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這一日，他起得比往常都要早。

李天霸一個翻身坐起，舉起手，迎著朝陽看。

陽光滑過指縫，照在李天霸微微顫抖的發干嘴唇。

眼里帶著血絲的希冀把十根手指的模樣倒映了進去。

“嘻……嘁……哼……”

李天霸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笑了，撕裂干枯的嘴唇表皮。

這幾天以來，他終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指皮膚，沒有再出現惡化的狀況。

李天霸喜不自勝，又扯開自己的領口，往下瞅了瞅胸部皮膚。

雖然仍有許多潰爛之處，但比起前一日來，已然沒有任何繼續惡化的趨勢。

接下來，他只需要好好調理，便可逐漸轉危為安。

“到底是誰留下的字條……”

李天霸思忖著，這可能是欣喜過后留下的煩惱吧。

“先生已經死了……”

李天霸微微皺眉，雖然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張字條，是那個黑袍蒙面人帶來的。

但是，他親眼看著那個膚色蒼白的人，身體逐漸變得虛幻，直至消失，只落下斗笠和松散的黑袍。

“山主，按您的吩咐，今日早飯已帶到！”

門外照例傳來一個侍衛的高喊。

“好，今個兒我去拿！”

“嗯？”門外傳來一聲輕咦。

仿佛有些詫異，因為這幾日山主都不讓任何人靠近此處，飯食也是在李天霸吩咐之后，才用一根竹竿挑著，從窗戶里送進來。

“山主，第一天將與我說，這些時日，山主當安心靜養，還是少走動得好，以免傷口……”

“放肆！咳……誰是山主？！”

沙啞中帶著威嚴的聲音從廂房里傳出。

“山主，第一天將這也是為了……”

“為了什么？”

近在耳邊的聲音傳來。

不知什么時候，李天霸已經站在了門口。

身上還沾著些許臭味。

坑坑洼洼的方臉龐上呈現出一種有些病態的粉紅，衣服雖未破損，卻已有了不少褶皺，積聚著一些粉末狀帶著臭味的顆粒，一頭黑發則甚是蓬亂，絲毫不見一山之主的氣概。

但聲音中還是帶著久居山主之位的威嚴。

侍衛慌忙拱手，匍匐在地，不敢說話。

李天霸背著手往前跨出一步，目光冷冽地環視四周。

已有護衛將此團團圍住。

皆手持圓盾，半弓著腰，齊齊朗聲道：“奉第一天將之命，前來守護山主！”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

李天霸半抬眼皮，掃了一眼周圍。

“山主，這……恐怕對您身體不太好……”

李天霸并不說話，只是雙目半睜，一步步往前走出去。冷漠的目光似露非露，但只要有一瞥，便叫人渾身一哆嗦。

眾人不敢阻攔，李天霸卻望見，有一人貓著腰蹭蹭蹭地連蹬幾步，消失在他的視野范圍內。

忽然，李天霸頓住了腳步，扭頭問：

“第一天將史剛現在何處？”

“在……”

……

眾人唯唯諾諾，不敢大喘氣。

但卻有竊竊私語之聲:

“聽說山主瘋了，吃糞呢！”

“對啊，以尿洗面！”

……

李天霸的耳朵微動，面色卻平靜如常。

“啟稟山主，屬下史剛到！”

一道中氣十足的喊聲傳來，震耳欲聾。

李天霸循聲望去，只見一虎背熊腰之人昂首挺胸，雙手持巨斧，赤腳踏著大地，咚咚咚而來。

史剛面帶笑意，只是把兩柄斧子斜插在身后背著的鎖扣之中，并未彎腰，只是躬身微微見禮。

李天霸呵呵一笑，就地盤膝而坐。

此時，周邊尚有手持利刃的軍士，若是動起手來，席地而坐的李天霸，必然會失了先機。

史剛眉頭微微一挑。

山主這是唱空城計，故作毫不在意，還是……真的有足夠的實力可以無視掉自己？

“史剛啊，你這是何意啊？”

出人意料的，李天霸并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怒意，只是坐下來環視四周，好似聊家常一般，隨意問史剛。

“回稟山主，我派人來此，正是擔心有人打攪山主咧！”

“噢，這樣啊。”

李天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個……史剛啊，我口舌干燥，可否取些水來？”

史剛點點頭，卻并未親自動身，只是命手下將士取來。

“山主，喚屬下前來，除了喝水，可還有其它事？”

李天霸一拍腦門，笑了兩聲:“噢！噢！你瞧我這腦瓜子！”

“這五毒山的毒啊，還真是厲害！”

李天霸邊笑邊伸手拍了拍史剛的肩膀。

他感覺到，肩膀是緊繃著的，仿佛一觸即發。

李天霸又將手收回，斜靠著巨石說：“我自知命不久矣，這兩天啊，我思前想后，一直琢磨著，我死了之后，誰能挑起霸王山重任？”

“唯有你史剛啊！！！”

“粗中有細，文武雙全，身軀孔武有力，真是我霸王山后繼之人的不二人選！”

李天霸的聲音很大，似乎讓周邊的將士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史剛有些犯迷糊。

他不相信山主看不出來，霸王山已經亂了，而他自己，也已經反了。

屬下反了還能跟自己客客氣氣說話？屬下反了還能口口聲聲說，立他為霸王山繼承之人？

說實話，在山主說出立他為未來山主之時，史剛心動了。

但也僅僅只是一剎那的心動。

因為他知道，此刻的霸王山，已經由不得李天霸做主了。

十二天將之中，除了老將，已有七人舉起兵戈，李天霸下設的十二天關，已盡皆失手。

而另外追隨李天霸的五員老將，都已被逐個擊破，只走脫了一人，其余之人，盡數身受重傷，又讓藥翻了，著鐵鎖捆著。

已然再難掀起大浪。

那么，山主這話，究竟什么意思？

“史剛啊，去把所有人叫來，我李天霸，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此事！”

李天霸忽然攤開手掌，豪情萬丈地朗聲道。

但這聲音落在史剛耳朵里，卻有如驚雷炸響！

這下他明白了，山主李天霸為何要說立他為主！

五岳傳承已久，當初李天霸頗得上一任山主之心，繼承了霸王山基業。

霸王山歷代，皆以山主之言為準，立下一任山主，哪怕是指派一個窮酸書生做霸王山山主，眾人也不得有任何異議，必須全心全力扶持。

霸王山歷代，還未像現在這般，有半數之人起兵造反！

史剛知道，自己并不是造反主將，還有人在他上頭，那人，才是未來山主。

但史剛也知道，這未來山主，不管是用強逼還是軟迫的手段，他都必定會撬開李天霸的口，讓他承認，自己是山主。

然而，李天霸故意放言，他史剛，是山主。

這么多人都聽到了，必然會傳出去！

如果被上面的人知道了，為了讓所謂未來山主名正言順，必然會殺了他史剛！

史剛忍不住面皮抽動，脊背發涼，看向李天霸。

李天霸仍然笑看著他，似乎只是真的深思熟慮后，認定他了而已。

史剛看向李天霸的眼神變了，深處是濃濃的忌憚。

有一個辦法，能讓自己不被殺。

那就是殺光周圍所有造反的士兵。

寥寥數句話，便借敵之手，殺敵之兵。

“這就是山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