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幽深，皎皎月光從雕刻金龍騰空圖案的窗帷透了進來，燈火照亮的大殿里，又平添了幾分朦朧醉意。

楚王輕輕吟了一杯酒，他覺得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可能真的要醉了。

他放下杯子，旁邊的燭火無風卻微微搖晃了一下，他下意識看去，燭火依舊筆直燃燒，仿佛剛才的晃動，只是一種錯覺。

楚王頓時想到什么，然后朝對面看去，不知何時，他的對面立著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

男子留著一小撮山羊胡須，身披青色長衫，頭上立著一束冠，一雙眼睛深邃而有力。

楚王見后先是震驚，而后郎朗笑了三聲：“蘇破啊蘇破，若不是想到你乃是聞名天下的天榜武者，寡人還真以為我出現幻覺了，想不到十五年不見，你是越來越年輕了，寡人卻已是白發蒼蒼，想必你的乾元圣功修為，又更上一層樓了吧。”

此人便是蘇破，天榜排名二十三，也是當年扶持楚王登上王位的幕后之人。

蘇破淡淡一笑，朝著他行了一禮，參拜道：“吾王，你過獎了，我不過懂得些許武道保容之術，都是些江湖雜術，不足掛齒。”

楚王起身走到蘇破身前，彎腰親自慢慢將他扶起。

“你我之間，何須行此大禮，快快請坐。”此時，楚王沒有再用“寡人”的稱謂。

蘇破看了一眼旁邊座位，他沒有立即落座，不過還是謝道：“謝王上賞賜，既是王上賞賜，我只當遵旨落座。”

楚王心頭有些涼意，蘇破對他似乎只有君臣之禮。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當年。

當年他還是個倍受冷落的王子，處處受人打壓，而且隨時會被當做政治犧牲品派遣他國當質子。

所以他后來發誓要改變命運，一定要自己掌握權柄的頂峰。

那一夜，風雪欺人，凍顫心骨。他跪倒在蘇破面前，乞求他幫助自己實現他的雄心抱負。

蘇破就如同今日他這般輕輕將他扶起，然后給了他一張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凳子，只說一句話：“即便前方刀山火海，我也必與殿下共進退。”

“不知王上喚我前來，所為何事？”蘇破輕輕說道。

楚王神情一凝，思緒回到現實，坐下后說道：“你我十五年沒見，我已是殘朽老軀，人一老就總是想起年輕的時候，想著想著，就想見見故人，難不成你這個老朋友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蘇破輕吟笑了一聲，“王上說笑了，您千秋無期，豈是什么殘朽老軀。”

楚王同樣郎朗大笑，“昭德三年，我被王兄陷害被貶祁連山，等待我的是祁連山十二山狼幫的迫害，是你蘇破一個時辰狂奔三百里，單槍匹馬殺上祁連山，將我從血海中拉出。”

“昭德五年，我被相國誣陷通敵叛隨國，又是你蘇破趁夜殺入隨國王宮，擒拿住了隨王還我清白，我雖然無事，可你三日之內不眠不休往來兩國王城，結果害得你內傷三年。”

……

楚王就這么一一說著，蘇破沒有插嘴，靜靜聽著，他記得這些，這是屬于他們年輕之間的友誼。

說著說著，楚王忽然潸然淚下，“蘇破，寡人是真的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蘇破說道：“王上，你只是喝多了說胡話，不要再飲酒了。”

楚王擺擺手，死死抱著酒瓶子，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搖擺，明明是一臉醉意，卻是爭執道：“我沒醉，在你面前我怎么會醉呢，我還要與你一起共戰天下呢。”

說完便一頭栽在桌上，嘴里呢喃道：“蘇破，你知道嗎，六子走了，我心疼啊，他小的時候你就夸他天縱奇才，我放心的交給你，可是你乾道南門沒有保護好他，我也恨你啊。”

蘇破眉頭微微一皺，而后又說道：“王上，你真的醉了。”

“我沒醉。”楚王忽的抬起頭怒吼了一聲，抱著酒瓶子又猛灌了兩口。

“六子走了，我也快走了，可咱們的楚國不能走啊，我不想再看到我大楚王室血流成河，蘇破，這些年來我知道你怨我，我也的確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我是一國君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老四是個好的接班人，他夠狠辣，也有手段，楚國的天下交給他，我也放心。可我也知道他背后的流火堡與你乾道南門勢同水火，蘇破，還請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楚國的份上，不要在與他們爭執了好嗎？”

蘇破默不作聲，閉眼一會兒才說道：“乾道南門無意與任何勢力一爭高下，只要他們不犯我，我也絕不犯人。”

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楚王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蘇破起身朝他又行了一禮，嘴中說道：“臣告退。”

屋內燭火又是輕輕一晃，大殿內獨有楚王一人沉醉。

良久后，楚王忽的睜開雙眼，一掃先前醉意之態，與此同時，大殿身后緩緩走出一位稍顯年邁的中年人，此人黑袍披肩，雙手放在身后，神色略帶倨傲。

楚王看向他，眼中有些不悅，但還是說道：“寡人與蘇破之間的談話，想必你也聽清楚了，寡人希望你流火堡顧全大局，放下彼此成見，不要再讓楚國內斗下去。”

那黑袍人點頭道：“大王假借酒意勸乾道南門的良苦用心，我感恩戴德，在此，我代表流火堡以及四王子可以向你保證，只要宗知敬交出兵權，我們絕不為難他。”

楚王咳嗽了好幾聲，拍了拍桌子，“行了，寡人累了，你退下吧，順便替我向老四問問，他想好什么時候來見我嗎？”

“我一定把話帶到。”黑袍人施禮告退，眨眼間便消失于無影無蹤。

大殿內再一次空蕩蕩的，楚王身子忽然覺得有些發冷，他裹了裹衣服，還是覺得有些冷。

猛然間，他只覺得心底無名的生出一股凍徹骨髓的寒冷。

“來人，來人，給寡人搬個火盆來。”楚王朝著殿外呼喊著。

可屋外依舊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來人啊，人呢，寡人冷啊，展護衛何在？”楚王一邊喊著一邊朝著門口走去。

可他才剛剛走了兩步，身子便不受控制的栽倒下去，身體那股寒意，更加猛烈的走遍全身。

漸漸的，他失去知覺，他呼吸越來越困難，他眼皮越來越沉重。

“你們……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楚王眼中盡是不敢，可再也無力多說一個字，

遠在王城五里外的一處閣樓之上，蘇破遙望王宮大殿，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嘴里喃喃道：“到最后你都不信任我，王，這一次我不想再為了你楚國，我要為了我乾道南門。”

下一刻，他朝著王宮方向跪拜下來，重重磕了三次頭。

嘴中高呼：“臣蘇破，恭送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