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圓踩著滿地的雨水回到寢室后，二話不說，立刻奔向衛生間。換下濕透的衣服，洗完個舒服的熱水澡后，才心滿意足的走出來。

嵐哥倩倩和葉菁趴在電腦前笑得相當猥瑣的看著她。

徐圓嚇了一跳，“你們干嘛？”

傅倩倩眨了眨散發八卦光芒的大眼，率先發問，“說，剛才怎么是韓教授親自把你送回來的？”

徐圓笑著看她，“你說呢？”

傅倩倩聽著她那陰測測的語氣和眼神，瞬時縮回脖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沒看見。”

葉菁瞧見傅倩倩被嚇退的沒出息樣，撇了撇嘴。隨即好整以暇地盯著徐圓，微微笑著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怎么感覺韓瀟對你格外“關照”啊？”她刻意加重了關照兩字的讀音。

徐圓歪著腦袋，“你想多了。”

三個人依舊一臉壞笑地看著她。

“今天晚上吃什么？”徐圓泰然若素，無視那三只灼熱的目光。

談到吃的東西，傅倩倩的注意力首先被成功轉移。她雙腿叉開，像八爪魚似的無力地掛在椅子上，“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我的腿已經廢了，走不出去了。”

嵐哥看一眼外面的天氣，攏了攏衣領，“我也不想出去。”

葉菁穿著睡衣，仰著頭悠閑地敷面膜，更加沒有邁出寢室房門的打算。

“那就點外……”徐圓的話沒說完，傅倩倩就激動地跳起來，“點學校對面的大嘴木桶飯吧！那家新開的店，聽說超級好吃！而且開業期間活動價打七折，七折啊！”

徐圓看著跳得有一尺高的傅倩倩，一臉黑線，“你不是腿斷了嗎？”

聞言，傅倩倩訕訕地站好，重新佯裝成萎靡不振的樣子趴回桌子上，“哎喲，不行不行，腳好像又崴住了，看來我今天和食堂犯沖，不宜出門。”

嵐哥葉菁和徐圓看著倩倩耍賴賣諢的活寶樣，被逗得笑出聲來。

周日的清晨，校園里還有淡淡的薄霧。空曠的道路上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個校園仿佛被施了魔咒般陷入無盡的沉睡。

徐圓早洗好臉，收拾好這兩天加班加點整理的資料，背上電腦包，趕著最早的一趟的公交車，來到沉香街臨水路49號。

早上八點，達方事務所。

前臺的陳姐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手里拿著鏡子專心地照著臉。聽到門口聲響后唰地把梳妝工具塞進抽屜，猛地抬起頭。

“原來是小徐，我說誰來這么早，嚇死我了。”陳紅拍了拍胸脯，一副“幸好不是老板”的樣子。

“陳姐今天打扮的這么好看，一進來注意力就從你身上移不開了。”徐圓說。

“瞧這小嘴，多會說話，難怪在法庭上那些律師都被你說得啞口無言。”陳姐聽了徐圓的贊美，笑得花枝招展，“姐姐中午去相親，當然要打扮的得體些。”

“相親？”徐圓回答。

“是啊。我虛歲都三十二了，再不抓緊點，這大都市的青年才俊可都要被別人搶光了。想當年，姐姐在學校也是備受男生追捧，送花請我看電影的人可不少。現在，哎……”陳紅憶起往昔，不禁搖搖頭。

“作為過來人，姐姐給你一個忠告：找個金龜婿真的很重要。”她挺直身子，像做賊似的環顧一下四周，小聲說：“比如咱們周老板，年輕的時候做事一絲不茍，能力也強。結果呢？就因為替原告打贏一場人命官司，他原先就職的律所怕有權有勢的被告找麻煩，直接把他解雇了。要不是后來遇見咱們律所藏在幕后真正的大老板，指不定現在日子過得多凄慘呢。”

“陳姐怎么知道咱們律所有個幕后老板？”徐圓挑了挑眉，詫異地看著她。

周叔貌似從未向別人提起過，達方事務所實際的創立者是她吧？

并非刻意隱瞞，只是那時候她還未滿十八歲，根本沒辦法注冊公司，所以對外所有事宜一直都由周叔出面。

不過，陳姐怎么知道？

“有一次周老板打電話，我送資料時不小心聽到的，聽聲音好像還是個女人。”陳姐神秘兮兮的，叮囑她：“你千萬別跟別人亂說啊，萬一被幕后老板知道咱們在背后議論她，那就慘了。”

“我知道。”徐圓臉上露出一抹淺笑，只是那笑容有點捉摸不透的意味。

同陳姐簡單地交談幾句后，她駕輕就熟地轉回自己的辦公室。

陳姐看著轉身離去的那抹倩影，浮動的陽光碎成一地灑落在她身后，璀璨耀眼，平白生出一絲感慨和羨慕。

徐圓還只是大一新生時，未經面試考核就破格在達方實習。向來以剛直嚴厲聞名的周律師甚至在二樓為她開出一間獨立的休息室。得天獨厚的條件難免遭人議論，各種難聽的猜測、流言都在私下被傳論過。

律所是個看重實力的地方。徐圓的學歷雖高，但稚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年齡尚小，即便來實習做律師助理都有些不合適。

起初，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關系戶”，紛紛不屑一顧。直至后來，她在法庭上打贏幾場說大不大卻十分棘手的案件，顯露了真正實力。大家看在眼里，慢慢就自覺閉上嘴。

時間在平淡而繁忙的工作中迅速地流逝，窗外，夜幕悄然升起。

之前的案子因為重要證人臨時缺席，所以一審的時候審判員無法斷決，徐圓又重新整和了一番二審的需要的材料，確保萬無一失。工作太過專注，周遭大大小小的聲音都被她自動地屏蔽掉，以致于周文德和周小旭在屋里待了五分鐘她都沒發現。

“老大，工作這么認真，是想漲工資嗎？”周小旭調笑中帶著欠扁的聲音忽然在頭頂響起。

徐圓聽到這欠欠的語氣，手一頓，啪地合上文件。看到來人后，眼睛一亮，“周叔，您回來了。”

“嗯，那邊的培訓結束了。這次訓練的成果不錯，實習律師里有幾個好苗子。”公事公辦匯報任務的語氣。

周文德穿著一身板正的純黑西裝服，短茂的額頭上夾著些許白發，嚴肅的神情不笑時顯得很威嚴，只是那硬朗的面容在見到徐圓時不自覺軟了幾分。

“圓圓，你現在還在長身體，工作要有度。”周文德擔心地皺著眉。

雖然在他心里更多地把徐圓看作在他困頓潦倒之際伸出援手的恩人，但每次看見那張疲憊的小臉倒在桌子上，總忍不住像長輩似的說道兩句。

“就是就是！老大，你看看幾點了，外面人都走光了。趕緊收拾收拾，我媽讓我來接你過去吃飯。”周小旭催促道。

“臭小子說的沒錯，這段時間你沒來家里，你方姨一直向我念叨你。等會收拾好東西回家，你方姨準備了你愛吃的可樂雞翅、糖醋排骨和鯽魚湯。”

“好啊，我也想念方姨的手藝了。”

徐圓臉上稍稍褪去不符合她年紀的穩重和淡定，嘴角咧開真誠而喜悅的笑容。

盤坐在椅子上被漠然忽視的周小旭，看著這副有愛的畫面，小聲嘀咕，“怎么從來不做我喜歡吃的飯？感情老大才是親生的，我是撿來的唄。”

“你說什么呢？大點聲！”周文德疾言厲色，粗濃的眉頭緊皺著掃向周小旭，“整天沒個正經樣，不是在玩電腦就是打游戲，就不能向圓圓學得懂事一點，少讓我和你媽操點心嗎？！”

周小旭被嚇的彈起身，委屈巴巴地低下頭:“我又不像老大，是一個工作機器，完全不需要休閑娛樂活動。勞逸結合才能更好地學習嘛。”他頂回去。

“一堆歪理！”周文德看著周小旭不以為意的懶散模樣，怒其不爭：“既然要勞逸結合，今天家里的衛生就由你負責！”

“……哦。”周小旭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一聲。

徐圓看到周小旭苦大仇深的表情，微微一笑，乖巧地站在旁邊看倆人的互動。

父母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徐圓聽著周叔看似數落實則關心的話，在看不到的角度里，睫毛下半垂的眼眸黯淡了一下。

周文德開著車，回去的時候順路帶兩個孩子去商場里買點水果。徐圓趁他和小旭挑東西的時候，偷溜到頂樓的女裝區買下一套卡其色的無扣風衣。

這件女裝掛在店鋪櫥窗的正中間，她們宿舍幾個人上回逛街路過這家店鋪時，她只大致掃了一眼，便覺得這件衣服很適合方姨身上溫婉大方的氣質。如果不是倩倩拉她急著去吃四樓的小火鍋，她早買走了。

周叔的家位于西城區的老居民樓。房子是他們結婚時買的，雖然有些老舊，離市區又比較遠，交通不大便利，但住了這麼多年也有感情，夫妻倆卻出奇默契地不愿意搬走。

昏黃的暮色降臨，籠罩著舊城區的每一處角落。打眼望去，近處的低矮居民，都亮起了燈火。家家戶戶炊煙升起，香氣彌漫，一派祥和安謐的氣息。

這條充滿煙火味的老居民樓徐圓來過許多回。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才高二，明明該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卻毅然決然地把她所有的生活費、學費投到周文德——一個事業受挫、妻子摔傷住院急需用錢的中年人身上。

或許正因這種雪中送炭的情誼，周文德在對待徐圓的時候，除了把她當女兒一樣愛護，還夾雜一絲同輩之間惺惺相惜的感激。

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樓梯又高又窄，行路艱難。

他們拎著水果籃徒步才爬到五樓，便累的靠在墻上氣喘吁吁。滿屋飄香的飯菜味道隔著一扇紅木們逸進樓道里，徐圓望著上面，鼻翼微動，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方知瑾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趕緊解開身上的圍裙，上前去開門。

“圓圓來了，快點進來。”方知瑾看見門口站著的徐圓，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挽著她的手朝屋里走，“怎么現在才到家，是路上堵車了嗎？”

“晚高峰的確比較堵。”徐圓笑著說，“而且，剛才去商場路上耽擱了點時間。”邊說，她邊從盒子里拿出包裝精美的風衣外套遞給方知瑾。

方知瑾打開包裝盒，然后笑著搖了搖頭，“你啊，每次過來都默不作聲地給我帶好東西，不是各種生活用品就是保健品，難怪鄰居們誤以為你是我的女兒，羨慕得不行。”

徐圓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嘴甜地說道：“當方姨的孩子可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吃到世界上最美味的飯菜。”

一句話哄得方姨眉目舒緩，捂嘴輕笑。

飯桌上，方姨不停地往徐圓的碗里夾菜，徐圓看著碗里快堆成小山似的雞腿和魚肉，眼皮跳了跳，“方姨，這麼多我吃不完的，你和小旭也吃。”

“不用管他，他自己有手。”

有手人士周小旭：“………”

方姨瞧著徐圓瘦得沒有二兩肉的小臉，滿眼都是心疼，“你周叔是不是給你的工作量太大啊？怎么臉色看起來這么憔悴？”

“沒有，沒有。”徐圓連忙矢口否認，“我低血糖，所以臉容易發白。不過這樣多好，以后出門都不用涂粉底液了。”

她刻意的說笑，卻沒想方姨聽了沒有安心，反而聳動肩膀輕聲啜泣起來。

眼淚突然一滴一滴地砸到桌面上，可沒把徐圓嚇壞。

“方姨，你別擔心，我一直都有堅持鍛煉，身體健康著呢。”她放低力道，安撫性地輕柔地拍了拍方瑾云的背。

“當初你要不是為了把我們一家從深淵里拉出來，也不會出資建立達方讓老周經營，律所前兩年不掙錢的時候，還要委屈你到處兼職才能籌集自己的生活費，身體營養怎么跟得上。都是我的錯，是我……我對不起你。”方瑾云哭著哭著便開始泣不成聲。

徐圓最見不得美人垂淚，尤其是方姨這樣溫柔體貼的美人。她手足無措地抽出紙巾，輕輕地擦拭她的眼淚。

“方姨，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的生活現在變得多好。達方事務所現在在業內算是小有名氣，你看每天來找周叔應酬的人都增多了。而且……”徐圓湊到她耳邊故作神秘地說：“我現在的小金庫可比周叔多多了，已經是枚小富婆嘍。”

方瑾云看著她幼稚可人的神態，仿佛在說自己多了不起，梨花帶雨的臉上忍不住莞爾一笑。

徐圓見她逐漸止住淚腺，面色漸松，心里長舒口氣。

氣氛又開始逐漸活躍起來。

從頭到尾被當成空氣徹底忽略的周小旭，默默低頭看一眼自己碗里干巴巴的白米飯，心塞到不想說話。

果然，有老大在大家是不會注意到他的，他在家的待遇什么時候能夠提高？

人生無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