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百聯一時百感交集，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你是我的多桑嗎？”正太問。

肖百聯忙說“：是，我是多桑，正太你找到多桑的電話號碼了，你真棒?！?

正太高興地說“：多桑，你在哪里？”

肖百聯哽咽著說“：多桑在中國，多桑在爬山，正太，你現在在哪里？是在日本嗎？”

正太說“：是啊，我在機場，剛剛回到日本，外公去取行李了，我用投幣電話打的?！?

肖百聯抹著眼淚說“：正太，多桑好想看看你長得什么模樣。多桑去日本看你。你會住在哪里？”

正太說“：我會跟外公舅舅住在八王子市，外公的家里，一個月，開學的時候要回意大利，以后都在意大利念書?！?

“外公家的地址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訴你，多桑，你如果來看我，外公和舅舅就會把我送到你找不到的地方，以后我也不能再回日本度假了。“

肖百聯哀傷地說“：可是多桑很想正太，很想看到正太，很想帶著正太一起去散步，打棒球，去爬山，正太不想和多桑一起爬山嗎？”

正太說“：啊，我想到辦法了，我會跟外公和舅舅說，帶我去爬高尾山，媽媽說過，八王子市的高尾山非常漂亮，多桑你也去，我們在山上可以見面?！?

肖百聯說“：正太好聰明，這真是個好主意，可是多桑不認識正太，正太能認出多桑嗎？家里應該還有多桑的相片吧？“

正太沮喪地說“：沒有了，媽媽都燒掉了。我記不得多桑長得什么樣子了。唉……“

肖百聯不清楚觀月的老家具體地址在哪里，結婚時又是兩家都反對，故而沒有任何親戚參加婚禮，婚后肖百聯也沒有見過觀月的父親和哥哥，就算他們帶著正太上山，人海茫茫怕也是無法辨認。

肖百聯靈機一動，對正太說“：聽好了，正太，多桑會在山頂等正太，多桑會裝成一個賣空氣的人，白色的瓶子里是早上的空氣，叫希望，黑色的瓶子里是晚上的空氣，叫哀傷。你看到一個長得很帥的人，帶著紅帽子，在賣白色和黑色瓶子裝的空氣，那個人，就是多桑，你走過來，拿起黑色的瓶子，砸在地上，你說，我把哀傷放跑了，那么，多桑就知道正太來了。你能記得住嗎？“

正太笑道“：我記住了，多桑帶著紅帽子，是個很帥的人，白色的瓶子是希望，黑色的瓶子是哀傷，我把哀傷放跑了，呵呵，很有趣，我一定會去找多桑的，但我不知道哪一天能去。“

肖百聯說“：沒有關系，你一定要纏著外公叫他帶你去高尾山，多桑馬上就趕到日本，每天多桑都會在高尾山頂等你們，一直等到正太來?！?

電話的那頭隱約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叫正太的名字，正太來不及答應，就掛斷了電話，肖百聯只聽到“嘟——嘟——”的聲音，正太已經不在另一頭了。

肖百聯第二天一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在爬山群里留了一個信息，匆匆地翻過藍天凹下山去了，回上海的高鐵上，定了機票，又撥通了入江孝愁的電話，說明自己要請一個月的假。

入江的反應是“：你瘋了嗎？一個電話要請一個月的假？百聯啊，你是清醒的嗎？你才剛剛換到新部門啊?！?

“我知道，可是我家里出了點事，我必須馬上趕到日本去，等處理好了，立刻回來上班。”

“不行不行不行，”隔著電話，肖百聯都可以看到入江的頭搖的象撥浪鼓一樣“：絕對不行。你這是在開玩笑，別胡鬧了，公司允許員工連續請假的最長期間是12天，還是含周六周日的，你要請一個月，除非是有特殊的情況?！?

“我的情況就很特殊啊，部長，我兒子只有這個月在日本，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入江說“：這算什么特殊情況？除非你斷手斷腳開大刀，否則都得來上班，別說是去看兒子，就是死了兒子，死了親娘，按照公司的規定，直系親屬喪假只有三天！我兒子也在日本，我也看不到他啊，我請假了嗎？我每天都很認真在工作。百聯啊，我們認真工作，也是為了我們的家人，不是嗎？“

“放屁?！靶ぐ俾撊滩蛔”舜挚凇保耗銉鹤铀懒?，你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平復了？那你還是一個人嗎？我這次再也不會任由公司擺布，失去見我兒子的機會了，對不起，我一定要請假。“

入江憤怒地說“：你敢罵我？我對你那么好，你還罵我，你這個人很沒有良心，好，我告訴你我不批準，一天也不行，你要是明天不來上班，就是曠工，曠工一天，扣工資一個月，曠工兩天，降職降薪，曠工三天，直接開除，你敢不來，你試試看?！?

肖百聯啪地把電話掛斷，他知道公司是不會放過他的了，他的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低下頭來繼續當個人偶，努力奮斗成為世人眼中的楷模，一是飛奔到正太的身邊，哪怕只是一眼，告訴自己我是父親。即使世人唾棄我，我也無怨無悔。

肖百聯收拾好行李，次日就飛到了東京，然后搭乘JR到八王子市，在高尾山下租了一個小房間，去商品街上買了一些瓶子，自己動手做了兩面小旗子，一個寫著“希望“，一個寫著”哀傷“，一切停當之后，當天就登上了高尾山，找了一個醒目的角落，坐在石凳上，把裝著瓶子的袋子放在左右兩邊，豎起小旗子，等待正太。

從那一天起，肖百聯每天都在同一個位置，從日出坐到日落，高尾山的夏日，綠葉成蔭，風景宜人，游客絡繹不絕，人們經過肖百聯，都停下腳步看看，然后捂著嘴笑，這人該不是神經病?。磕弥欢哑孔?，在兜售希望和哀傷？

有人會搭訕“：你這是賣什么？”

肖百聯說“：賣空氣，早上的空氣叫希望，晚上的空氣叫哀傷。”

大家就笑著跑來了。然后交頭接耳地議論，這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也有人會指摘說“：你不是在騙錢么？空氣也是能賣的？你說是希望就是希望??？”

肖百聯說“：不買你就走吧，我又不是硬要賣給你，誰說我騙人了？我每天早上五點登山，親手采集清晨的空氣，晚上6點下山，采集黃昏的空氣，這些都是貨真價實高尾山早晚的空氣，童叟無欺。”

“那么希望和哀傷呢？”一個小姐姐笑嘻嘻地問。

“我在這里等我心愛的人出現，早上盼望他來，空氣里都是我的希望，晚上等不到他，空氣里彌漫了我的哀傷，這樣的心情，也是真情實意的?！?

‘哇，好感動?！靶〗憬惆V迷地看著肖百聯，一個帶著傷感的漂亮的男人，真的無法讓人不同情。

一個男人說“：一派胡言，你賣得出去才見鬼了。”

方才的小姐姐瞪了男人一眼，果斷地說“：我買，我買一瓶你的哀傷。”

肖百聯很詫異，他原本不過是做了一些等候用的道具，好給正太提示而已，壓根沒想過真的可以賣出去“：那，呃，謝謝1000日元。”

小瓶子的價格是200日元，開價1000日元，目的是不要太多的人真的來買，沒想到突然掀起了銷售的高潮，年輕的女孩紛紛圍了過來，“我也要，我要一瓶希望，我要一瓶哀傷?！?

“好了好了，限量，黑白都只能賣20個?！毙ぐ俾摵芘聝鹤觼淼臅r候，瓶子被賣光了，所以大聲阻止這瘋狂的購買熱潮。

“那你還來賣嗎？”有人問“：我叫我朋友來買?！?

“你的空氣可以網購嗎？我也想要一個啊?！?

肖百聯第一次因為買賣太好而感到了困擾“：網購是不行的，不然我明天多做一點賣給大家吧，今天真的不賣了?！?

第二天，肖百聯準備了黑白各120個瓶子，限購各100，剩下40個瓶子是要給正太做路標的，還不到中午200個瓶子的空氣都賣光了。

肖百聯將一把把日幣塞到口袋里，一邊東張西望，看有沒有7歲左右的小男孩上山，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百聯啊，你真的不來上班啦？你不會真的去日本了吧？”電話那頭，傳來入江孝愁哭喪的聲音“：我一直在幫你周旋呢，總經理天天在問我，怎么公司的重要干部跑掉了都不知道，算我拜托你好嗎？你快點回來，我好交代啊。你放心，我上次說的都不算，什么曠工不曠工的，我算你放年假啊?！?

肖百聯深吸了一口高尾山新鮮的空氣，輕松地說“：我現在正在日本爬山呢，山上的空氣特別好，部長，我不會再回去了。”

“百聯啊……”入江仍想繼續勸說，已經被肖百聯掛斷了電話，他氣憤地把電話扔到桌上，虎著臉罵了一句“：不識抬舉?！?

一邊的韓寇浩見狀，忙上前討好地問“：部長，肖主管是不是不回來啊?！?

入江扭頭不說話，韓寇浩繼續說“：部長，你不要生氣呀，肖百聯不是轉到DB了嗎？那他不是你的部下了呀，我才是你的部下。肖百聯走了，那不是你的責任呀?！?

入江沒好氣地說“：我是管理部長，人事管理是我的職責，一個干部不見了，能不是我的責任嗎？我連他為什么走，都沒法跟總經理報告，你說這像話嗎？”

韓寇浩想了想，說“：部長，據我所知，肖主管是爬山爬了一半，突然就跑掉的，是不是爬山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情受刺激了呀，那天爬山，小顧也去了的呀，要不問問小顧看，小顧啊……”

顧娟娟抬起頭，莫名地看著這兩個男人“：韓主管，你不要有的沒的都來一句小顧啊，好嗎？肖主管是自己打電話給部長請假的，理由他都報告給部長了，這和爬山沒有什么關系好嗎？你這個流程還學不學了？”

韓寇浩笑著說“；學的學的，你別生氣，不要上火啊，我們對待工作的態度要積極，熱情，不要一天到晚有情緒，這對身體也不好，你看，你發脾氣罵我，我也不跟你生氣，你要多向我學習情緒管理，來吧，學到哪里了？‘

“學到你學了十七次的這個表這里?！邦櫨昃隂]好氣地說。

入江想著韓寇浩和顧娟娟的對話覺得有點不對頭，自言自語地說“：他在中國爬山爬了一半跑了，而他剛剛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也說是在日本爬山，這里面非常玄妙，我要好好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韓寇浩聽了，悄聲對顧娟娟說“：帥哥就是好啊，不工作，只爬山，真是我行我素的小白臉啊?！?

顧娟娟一拍桌子，怒道“：韓主管，肖百聯不是小白臉，你對他了解多少？他爬山有他的理由，你還是快點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學學好。“

韓寇浩笑道“：你看看，我開個玩笑，你倒是很向著他嘛，學的學的，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學，雖然我學不會，我一直都在學，我會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學好這些工作內容的?！?

肖百聯上山的第十二天，空氣瓶已經需要準備到黑白各320個，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600個完售。肖百聯清點了一下，準備截至不賣了，一個老頭走了過來，直指黑瓶子說“：你給我一個哀傷吧?！?

肖百聯說“：不好意思，不賣了。”

“你這里不是還有嗎？為什么不賣呀？”

肖百聯說“：這是樣品，讓大家看看的，這個不賣，一天各300，賣完就結束?！?

老頭哈哈大笑了起來“：很好很好，別人賣拉面，你賣空氣，算是劍走偏鋒，二十分，選擇高尾山，因為配合山上浪漫的氣氛，純天然POP，二十分，小旗子上寫了希望和哀傷的標志，這是概念銷售，二十分，每天在固定的石頭上坐著，那是品牌效應，二十分。只賣300個，卻還留下樣品饞人，這就是饑餓營銷，二十分，俊美的容顏加上憂郁的眼神，我要再給你加十分，你是一個超過滿分的銷售員?！?

肖百聯苦笑道“：您別打趣我了，好吧，我就賣你一個吧?！?

拿出了瓶子正要交給老頭，斜刺里一個小孩跑了過來，伸手一推，瓶子落地開花，裂成兩半。

“小心手。”肖百聯著急地叫道“：孩子，你受傷了沒有？”

那孩子抬起頭，笑著說“：我把你的哀傷放跑了哦?！?

“正太?！毙ぐ俾摯笙?，真想伸手一把將孩子抱入懷里。

這時一老一少的兩個男人跟著也走了過來，問“：正太，你在看什么？”

肖百聯知道這應該就是孩子的外公和舅舅，不敢造次，強壓感情，只是呆呆地站著。

正太也目不轉睛地看著肖百聯，笑道“：叔叔的哀傷被我放跑了，只剩下希望了?！?

肖百聯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啊，叔叔的哀傷，跑，跑了，叔叔，現在，全都是，希望，希望了。孩子，你真漂亮，還很聰明?！?

外公在旁笑道“：你這人倒很適合做買賣，會說話，我孫子就是又漂亮又聰明，象他的媽媽?！?

正太說“：不是，我覺得象多桑?！?

外公皺眉道“：你的多桑是個壞人，不要象他，以后不要說這樣的話。“

正太說“：我的多桑不是壞人，他很帥，很能干，很厲害，也很善良。“

舅舅取笑道“：你怎么知道?！?

正太說“：反正我知道，外公，我下個月要回意大利嗎？“

外公說“；是啊，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只在日本呆一個月嗎？再過兩個禮拜你就要回去開學了哦?！?

正太問“：我的學校是叫蒙尼李阿奇安嗎？“

外公“：是啊“

正太“：是在都靈嗎？“

“是啊，這孩子怎么突然這么煩?！?

“舅舅，我的短笛吹的很棒吧，媽媽請了老師教我，我很喜歡吹短笛?！?

“這孩子，你不是早就告訴過我很多次了嗎?！?

“我喜歡吃色拉，蛋卷和烤牛肉?！?

“這又是哪一出？要去吃嗎？我們下了山去吃?！?

“圣誕節的時候，我想要一雙溜冰鞋。我喜歡溜冰，我喜歡自由自在的運動。“

“是的是的，你很棒，我讓你媽媽給你買?！?

“叔叔，你有小孩嗎？“正太突然沖著肖百聯發問”：圣誕節會送你孩子禮物嗎？“

肖百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語氣，和氣地說“：有啊，我有一個兒子，他長得跟我一樣俊，可愛極了，我也想送他一雙溜冰鞋，可是他在另一個城市讀書，我希望他好好讀書，長大以后，我陪他溜冰，他陪我爬山，所以我要買一雙大號的溜冰鞋，等他長大再送給他?！?

正太點了點頭，外公和舅舅已經不耐煩了，催促道“：正太你要買嗎？不買的話，我們轉一圈就下山了，時間不早了?！?

正太說“：要，我要買叔叔的希望?！?

肖百聯拿出一個白瓶子，遞給正太“：叔叔把希望送給你?！?

“那不行?！巴夤谂蕴统鲆粡?000日元的紙幣，遞了過去”：我們不能要你的東西，“

肖百聯只能接了過來，正太再仔細地看了肖百聯一眼，揮揮手“：再見叔叔。我會好好把希望藏起來的?！?

肖百聯依依不舍地看著外公和舅舅把小正太領走了。臉上不知不覺已被淚水浸濕。

方才的老頭拍了拍肖百聯的肩頭“：小伙子，你還沒有給我哀傷呢？“

肖百聯哭道“：大叔啊，我這樣還不算哀傷嗎？“順手要去拿瓶子給老頭，老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孩子，我現在不買你的哀傷了，我要買你?！?

“什么？“肖百聯說”：我賣瓶不賣身啊?！?

老頭哈哈大笑“：你是個有意思，有故事，還有顏值的小伙子，非常符合我公司的要求，如果你愿意，下個月來我公司上班吧，好好工作，才能給兒子買溜冰鞋，陪他溜冰啊。你兒子能陪你爬山之前，你可以和我一起爬山，爬山是我的愛好，我很期待有你這樣的登山伙伴?！?

說完，老頭遞過了一張名片，上面寫著：

希望綜合商貿株式會社

代表取締役

高山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