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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君子言出必行

鐘鳴問及此事,楊延朗的笑容凝固片刻,越發苦澀。

心頭一震,鐘鳴也猜測到其中有蹊蹺。

緩緩轉過身去,楊將軍沉默半響,似乎是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敢面對鐘鳴。

玲瓏心思的鐘鳴如何看不出來楊將軍作難,他沉聲道:“楊叔父直言便是。”

“你父親他……于奉天城一戰失蹤。”

“失蹤了?”

剛有欣喜之意的鐘鳴如遇晴天霹靂,呆滯當場,半響才回神,喃喃自語:“真如那算命瞎子所說,我就是孤獨的命,再活一世也難見雙親?”

這讓鐘鳴又想起來他前世的遭遇,便宜老爹收養自己不足兩年便意外身亡。

如今剛得知父親的消息,卻又是失蹤的結果。

難道說孤獨就是自己的命運?

自打轉世之后,鐘鳴心中人定勝天的信念越發動搖,他雙手緊握絕響刀,虎口都被捏的發紅而不自知。

察覺到鐘鳴沒有了聲音,楊延朗轉過頭來,恰好看到少年人眉頭緊蹙,眼神游離的神情。

楊將軍心生憐憫,忙開口道:“賢侄你不必痛苦,尋二哥之事我與大哥從未停歇,一有消息肯定會告知你的。”

話雖如此,上將軍自己說的都沒有底氣。

奉天城一戰有昆侖仙人參與,姬龍帝姬誠更是親自出手對戰徐乾刀,那一戰姬龍帝指點江山畫,引天地共鳴,地龍翻身震殺兩萬余軍騎。

八萬大軍,被姬龍帝一人逼退。

徐乾刀只憑一人一刀,力戰地龍化真身的姬龍帝,如何又能確保安危?

當楊延朗和秦雄趕到的時候,已是橫尸遍野。

地裂深不見底的鴻溝百丈,立在懸崖邊的只剩下這柄絕響刀,還有繡帕包裹的龍首鑰匙。

至今楊延朗回想起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引得地龍翻身,一指劃出百丈鴻溝,已然超脫人力可為,楊延朗不敢相信二哥還能在那種戰局中活下來。

失蹤的說辭,楊延朗明知是騙自己的,可他仍要說給鐘鳴聽。

總要給眼前可憐的少年人點希望,不讓他活的那么痛苦。

轉念至此,楊延朗嘴里發了苦,心里又有了恨。

他念及朝堂之上不肯作為,只是觀望卻不出手相救的那群假神仙,拳頭猛然攥緊,用力錘在身旁的梁柱上。

梁柱抖動,殘磚破瓦噼里啪啦落下,激起塵土飛揚。

自知是自己失神才會使楊延朗如此激動,鐘鳴深吸口氣,輕輕搖頭:“楊叔父何必如此,既然我父親失蹤,總有尋到的一日。”

“這是定然!”

這一刻,少年人安慰上將軍,騙了自己也騙了上將軍,上將軍亦是如此。

兩人皆是苦笑,笑容中的苦澀只有自己知道。

待到兩人情緒都平穩些,楊延朗道:“賢侄,雖然二哥現在下落不知,但二哥對于新唐的功績是無可磨滅的,你可有什么要求,盡管告知叔父。

二哥戎馬十數年,對新塘立下赫赫戰功,足以封侯拜相。

只要賢侄你提出來,無論是官職,金銀珠寶,豪宅美人,只要你說得出,叔父一定替你討回來!”

念及朝堂之上那群涉政的神仙,楊延朗的言語間多了幾分陰冷。

“只要你想要的,即使叔父提著銀龍槍上乾坤殿,也替你討回來!”

只言片語間又流露出楊延朗與朝堂的不合之意,冷靜后的鐘鳴何嘗聽不出來。

想來,原為新唐三神將的上將軍如今流落邊陲,成為連名頭都沒有的邊陲軍騎校尉,其中經歷肯定有許多心酸。

楊將軍并不似他的銀盔白袍那般鮮亮,他心中定有難言之隱。

楊延朗政途上不如意,鐘鳴也沒想給他添麻煩,笑了笑:“楊叔父,小侄也沒甚么大抱負,不想封侯拜相,也不想有萬貫家財,只要能吃飽就很滿足了。”

楊延朗愕然,他已經準備為鐘鳴回洛陽討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回來,卻沒想少年人淡然拒絕。

在鐘鳴想來,既然能得知這幅身軀父親的消息已經是意外之喜,不必再去多做計較。

如果他真的要憑借徐乾刀的名頭去討金銀珠寶,官職爵位,又是番大麻煩,而且眼前的這位楊叔父如此落魄,難說能有保住他的能力。

鐘鳴向來知足,活著就很好。

去爭些莫須有的東西,最后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豈不是得不償失。

“當真什么都不要,賢侄你莫不是想不出所需之物?”

鐘鳴依舊搖頭:“我沒有想要的東西,今日能與楊叔父相認已經是莫大的歡喜,只求有一日再能尋到父親,別無他求。”

知者樂山山如畫,仁者樂水水無涯。

鐘鳴的一番話讓楊延朗感慨,他重新審視眼前的少年郎,才發覺自己的侄兒擁有尋常少年沒有的睿智與平淡心境。

長嘆一聲,楊延朗仰頭望天:“也罷,嫂嫂既然不想讓你知道二哥的往事,大概就是想要你平淡過完此生。

你不求,我也不討。

今后就讓叔父陪你在這邊陲小鎮度過余生,倒也能護你下半生衣食無憂,保你周全。”

“如此甚好。”

鐘鳴粲然,握緊手中的絕響刀,同樣仰頭望天。

透過殘破的瓦片,少年人只能看到天高云淡與升至半空的太陽。

至于銀盔白袍的上將軍在看什么,鐘鳴不知,他只知道這樣仰頭看天久了,脖頸有些累。

鐘鳴問道:“叔父,仰頭這么久,你脖頸不累嗎?”

未想到鐘鳴如此問,楊延朗朗聲大笑:“有點累!”

“不如我們先行離開,站在破廟中看天雖然有意境,看久了卻有些傻氣。”

“賢侄所言極是,那我們走?”

麻衣少年與白袍上將軍并肩向外走。

兩人已是熟絡,便邊走邊聊。

“叔父總是稱呼我為賢侄略顯生分,不如叫我小鐘,小鳴,村頭有個姓李的木匠大叔總是稱我鐘小子,我也很喜歡這稱呼。”鐘鳴說道。

楊延朗點點頭,略加思索:“確實如此,一家人隨意些,叫你鐘鳴便好。”

兩人走出破廟,孫龍虎立刻迎上前來,問道:“校尉大人,鐘鳴小兄弟可是您要尋之人?”

楊延朗笑著點頭回應:“正是,本校尉此行不虛,回去你們通通有賞!”

孫龍虎忙謝過楊將軍,又轉頭向鐘鳴笑道:“鐘鳴小弟,你可還認得龍虎哥,還記得小時候你跟在我身后同去青岡山上玩耍?”

鐘鳴略微思索,確實對這位孫龍虎有印象,這不就是孫老頭的兒子嗎?

孫老頭常念叨自己的兒子被征兵前往沙場,一去不回,如今兒子衣錦還鄉,鐘鳴已經能想到孫老頭正在村中與鄰里如何吹噓了。

“好了,虎子先別忙著套近乎,你且去備馬,接下來還有要事。”

打斷孫龍虎的話,催促他去備馬,楊延朗轉頭問鐘鳴:“鐘鳴,接下來我想先去祭拜嫂嫂。

方才在村中聽聞嫂嫂已不在人世,我理應祭拜,你看如何?”

短短相處,能看出楊將軍是個重情義的人,這話符合他的性格,但鐘鳴卻不想如此。

“叔父不忙祭拜家母,在此之前,小侄還有一事要辦。”

楊延朗面露驚異:“何事要比祭拜亡嫂還要重要?”

自古奉承百善孝為先的理念,祭拜在何處都是頭等大事,在這個時代也是如此。

鐘鳴笑道:“活人的事情,淤泥村的分田事宜。”

在鐘鳴解釋過淤泥村要分田的事情后,楊延朗頻頻點頭:“應人之事自要做到,君子言而有信,也罷,叔父便先陪你走一趟衙門,辦好分田之事。”

有楊將軍一同前往,鐘鳴自是求之不得。

日出之時他還在苦惱要如何分得良田,而今有個七品校尉幫自己壓陣,鐘鳴底氣十足。

孫龍虎將白馬牽來,楊延朗轉頭問鐘鳴:“你可會騎馬?”

鐘鳴尷尬一笑:“叔父,我并不會騎馬。”

“無妨,你且騎我的雪落,它有靈性,聽話的緊,我再騎一匹便是!”

于是在楊將軍的力薦下,鐘鳴被孫龍虎扶上落雪的馬背。

鐘鳴嘗試著摸了摸落雪的鬃毛,落雪只是搖頭晃腦地打了個響鼻。

孫龍虎在旁邊摸摸落雪嘟囔道:“落雪,你可要照看好我這小兄弟,他是校尉大人的至親之人,若是出了意外,定拿你是問。”

“龍虎哥,你說話它能聽懂?”

鐘鳴皺眉瞅著,總是不信馬能聽懂人話。

卻沒想鐘鳴胯下白馬立刻打了個響鼻,晃動身軀,把少年人嚇得不輕,抱緊馬鞍的扶手不敢動。

孫龍虎笑道:“你看,它這不就聽懂了?”

這匹名為落雪的白馬確有靈性。

鐘鳴深以為然,再不敢出言不遜,看來這個時代還有許多不能以常識解釋的事情。

待到鐘鳴在馬上坐好,楊延朗乘了另一匹馬,高聲道:“城中衙門,走!”

隨后便是孫龍虎高喝一聲“細鱗龍首軍,前行!”

騎隊從城西破廟而出,絕塵而去,前往城中衙門。

這一路上鐘鳴的心情頗為忐忑,時上時下,只怕被落雪摔落在地。

前世也聽聞不少古人從馬上跌落,而被馬匹踩成殘廢的事情。

騎馬是件危險的事情,旁人不論,對于當下的鐘鳴來說是如此。

慶幸的是落雪很聽話,只跟在楊延朗的馬后。

騎隊也故意減緩了行軍速度,照顧初學騎馬的鐘鳴。

當鐘鳴熟悉騎馬的感覺后,感受到初春的風在自己臉龐上拂過,他還有些享受。

策馬橫刀快意江湖,這第一件事必然是會騎馬,鐘鳴在來到這里的三年后終于做到了。

他很滿足,在今日終于向這座江湖邁出了第一步。

少年人胯下是駿馬落雪,懷中橫的是寶刀閻羅絕響。

馬有了,刀有了,距離策馬江湖還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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