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正刨土的雞停下動作，豎直脖子支愣著腦袋緊張的瞪眼。

媽媽忙說：

“我發面了，一會兒炸油餅。”

王小滿開心的說：

“太好了，爸爸還在樹林干活吧，我去看看……”

說著從庫房里推出自行車，拍打幾下灰，飛快的騎著跑了，一路顛簸的哐哐啷啷響。

新房子窗戶玻璃裝好了，王小滿看到，爸爸坐在門口臺階上抽煙，聽到響聲，往大路上看嘿嘿笑著：

“我以為誰呢，車轱轆都騎飛掉了……哈哈哈哈……”

“爸爸，我回來了，哈哈哈…”

她停下車，一邊說著跑過去：

“窗戶也好了，膩子都打過了，再刷一遍就可以搬家具了嗎？”

看她樓上樓下的竄，爸爸笑吟吟的：

“等你下次回來就搬了，這個天馬上要修樹，搬過來就方便了，隨時想干就干點……”

“那家具買起來太貴了吧。”

“爸爸已經跟家具店說好了，給他們多少方木頭換，家具店都來量過了。”

晚飯王小滿吃的很香，媽媽炸了油餅，炒了素茄子，肉炒包包菜，雞蛋炒辣子。

“媽媽做的飯真好吃。”

“你們學校有啥飯？”

“天天早上稀飯，撈不著米那種，就半個饃饃。中午稠面條，有時候炒豆腐白菜，下午也是一個饃饃炒豆腐白菜，稠面條換著來。剛去的時候覺得還挺好吃。”

“那你明天多帶些油餅。”

“嗯，三姐說還要帶媽媽做的辣子醬…”

吃飽飯，爸爸媽媽開著電視，王安果鉆進他房間，大開著門寫作業，爸爸說：

“小滿洗碗，你媽一天累得……”

王小滿笑嘻嘻收拾好碗筷，擦過桌子，坐一邊：

“媽，我們老師說下個星期開始要軍訓了……”

“哦……”

媽媽泡著腳看著電視，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她。

王小滿也看著電視：

“其實，我真不喜歡動腦子，我喜歡用盡力氣簡單的流汗……”

星期一下午，高一年級在操場上開大會，校長最后訓話：

“……感謝中隊派出最優秀的教官支持學校的軍訓，希望同學們記住這令人難忘的時刻，現在我宣布，XX級新生軍訓正式開始。”

主席臺上一隊穿軍裝的年輕教官，像一棵棵挺拔的小白楊，隨著掌聲結束，走到各自分配的班級。

趙云江老師比同學們還激動，他抿著嘴僵直的站到教官身邊。年輕英俊的教官看到他，再一次立定。兩人都繃著臉，相視幾秒，趙老師開口：

“你說。”

軍訓主要就站軍姿，立正稍息左轉右轉前后轉，齊步走正步走。每天早上正常上課，下午訓。下星期匯報演練。

早上的冷空氣，太陽一出來就沒了，中午又熱得夏天一樣。

剛開始訓練，分不清左右的，邁步順拐的，大家笑得東倒西歪，李教官的嗓子已喊到沙啞，趙老師遞給李教官一個水壺。他著急的站到隊列最頭，陪著學生一起抓緊時間訓練，使勁大聲喊：

“一二一，一二一……”

喊得聲音都變調了，隔壁班哈哈大笑。

對曾經疲憊的勞動過的人來說，這些身體上的勞累根本不算什么。鄉村孩子有著更敏感的心，王小滿認真的做著每一個動作。

隊列里一陣忙亂：

“李教官，陳秀娥暈倒了……”

“別圍著，給她喝點水，先到樹底下休息一下……”

陳秀娥緊閉著眼睛，出一頭細細的汗，被幾個女同學扶到樹下，無力的靠坐著。王小滿倒半缸子水給她：

“喝點水，休息會。”

一個熟悉她的女生看她緩過來，笑著說：

“也不瘦啊，咋就暈了……”

陳秀娥弱弱地說：

“虛胖……”

嘻嘻哈哈的笑聲驅散了疲累。李世源走過來說：

“趙老師說還要比唱歌，《打靶歸來》和《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選一首……”

“《打靶歸來》，簡單點……”

“還先練列隊，能行不？要不你休息會，我們先練。”

“我好了，別人都笑話趙老師呢，我們不能丟臉……”

人們總是在最疲憊最痛的時候，迸發出力量，有時候你會愛上那種疲憊，痛也會上癮。它讓你感受到還活著。

一群意氣風發的青年，因為共同學習結出的友誼。

吃晚飯時候，楊玉蘭看王小滿三兩下就吃完了面條，王小月又給她塞兩個油餅：

“有就吃飽點，軍訓累得很。”

楊玉蘭幸災樂禍的樣子說：

“聽說，今天你們班有女生暈倒了，就是你吧？”

她看著白嫩柔弱的王小滿，想著才說一句就掉眼淚的嬌氣樣，她想蘇梅青說的對，她還真讓人討厭。她永遠想像不出王小滿拼命奔跑，在工地和水泥，樹林里舉著長鏟修樹的樣子。

“你要把饃饃給我吃嗎？”

“我還不夠呢……”

“那還廢話那么多……”

王小滿站起來擦擦手，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走了。操場那邊的樹寂寞的一動不動，墻角的野草葉子上一層灰，一絲風也沒有，天上幾朵云盤在斜陽邊，悶悶的。她嘆口氣，到教室拿了書準備往王小月教室去上晚自習。

趙老師從教室外走進門：

“欸，王小滿，你住校的嗎，沒見你上晚自習？”

“趙老師，我跟我姐在高三上晚自習。”

“哦，那今天給她說一下，以后就在咱們班里上，和同學熟悉熟悉……不會的問我……老師也住學校，晚自習都來教室……”

“好，那我去說一下，趙老師也這么快就吃過飯了？”

“嗯，一個人哪兒不能混點飯……呵呵呵……”

說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下晚自習出了門，昏黃的燈光下，地上濕濕的閃著水光，清涼的空氣說明，剛剛一場小小的秋雨已過。

王小滿抱緊書，跟著前面的同學往宿舍走，夜色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就是無邊的黑暗，她想，這就是想家吧，好像忽然多愁善感起來。

早上課間操一過，王小滿就餓得前心貼后背，有氣無力的趴桌邊聽課，時不時在老師講課的聲音里聽到中午食堂做的什么飯。李世源捯捯她胳膊小聲問：

“不舒服嗎？”

她坐直一點：

“如果餓是一種病，唉，我病得很重……”

李世源小聲笑道：

“高爾基說過書籍是面包，你應該趴書上……”

小家碧玉的英語老師，亮亮的眼睛看過來：

“王小滿來讀下課文……”

李世源坐正身子，王小滿站起來：

“Karl Marx was born in Germany and German was his native language，……”

“good，sit down please”

下課李世源問：

“老師夸你英語發音標準，從哪學的？”

“唉，我們學校沒有英語老師，我們的英語都是體育老師教的，體育老師是俄羅斯族。”

李世源家在郊區，市不大，她騎車上學，十分鐘左右就到。她說她爸爸喜歡寫詩，她也有三個姐姐一個弟弟。

“星期六不回家到我家去吧？”她對王小滿發出邀請：“我跟我媽媽她們都說過你……”

“我跟我姐說一聲，不回家就去。”

軍訓在老師和同學們的認真努力中結束。二班列隊站軍姿得了第一名。歌聲也在鋪滿紅霞的校園滿天飛。他們抬著頭挺直身板，驕傲的領獎，快樂的照集體照，和教官戀戀不舍的告別。

趙老師說：

“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我們不僅收獲了獎狀，還收獲了同學情誼……”

樹葉落下，秋日的天空一天比一天空曠，一天比一天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