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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故事十九:他說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2)

  • 此間的寂寞
  • 方菲雁
  • 4037字
  • 2019-12-07 11:18:30

三、你們猜猜故事的結尾

“故事還沒有說完?!崩顦蜃詈笳f。

別人已經笑開來了,他說:“李橋你不用說,結尾我一下子就能猜出來,你信不信?(李橋充滿挑釁的臉,說就是要你們猜,猜猜看?)這還不容易嘛,那個干地產的就是那男主角轉世來的,他最后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于是就跑進火場里把那女的救了出來,是吧?”

李橋不答他,只是笑。

另一個人耐不住先說了:“我說,怕是救不活吧,都燒死了吧,要不咋叫凄美呢?”

李橋聳著肩膀大笑兩聲,還是不說。

又有人說:“都燒死了那才叫好呢,不是說生不同床死當同穴么,我倒覺得是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活下來。”

李橋聽了就說:“你們怎么都這么死心眼呢?”眼睛繞我們看了一圈又說:“還有么?都猜不出了?”

袁靜說:“那干地產的,不會是他們的兒子吧?”

說得一桌人都笑了,李橋打了個趣,說:“袁靜,你以為女人都得生個崽吧?”

袁靜聽得閉緊了嘴巴,這天晚上再沒有開口。

我一邊聽著,一邊下意識地搖著頭,李橋后來就回過頭來問我了:“你呢?你猜出來了沒?”

我回答得有點結巴:“我看……都不像吧……猜不出來,還是你說說吧?!?

李橋這下顯得很得意了:“我就說過,你們都猜不出?!?

但別人還不甘心,死活糾纏:“我說啊,李橋,猜不猜得出都是你說的,準是你根本就沒想結尾,或者想了結尾,后來聽我們猜出來了,就換掉,這把戲,我小學就會!這不,你說說看,說說看,我要是服了,你把這拿去!”

別人往桌上拍出了三張淡紅色的人民幣。

可李橋看也不看,他說:“這把戲也就你會,我還學不會呢!你們再猜猜看,慢慢猜,趕明兒告訴你們結尾,我可得走了,還得趕場子?!?

他說著站了起來,習慣性地伸出一根食指,算是再見。

李橋一走,氣氛也跑了,桌上靜了一會,很塊又東扯西談。我借光看了看表,過了一點,沉重襲上了眼瞼,袁靜還沒走的意思。

我趁機上廁所洗把臉,不料在門口又見到了李橋。

我說:“你不是走了么?”

李橋靠著墻說話,無力的樣子:“還早著呢,這就走了?!?

我想了一下,向他打聽那故事的結尾,他傾身向我湊近臉來,低聲說:“你跟我回家,我告訴你,怎樣?”

我一愕,睡意全跑了。我狠狠推開他,走了出去。

四、其實,李橋是好人

再去找袁靜的時候,我是要找她幫忙介紹工作,我想大概她認識的人多。

那是從酒吧回來差不多一個月后的一天,這中間的一個月里,我很少見到袁靜,她的房門仿佛又閉死了,像是沒有過那兩個夜晚那樣。

在找她的前幾天我已幾乎山窮水盡了,父親沒再給我寄錢,他還是希望我回家讀完師專,說鎮教育局里有遠房親戚,要在鎮上找所小學不難的。

我咬咬牙掛了電話。

找袁靜不容易,她常??罩孔?。我候在門邊等了幾天,常常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后來往腦門上抹了驅風油,終于在一天凌晨聽見了袁靜高高踩著的鞋跟敲在地上的聲音。

袁靜是個爽快人,聽我說了馬上掏手機拔了通電話,之后拿眉筆在紙巾上給我寫了個地址,讓我晌午以后過去。

我少不得千恩萬謝,臨出門想到李橋,又回頭問她有關那故事的結尾。

袁靜說:“???難為你還想著呢,我們都忘了,誰還顧著他那回事呢?八成瞎編的,你別管就是了?!?

事實上我也沒有多管閑事的空了。袁靜給我介紹的是酒吧街的一家娛樂城,當服務生,當天晚上就發了制服上班。我現在要說的是在我上班第二天碰見的那三個流氓。

流氓是我現在叫的,我碰上那三個流氓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們是流氓。

他們沒告訴我他們是流氓,他們說:“你以為我們是流氓是不是,你看我們像嗎?我們是看你漂亮,想和你說說話,好不?說一會就好。”

我不敢回答,還好我想起來了我是在上班,我就說:“我還要工作呢。”

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于是端了杯啤酒讓我喝,說我太不給面子了,得罰酒,喝了就讓我走。

喝酒我不怕,我是能喝的,在家里和父親對過二鍋頭,也沒醉過。

我便捧了杯子,澄黃色的液體急急涌喉頭去,透過那漸漸稀薄起來的杯底看見包廂門外走進了一張戴墨鏡的臉。

我嗆了一下,李橋也好一陣驚愕,他叫了我一聲,說:“你怎么來這里了?”

我兩邊臉頰發起了燙,說不清是不是酒燙的,我說我上班。

李橋說:“你不是寫小說的嗎,怎么到娛樂城上班了?”

我覺得難以啟齒,也不好不說,只好說:“那是袁靜說的,我有什么本事寫小說。”

他說:“你在這里多久了?”

我說昨天才來的。

他還要問:“是袁靜介紹的?”

我點了下頭,怕他再問,道了聲別轉身出門了。

出門走沒兩步我開始感到了腦筋發暈,整個人軟在了墻上,我馬上想到了是那啤酒的問題,那天晚上,我沖了個泡面就來了,根本沒多余的東西進過口。

這時我聽見了叫我的聲音,來不及辨認,頭一歪倒進了一個暖暖的身體。

我后來知道是那三個流氓在啤酒里下了藥,不是李橋告訴的,是我自己知道的,我又不是笨蛋。

醒來的時候我見到了李橋,他在離我不遠處的一張床上四平八穩地打著呼嚕。

我想起昨晚的事,警惕起來,低頭看見身上皺皺巴巴依舊歪著原來的制服,才定了心看看四周,我認出這是娛樂城的雙人房。

還是昨晚的時候,我接待了一個滿肚肥腸醉酒入住的商人,只是那是在單人房,他滿嘴胡話地被人架進房里去。

我坐在床上,輕輕叫了李橋,他打著更響的呼嚕了。

我生了氣,下床去把他搖醒,質問說:“你認識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他睡眼惺忪地說:“我都認識什么人了?你沒聽見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頓了下又說:“你說我要不認識他們你知道你要怎么著了?”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不說我知道,我閉緊了嘴巴。

李橋下床一邊系著鞋帶一邊說:“這里都是這樣的人,你要不想和他們混一塊你就回家去,像你這樣的人,都以為城里好混著。袁靜,我說,你也別聽她的,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丶业腻X,有吧?”

我不說有也不說沒有,我根本就不想說話。我事實是沒有錢了,我心想我有錢我還來這干什么呢?

但我也不想回家,我回家干什么,我回家沒事可干。我到城里來是要干點事情的。

李橋不等我回答,自個出門去了,讓我在房里等著,不多久轉了回來,從錢包里抽了一疊鈔票遞給我,那一疊,少說也有千來塊。

我嚇了一跳,我說:“干什么,我不要你的錢?!?

李橋說:“誰說給你了,借你的,回家讀點書,你才多大?!?

他坐在了我對面床上,點了煙狠狠抽著,說:“我也是山里來的,那年差點就回去了……”

我以為他要說很多很多話,就等著,可是他沒再說下去,我只好說:“錢……我不要,我也不回去。這工作我也不做了,我再找一份?!?

語氣像棉花糖一樣軟軟地化在了嘴里,我在心里想,其實,李橋也是個好人吧。

李橋也不堅持,把錢收好,想了想,開抽屜找了只塑料袋,進衛生間揀了沐浴露洗發水牙膏等客房贈品裝了給我。

我說:“這不好吧?”

他說:“這有什么,你不拿他們也得收錢?!?

我這才想起這一晚的房租,我是知道價錢的,288塊。

我說這錢我會還你,他反問你有錢嗎?我說我找到工作,發了工資就還你。

李橋嘿嘿干笑了兩聲。

五、誰是好人

我回到出租屋以后才發現了那疊鈔票,我肯定是李橋趁我不在意的時候塞進塑料袋里的。

我點了點,100塊,一共是15張。我用橡皮筋捆了,壓枕頭底下,當天晚上我又敲了袁靜的門。我怎么能要他的錢呢,我不要。

我沒向袁靜提錢的事情,也沒說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覺得,不好說吧,畢竟是她介紹的工作。

我只說我想找找李橋:“有點事,可以帶我去那酒吧看看嗎?”

袁靜笑得很勉強,說:“那酒吧,我也好一陣沒去了?!?

我問:“那你什么時候再去呢,叫上我好嗎?”

袁靜說:“我可能不大去了。李橋可能也不在了吧?他也就去跑跑場子,你怎么找得著呢?”

“那電話呢,號碼有么?”

“沒,他換號碼了,我沒有。號碼他常換的。”

我只好道了聲謝出門去,但袁靜馬上又把我叫了回去。

她說:“小言,我看你就別找李橋了,他不是好人,你會吃虧的,你還不懂事,趁早回家去吧?!?

我說我曉得,回屋去了,然而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寧。

我不明白為什么李橋說袁靜不是好人,為什么袁靜也說李橋不是好人,可是袁靜幫我找了工作,李橋救了我,幫我和救我的人,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呢?

他們都不是好人,那誰是好人呢?我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我想我還是得找找李橋,這錢,我總得還他。

于是那天晚上,我自己找著了袁靜帶我去過的酒吧。

我等了一晚,沒等著李橋,卻看見了袁靜,她看見我也不意外,點頭算是招呼。

我跑過去問你不是說你不來了嗎?她說來看看。

沒多說,我也不多問,沒多久她就跟著一個男的去了。我再問,似乎我就真的很笨了。

六、他說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那幾天,我在商業街找著了一份在鋪子里賣衣服的差事,白天上班,晚上就去找李橋。

我去酒吧,也去過娛樂城,服務生都告訴我,說他難得來一趟,但我想,難得,總會有吧?要不我怎么就總剛好見著他了呢?我還是每天都去。

可是后來我終于見到李橋不是在酒吧,也不是在娛樂城。

那時候我正好踏上出租屋的最后一級樓梯,我聽見袁靜尖聲叫著:“孩子是我的我不打!”

但我首先看見的不是袁靜,而是李橋,他迎面走來,下樓走了,不看我一眼。

我這才看見袁靜。

走廊上懸了一只昏黃的燈泡,她就站在燈下,一襲素色的睡裙,領口開得很低,腳是赤著的,我留意到她的腳趾很圓很白,像十只削了皮的馬蹄。

她彎身撿起散落在地上好幾張面值100的鈔票,轉身進了屋,也不看我。

我在走廊上站了一會,鼻子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氣息,馬上又壓了下去。

我追下樓去,李橋騎在摩托車上抽著煙,像等我,又不像。

我從提包里掏了錢,遞了上去,我沒忘添上288塊,我是向店長押了身份證預支的工資。

但李橋沒接,他問:“你沒回家嗎?”

我說我回家干什么。我又添上一句,我找到工作了。

他笑了一聲,踩動了引擎。

我一急,沖上去拉住他的衣角喊道:“拿回你的錢!”

我喊出了淚來。他一愣,停止了動作,抬起手,卻不接錢,而是拍了拍我的臉。我不習慣這樣的親昵,退了開去。

他說起袁靜,我知道他要告訴我一些事情,可是我不想知道,我搖了搖頭,蹲在了地上,我穿著一雙白色的人造革涼鞋,我也看我的腳趾,我覺得我的腳趾沒袁靜的漂亮。

我問了他另一件事情:“你那故事的結尾,我沒猜出來?!?

他說你要知道嗎?我說好的。

他于是說,那年輕人看見容家小姐的臉在窗口一閃,可是火已經大起來了,最后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燒死了。

他說,這就是結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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