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戰場環境意外變化，族長石山的判斷不可謂不迅捷，戰術選擇不可謂不精當。

至少隨后壓上的石祀、熊六指、赤彪赤小爺，都挑不出啥毛病。哪怕此時有伏部落溶洞內，同樣濃霧滾滾。如此安排也絕不至有失，大不了多花費些時間罷咧。

可惜沒人告訴他們，你在濃霧里看不見，不等于所有人都看不見。虢山偏僻閉塞，除去老潮男赤祀，不曾有人真正見識過符器法式。

所以也就不知道，法式與詭術之間的最大區別在于：詭術通常針對個體，而法式往往改變環境。

有熊族長熊六指，眼見三隊十二組獵手，在涂石族長石山率領下，已先后摸索著進入濃霧。

他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湊在一起，右手摸到左手大拇指下方，多贅生出的那節支指，狠命運力捻捏。

贅生支指內，早先埋入的一枚圓形小石片無聲碎裂。一縷細微黯淡的幽光，悄然融入夜色而去。

哪怕熊六指已是盡量小心謹慎，站在他身前的石祀，還是略有察覺。他轉頭詢問道：“熊族長可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雙方合作，貴在精誠。但請直言無妨。”

熊六指聞言哈哈一笑，大大方方將左手遞到石祀身前，口中道：“哪里有啥不妥？石山族長安排的很妥當，必可一舉建功。俺老熊這手指，剛剛不知被啥東西扎了，疼得要死。眼下熊祀不在，勞煩石祀給瞧瞧。”

石祀聽他這樣說，便探手從懷中取出顆微亮螢石，湊到熊六指左手邊看去。只見其贅生支指血肉模糊，隱約有幾粒碎小石屑。

夜晚行動，細微剮蹭難免。石祀見狀不甚在意，略作清理后，隨手抹上些自制藥膏便算。口中道：“不當緊，些許小傷過兩日便好，于熊族長無礙。”心下卻暗自腹誹：“這熊六指平日里，總裝出一副鐵打漢子摸樣。結果自身受點不起眼小傷，便耐不住痛楚大呼小叫。莫非其實是個樣子貨？”

熊六指收回左手，連連向石祀道謝。口中猶自解釋：“這天生的多余玩意兒，沒用不說，受點傷還疼得要命。哪天真狠狠心，干脆將它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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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有伏部落大溶洞六里外，白天風青云帶人狩獵的清溪之畔。

赤發部落精銳獵手二十四隊、老獵手和準獵手二十七隊，再加上老潮男赤祀、族長赤百味，“御獸勇士”赤火、赤年、赤百鋒，準巫祀赤千千，全員三百一十二人，已盡數到齊。

老潮男赤祀命獵隊散開警戒，招呼族中為首幾人，到清溪旁坐定。

族長赤百味稟告：“幾處哨探最新消息：涂石部和有熊部兩家，已摸至有伏部落大溶洞外，正就地修整，準備強突；

白牙部全體戒備，目前尚無其他動作。

鑿齒部落半柱香前已出動。齒祀與族長齒三尖親領，精銳獵手三十一人，老獵手和準獵手三十人，全員總共六十三人。預計兩柱香后到達有伏部落。”

老潮男赤祀呵呵笑道：“果然忍不住了。好，越熱鬧越好！讓他們先打，咱們今夜主要是看戲。千千，拜符衍法罷。”

準巫祀赤千千聞聲應是，拖出塊石板，盤坐到清溪水岸交界處。

這赤千千二十出頭年紀，雖不像金剛妹子那般威武雄壯，卻也是五大三粗的標準虢山女兒。只不過跟著老潮男赤祀，修習玄元詭術久了，臉上神色氣質顯得柔和許多。

她伸手從懷中，取出巴掌大小一面光潔石鏡。默默念誦片刻，左手便持石鏡沉入溪水。隨后右手取過身旁大袋獸血，小股勻速倒入水中。

那石鏡把手處微微閃亮，將混入水中獸血不斷吸凈。緊接著鏡面一圈圈波紋擴散，激起無數水霧般的細小水珠。在清溪上方，交織成一片直徑兩尋左右（5米多）的碩大水幕。

赤千千口中默誦不停，水幕內開始閃現周邊景物，而后閃現的景物持續向遠方推進，最終定位在距有伏部落大溶洞口五十尋（130多米）遠處。

水幕中情景異常清晰。赤發部諸人恰好看到，三支突襲獵隊最后三組人手摸入霧陣；而后石祀、熊六指和赤彪赤小爺，率剩余人手拉成弧線，將霧陣虛虛圍住。

赤百味等人，眼見有伏部落大溶洞外濃霧成陣，均感迷惑不解。怎么也想不通，好好一場夜襲，如何竟會生出這樣違背常理的意外情景？

可老潮男赤祀看到水幕中的霧陣，卻登時興奮起來。他潛伏待機十五年，等的就是意外。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是大司命遺訓的線索。所以他不怕意外太大，只怕太小。

眼前這座霧陣，搭眼便知是符器法式。雖說符器法式算不上稀奇，可此時此刻偏偏發生在有伏部落。再加上白日里的所見所聞，起碼算是苗頭對路。至少比他這十五年間，調查過的所有線索都更對路。

既然如此，那就值得他投入更多精力，繼續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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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石部族長石山，此刻感覺很糟。他已經在這片濃霧中，摸索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才剛剛經由“蒼獰”骸骨長廊，摸到大溶洞入口處。

這霧氣太濃了，濃得像是飄在空中的純白獸骨湯，手掌舉到眼前三寸，居然都看不見一絲掌紋。

他身后用獸筋，牽著中路第一組人手。卻根本無法確定，其余各組此時都位于何處？

原以為分批突進，是個能讓行動更加迅捷的好主意。

誰知進入濃霧之中才發覺，獵手間慣常用來相互聯絡的口哨，完全失去作用。試了很多次才弄明白，聲音只要一出口，便會被周圍的濃霧分散吸收。不管折騰出任何聲響，都傳不到身周三尺之外。

這下子麻煩可就大了！最慘的結果，是三隊十二組人手，一組接一組，間隔著沖入有伏部落大溶洞內。被人家以多打少，逐個擊破。

某個瞬間，石山甚至閃過立刻退出濃霧，將外圍剩余人手全部連結在一起，再重新殺進去的念頭。

可惜，這是兩族聯合行動。放棄霧中失聯的兩族人手，再度向外求援，他石山作為族長，丟不起那個人。

無論如何，總要先把溶洞內情形搞清楚。或許大溶洞內，同樣濃霧密布。有伏部落也在四處抓瞎，根本無力對敵人發起進攻呢？石山此刻只能這樣想，心底才會稍稍安穩一點。

有伏部落溶洞跨度超大，所以洞壁山體也格外厚重。從洞外入口，到洞內出口，甬道長度足有三十尋（80米）。與洞外“蒼獰”骸骨長廊，長度相若。

又摸索了半柱香功夫，手上的感覺告訴石山，他終于來到洞內出口。

果如他先前所料，溶洞內依舊是濃霧彌漫。這就好！雖說搜尋起來要慢上許多，可不會被人偷襲，便是最大的好消息。等近到身邊，總能分辨出是敵是友，以他“御獸勇士”的身手，有伏部落無人可以抵擋。

石山右手持骨矛，向前伸出，大范圍劃動著探路。他左手牽動身后獸筋三下，這是通知身后五人組，向他靠攏。

身后五人組迅速上前，依照約定間隔著向左、右，分別伸出骨矛擺動，以防敵人從側面接近。

風青云站在火塘邊，雙眼緊盯洞內小號霧陣深處。通靈獨角上的光點標示，第一批走出內洞口的共有六人。

他當然不認識涂石部族長石山，其他人則看不到濃霧之內。但無論來的是誰，風青云早已下定決心，今夜凡跨進洞內者，一個也甭想活著出去！

眼見這六人已行近小號霧陣左側邊緣，領頭者伸出的骨矛尖端，堪堪劃出濃霧之外。

風青云抬起早就裝好鳴鏑的玄羊弩，口中號令：“左陣聽我鳴鏑，預備！”

石山不急不躁，穩步向前。有伏部落溶洞雖大，眼下這霧氣雖濃，可只要自家獵隊心神不亂，早晚能把有伏族人一個個搜出來殺掉。

忽然，眼前骨矛劃破的濃霧縫隙間，透出一縷火光。嗯？莫非濃霧到頭了？

腦海中剛閃出這個念頭，石山眼前豁然開朗。

在他左前方，巨大的火塘烈焰熊熊。不等他將目光轉向四周，耳畔驟然響起尖銳怪異的“嗚嗚”聲。隨后肋下劇痛，一根異物斜鉆入體內。

被什么東西射中了？沒容他這個念頭閃完，細微“嗤嗤”聲響起，左陣二十支骨矢成扇形射到。他右肩、右胸、左腿連中三矢。其余十七矢，則盡數射在他身后，五名手下身上。

直到此刻，石山的身體才反應過來。他腳下全力蹬地，斜向左側高高躍起。“御獸勇士”巨大的力量，將身后連結獸筋直接崩斷。

石山這奮力一躍，足有三尋（8米）來高，七、八尋（20米左右）遠，朝著左側劃出弧線落去。

石山的左側，便是風青云右側。

金剛妹子守在右陣，眼見石山朝她這方落下。順手提起發誓死也不離身的“有伏斷山刃”，跳上身前掩體，腳下運力前沖，右臂掄起斷山刃，向著石山當頭劈砍。

石山雖被接連射中四矢，但“御獸勇士”生命力強大，肉體堅韌遠超普通族人，反應也在金剛妹子之上。

他身處半空，右手骨矛不等斷山刃劈到，便先行斜斜封住刀路。打算將眼前大刀彈開后，順勢一矛將這女娃肩膀釘在掩體上。有人質在手，或許能拖到后續獵隊殺出濃霧。

誰知骨矛剛與刀刃相接，便覺手上一輕。那奇形大刀連聲音都沒有，就斬斷骨矛，劈到了他頭頂。

只聽“唰”的一聲輕響，涂石部族長，“御獸勇士”石山，被金剛妹子凌空一刀，從頭到腳，直接劈成了兩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