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睿家樓下的出口處,這些日子,每逢出太陽的時候,總可以看到一個約摸八十左右的老太太,搬了小凳子,坐在墻邊,捧了一本厚厚的書,在看。
薛睿能理解她為什么愛坐在那里,一是有太陽,二是可以避風(fēng)。但他總覺得坐在那里非常不安全,擔(dān)心一旦有高空拋物或墜物,非常危險。
薛睿試著和老太太說過幾回,但她不知是耳朵不好,還是只知道方言聽不懂普通話,反正是交流很不順利。有時候薛睿覺得她聽明白了,甚至點(diǎn)頭了,但最終她依然沒有挪地方。
她看的書,是一本很舊很厚的書,薛睿看到的第一感覺,是類似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大部頭的那種。
這令薛睿很是好奇,終于問了她,看的是什么書,她說是圣經(jīng)。
怎么會是梁羽生的書?對老太太而言,圣經(jīng)才是合理的讀物,薛睿啞然失笑。
這段時間,薛睿在菜場、在縫褲腳的裁縫店里,已經(jīng)接二連三地遭遇到有人向他傳教。這次看到老太太孜孜不倦地在讀圣經(jīng),就恍惚于怎么突然冒出這么多人在信教。
一個人對靈魂層面的需求,多發(fā)生在青少年或者老年,前者是生的困惑,后者是死的恐懼。而由青年到中年的階段,一個人忙忙碌碌,無暇顧及靈魂層面的需求。
薛睿覺得自己不依賴于精神層面,即藝術(shù)層面。也無需為靈魂找到安置、皈依之處。但他能理解不同的人,生活層面不盡相同。比如岳石,就生活在精神層面。
除了接觸到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在信教這么一件事之外,薛睿還知道不少所謂成功人士在研讀佛經(jīng)。靈魂層面的需求,在這個時代,變得漸漸多了起來。
在我們這個沒有主題信仰的國度,人們對信仰的需要,也是五花八門。不過,很多人未必是真實(shí)地有靈魂層面的需求,更多的是在和信仰做著交易。
寄托于借助信仰獲得生活的如意順?biāo)欤@也沒毛病。
以薛睿的了解,身邊更多的人,對佛學(xué)的興趣似乎更大一些。
佛教,顧名思義,就是宣揚(yáng)或“營銷”佛學(xué)的一類文化。既然是文化,就有文化的特殊屬性。所謂“儀式感”也是文化活動中的必須。
而“儀式感”,只是為了宣揚(yáng)、推廣或營銷一類文化服務(wù)的。所以,那些五花八門的儀式,比如燒香拜佛等等儀式,只是佛教的要求,不是佛的要求。
佛教,是一種文化。而佛,是生命本身。
薛睿更在意生命本身,而對于那些附屬于各類信仰的儀式感,并不十分在意。
這些胡思亂想,原是薛睿得知老太太手里書本是《圣經(jīng)》之后的一時感慨。但這感慨,還是給薛睿帶來了困擾。
薛睿到現(xiàn)在還后悔自己胡思亂想的兩天之后,居然在和岳石閑聊的時候,把這些念頭也和他談了。
岳石的眼里明顯有那么一刻很詭異的高光出現(xiàn),這讓薛睿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妙。
果然,岳石接下來就冒出這么一句:“一個建立在靈魂層面上的新世界,是不是更有意義?”
薛睿道:“物質(zhì)層面的新世界,問題在于‘你不能’;而精神層面或曰藝術(shù)層面的新世界,問題在于‘你不行’;至于靈魂層面的新世界,最復(fù)雜,它的主要問題,在于‘你不敢’。”
岳石聽了,不再說話,陷入沉思。
薛睿有點(diǎn)怕這家伙,就不是個正常人。所幸他的錢還不夠多,否則你不知道他能有多少顛覆性念頭。
薛睿還是不忘追加提醒道:“好在你那兩個錢,和物質(zhì)新世界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至于你指望通過‘看穿未來’的那幫家伙折騰點(diǎn)什么事,也嚇唬不了人。這些我都不擔(dān)心。但你千萬不要惦記了靈魂新世界,整出什么邪教來,不僅連累無數(shù),也害了自己。好好活著,不好嗎?”
“你放心”岳石嬉笑道:“我沒有信仰,也沒有活在靈魂層面的需求,當(dāng)然也沒有對這類新世界的想法。”
岳石拿了一個塑料袋遞給薛睿:“這是客戶送給我的極品‘金駿眉’,你喝了之后就不用擔(dān)心我的靈魂世界了。我還是更想先用我的方式解決男歡女愛的革命,再接著以此一點(diǎn)點(diǎn)解密人性的諸多虛偽。這應(yīng)該是屬于物質(zhì)層面的‘新世界’,如果你非得用‘新世界’定義的話。”
岳石道:“我不同意你的觀點(diǎn):非得擁有大量的資金才可以開始新世界嗎?我們可以把項(xiàng)目的雛形以及美好愿景給做出來,再營銷出去。如果我們的物質(zhì)層面的‘新世界’能夠如愿實(shí)現(xiàn)。那么,還需要建立一個精神層面的‘新世界’來配套這一切。”
深吸了一口煙,岳石繼續(xù)說道:“我們會通過文化藝術(shù)工作者的不斷努力,窮極我們的想象和能力,去營銷柏拉圖式的愛情。把男歡女愛交給人工智能,而把愛情依然留給人類。也是善莫大焉。
“明白了嗎?”岳石接著說:“我的天花板就是藝術(shù)層面,與靈魂無關(guān)。且連累不到你呢。”
“你不能用這么一包金駿眉就讓我放松對你的警惕。”薛睿道:“你不會是單純?yōu)榱擞萌斯ぶ悄軄碲A得暴利。既然人工智能替代男歡女愛,是你的那些‘看穿者”看到的未來,也說明在這個時代,也一準(zhǔn)有很多力量已經(jīng)開始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了——他們未必就輸給你,盡管你有看穿未來的眼睛。而你的終極目的是什么,其實(shí)我清楚。”
岳石大笑道:“連我自己都還沒想明白所謂終極目的,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想要干些什么嗎?”
薛睿認(rèn)真地看著岳石道:“你所有改變這個世界規(guī)則和秩序這類念頭的源頭,不過是在賓館被抓引發(fā)的憤憤不平。你想通過你的系列努力,以揭露人性的虛偽和丑陋。你想證明這世界其實(shí)‘無男不渣’。你想讓那些抓了你又自以為站在道德高地的人,趴在你的腳下。”
岳石也認(rèn)真地看著薛睿道:“那又怎樣?”
“當(dāng)你想要觸碰道德的時候,就游走在靈魂層面了。”薛睿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