，也知道自己之前的一切被薛睿看個正著，臉上就掛在羞愧的笑。

薛睿就問吳濤這是去哪里？怎么還把這破車也開出來了？

吳濤只說按傳統套路來:湊幾個人去吃晚飯，吃完飯打麻將，誰贏錢誰付飯錢。

薛睿和洪硯混在一起，這讓吳濤有點看不懂，就問有什么大事情在等了這兩人。

薛睿知道這吳濤現在已經被“老女人”套牢了，不配有吃糖醋里脊的待遇，就不再回答他的疑問，示意他忙自己的去了。

薛睿記得坐公交車得去中鹽大廈的對面，就和洪硯一起慢慢走了過去。

薛睿已經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坐公交車了。

剛上島的那段時間，也沒錢打車，薛睿也不坐公交，只騎了單車滿海口跑。

那些年，他在海口丟過、買過的二手單車，不下七、八輛。

這些年的公交車上，關于老年人的爭議多了一些，薛睿在車上還特意注意了海口公交車上的一幕。

這一觀察，薛睿發現：在海口這邊的公交車上，給老人讓座的還是一種常態。

一方面，這里的人骨子里還或是比較質樸的吧；另一方面，海口的人，似乎還是比較悠閑得過活，沒有那么多的生存壓力——至少他們省了買貂的錢也省了取暖的錢，房價還不算太離譜……

也因此，孤懸海外的海南島，就少了一些急吼吼以及氣急敗壞，人與人之間，就相對平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