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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雜談名人

二十世紀初年,我國譯界負盛名的有兩人:曰嚴復,曰林紓。魯迅受過這兩人的影響,后來卻都不大佩服了。有一天,我們談到《天演論》,魯迅有好幾篇能夠背誦,我呢,老實說,也有幾篇能背的,于是二人忽然把第一篇《察變》背誦起來了——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歷歷如在幾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將愷撒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過幾處荒墳,散見坡陀起伏間;而灌木叢林,蒙茸山麓,未經刪治如今日者則無疑也。

魯迅到仙臺以后,有一次給我通信,還提及《天演論》,開個玩笑。大意是說仙臺氣候寒冷,每天以入浴取暖。而仙臺浴堂的構造,男女之分,只隔著一道矮的木壁。信中有云:“同學陽狂,或登高而窺裸女。”自注:“昨夜讀《天演論》,故有此神來之筆!”

嚴氏譯《天演論》,自稱達恉。為什么稱達恉呢?只要取赫胥黎的原本——《進化和倫理學》,和嚴氏所譯一對照,便可了然。原本中只是一節,而譯本擴充為一篇。達是達了,究竟不能說是譯書的正法。他又譯穆勒的《名學》,亞丹斯密的《原富》,斯賓塞的《群學肄言》,甄克思的《社會通詮》,較為進步。總之,他首開風氣,有篳路藍縷之功。魯迅時常稱道他的“一名之立,旬月踟躕,我罪我知,是存明哲”,給他一個輕松的綽號,叫做“不佞”。——魯迅對人,多喜歡給予綽號,總是很有趣的。后來,我們讀到章太炎先生的《社會通詮商兌》,有云:

就實論之,嚴氏固略知小學,而于周秦兩漢唐宋儒先之文史,能得其句讀矣。然相其文質,于聲音節奏之間,猶未離于帖括。申夭之態,回復之詞,載飛載鳴,情狀可見,蓋俯仰于桐城之道左,而未趨其庭廡者也……

從此魯迅對于嚴氏,不再稱“不佞”,而改稱“載飛載鳴”了。

林紓譯述小說有百余種之多,也是首開風氣的事業。他不諳原文,系經別人口述,而以古文筆法寫出。出版之后,魯迅每本必讀,而對于他的多譯哈葛德和科南道爾的作品,卻表示不滿。他常常對我說:“林琴南又譯一部哈葛德!”又因其不諳原文,每遇敘難狀之景,任意刪去,自然也不以為然。

嚴林二人之外,有蔣智由,也是一位負盛名的維新人物而且主張革命的。他居東頗久,我和魯迅時常同往請教的,尤其在章先生上海入獄的時候。他當初還未翦辮,喜歡戴一頂圓頂窄檐的禮帽,通俗所謂紳士帽者是。他的詩文清新,為人們所傳誦,例如《送匋耳山人歸國詩》:

亭皋飛落葉,鷹隼出風塵。

慷慨酬長劍,艱難付別尊。

敢云吾發短,要使此心存。

萬古英雄事,冰霜不足論!

匋耳山人指吾友陶煥卿,歸國是為的運動革命。煥卿名成章,是一位革命元勛,留學未久,即行返國,生平蓬頭垢面,天寒時,用草繩做衣帶,芒鞋日行八九十里,運動浙東諸縣的豪俊起義,屢遭危難,而所向有功。又游南洋群島,運動僑民。辛亥年自爪哇歸時,浙江已反正了,舉湯壽潛為都督了,煥卿被任為參議,郁郁不得志,自設光復軍總司令部于上海,募兵,為忌者所暗殺。我撰挽聯有云:“看今日江山光復,如火如荼,到處染我公心血。”觀云這首詩的頭兩句,就很能映出煥卿的時代背景及其一鳴驚人的神采。

又有一首是“金陵有閣祀湘鄉曾氏,懸額‘江天小閣坐人豪’,有人以擘窠大字題其上曰:‘此殺我同種漢賊曾國藩也。’詩以記之”。

“江天小閣坐人豪”,收拾河山奉滿朝。贏得千秋題漢賊,有人史筆已如刀。

可是有一次,蔣氏談到服裝問題,說滿清的紅纓帽有威儀,而指他自己的西式禮帽則無威儀。我們聽了,頗感奇怪。辭出之后,魯迅便在路上說:“觀云的思想變了。”我點點頭。我們此后也不再去。果然,不久便知道他和梁啟超組織政聞社,主張君主立憲了。于是魯迅便給他一個綽號——“無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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