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草地，稀疏的一叢樹木，山坡，山頂的雪，白云藍天，揉雜到酒里，燒的心痛到眩暈。

她轉過身抱著李秀玉放聲大哭，李秀玉抱著她默默無聲，等她不哭了口袋里掏出一個手絹：

“擦擦，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么多年沒有他，你還不是很好嗎……”

“他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都已經習慣了想他，那我以后該想念誰……”

“沒良心的，想我啊……”

“你也有男朋友了，就只剩下我了，還要走好遠，我不想的……我從前的夢想就是做一個農婦，有一個愛人，生一群小孩，每天撿個雞蛋喂喂豬，擠擠牛奶，煮一鍋肉吃……”

她搖搖晃晃啰嗦著，李秀玉聽著拉著她指著遠山：

“你的人生在山的那邊，不是要下山闖蕩江湖嗎，這才到哪，好好的……”

她打濕了水的手絹給王小滿擦擦手臉。姜東興走到她們身邊，她放開手把王小滿交給他：

“小滿喝酒有點急了，你陪她一下，我去弄點水給她喝……”

“嗯，謝謝你……”

他說，李秀玉抿嘴笑一下：

“說什么呢，這么客氣?！?

她快步走了。

姜東興盯著她滿臉水痕看，緩聲道：

“我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已經走到現在了，只有努力往更好走下去……”

她默默的把心緒收回來，有多痛都放下，她一直都在被命運的手推著努力向前走。不想叫爸爸失望，不想叫別人笑話，不想被歧視的生活……

她的人生還有很長，未知或許更充滿希望，她已經哭過了，只是成長中的一個煩惱隨眼淚流走了。她希望她的親人朋友們都是幸福快樂的，更希望他幸?？鞓?。既然他選擇了，只有祝福吧。她擠出來一個笑，小聲地：

“嗯，你真是很優秀呢，還記得小時候，小弟就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呢。”

送王小滿回去的時候，王安果從大田回來了，姜東興問他現在種地的情況，他們有共同的話題。王小滿上了自己房間去睡覺了，她認為沒有什么是美食和睡覺不能解決的。

人不能永遠在懷念中，生活是往前走的，不要等到今天過去再來懷念。她一直覺得痛也是一種美。

無憂無慮無限歡樂的童年過去了，有些模糊煩惱又充滿希望的少年日月也溜走了，以為二十歲很遠，一轉眼已經過去了，長大了終將各走各的路。

翌日清晨，公雞早早在院子里打鳴，鴿子在房檐邊咕咕叫。王小滿在樹林里遇到爸爸，他每天早上泡一杯茶，圍著樹林走一圈，巡視完他的樹林，回到家再喝一杯茶。

王小滿今天也看著樹，那些寂寞勞動的歲月就浮現，成果高高挺立在藍天下，樹葉繁茂的伸展在空中，爸爸走近她：

“小滿今天起的早啊，前面那一排差不多都是你栽的樹，看看都長多高了……”

“爸爸才早呢……”

她走過去伸開胳膊丈量著，欣然道：

“我都快抱不住了?！?

她呵呵呵的笑，爸爸關切的看著她，心疼女兒：

“別把衣服弄臟了，你媽媽該做好飯了……”

“嗯，你看完了，爸爸？”

“嚯，早走過了，早上茶都喝了兩缸子了……”

兩人一邊看著濃綠的樹林，一邊討論是該砍一批老林再新植，就是勞動量人手不夠，王安果主要管他的大田。他們都還不太會雇人干活，大部分都是自己干，有時候會叫他的哈族朋友幫忙，用一車草換三五天的勞動。

八月的清晨，太陽從山頂出來，樹巔在陽光里閃耀。

菜園里蔬菜欣欣向榮，瓜果飄香，院子里喇叭花藤爬到樹枝間，開一樹紫紅的喇叭花。

媽媽炒好一大盤雞蛋辣子，鍋里熱騰騰的饃，奶茶香噴噴冒著茶香。

王安果早早開四輪拉幾大桶水上大田了，他地里的麥子正收，中午火熱的風刮過大田，收割機忙碌在麥田，一車車麥子收到場上。

爸爸推出王安果的越野摩托，媽媽做一大鍋土豆燉雞塊，倒進一個大桶里，蒸一筐饃饃，一邊一個平衡綁好在摩托車后。

爸爸說：

“小滿也想去看看不，抱著碗盤坐后面，我帶你去……”

“爸爸技術行不行啊，帶這么多東西……”

“放心吧，你坐好了……”

媽媽用大布包好碗盤筷子，王小滿抱著坐上去，爸爸一腳收起摩托撐桿，一腳蹬著摩托，穩穩當當的走起來了。一路上的熱風撲面而來。

王安果的麥子在一溜小麥場的襯托下，像一座大山。爸爸高興的合不攏嘴。王小滿爬到麥堆上往遠處望，一車車麥子還在往場上運。

王安果叫住收割機和汽車拉運的人：

“今天下午就可以收完了，一起吃飯吧，吃完再干……”

平時收割機中午都是兩個司機換班吃。幾個人一起到了場上，爸爸已經把東西都卸下來。

王安果招呼大家拿碗盤盛菜吃飯，王小滿在起伏的麥堆上，看他們席地而坐，先倒了水喝，再拿起饃饃咬一大口……

一個人往麥堆邊走來，對著她叫：

“王小滿，王小滿……”

王小滿一眼就認出他來：

“鄭子貴，你怎么來了。”

雖然小時候很不喜歡他，還打過架，也曾經記恨了好久，但是時間過了那么久，兩個再沒瓜葛的人，也無所謂了，王小滿釋然。

鄭子貴很靦腆的笑著說：

“我老遠都認出你了，那個……你不下來吃飯嗎？”

“我吃過了?！?

有人在叫鄭子貴吃飯，他猶豫一下對王小滿說：

“等我收完麥子了，叫你吃個飯行嗎……”

“不用了，可能我過幾天就走呢。”

“你是還在恨我吧，那時候……對不起，我就是嫉妒他……”

王小滿心里五味雜陳，她走下來笑道：

“小時候的事，都過去了，你現在做什么呢……”

他又不好意思的說：

“給江江開康拜英……這兩天給你弟弟收麥子，下午就能收完了。”

王安果往他這里看過來，王小滿看到說：

“先去吃飯吧。”

很多時候，你以為成長中的壞蛋，其實是以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自卑。

下午收完麥子，旁邊場上的人都跑來看，唏噓感慨，羨慕嫉妒有之……

五十多歲的劉大叔比爸爸年輕，他看看自家的小麥堆，有些氣憤的說著風涼話，最后不無嫉妒的說：

“我種一輩子地也打不了那么多麥子?！?

王安果地多產量高，在一片等著看他揚麥子犯難的嫉妒中，他早早聯系了糧食局。

糧食局以先收大戶為原則，調派了麥子清揚機，拉運的汽車，搬運工人，甚至裝麥子的麻袋……

麥子清揚機有沒有風都能工作，檢驗千粒重，品質達到最優級，清出的麥子直接裝袋裝車。王安果只要跟車去過磅，拿錢。

傍晚，清涼的小院里，王小滿坐在木墩上，喝著茶看花草，樹林和遠山。王安果手里提溜一個藍色塑料袋，一甩一甩進了院子，笑嘻嘻看著她：

“走出去吃飯，肘子火鍋隨便吃……”

“喲，今天怎么拿現金，沒存上去？”

“出糧站有點晚，銀行關門了，嘿嘿嘿……”

“看你嘚瑟勁，財不外露不知道嗎，整個就是一個暴發戶，明天再去買個大金狗鏈子，哈哈哈……”

“嘿嘿嘿嘿，我還真沒拿過這么多錢，今晚要摸一晚上，嘿嘿嘿嘿……”

聽到聲音，爸爸從電視新聞里轉過頭，走出來笑呵呵問道：

“今天都清完了？有多少？”

“清完了，今天十四萬多點……”

“麥渣頭剩的多不多？”

“全部清完麥渣頭才幾麻袋，比以前少太多了，你要喂牲畜還要配苞米，多拉些草……那個阿尕別特給你干活要多少草，叫他多拉點麥草去……”

“麥草營養趕不上苜蓿，明年壓兩百畝苜蓿嘛，澆水省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