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嗓音低沉而沙啞，正是登基不過月余的三皇子蘇子秀如今的皇帝陛下，蘇沐云點點頭即將伸手想為他探脈時卻被身旁一道凌厲冰冷的聲音阻止了下來。

“放手，我父皇都要死了，你還想干什么？”說話的是陪同貴婦人一起站在塌前的少年。

此少年英俊的相貌眉眼間與蘇子秀有幾分神似，但他的語氣卻是極為憤怒生硬，竟是口無遮攔直接道自己的父親要死了。

事實如此，可又有誰敢直接說出口，且不稱陛下也不稱父皇而是稱他，先不提什么大不敬之罪，就是尋常百姓遇到此事也沒有兒子敢如此忤逆不孝詛咒自己父親的。

蘇子秀微笑著擺擺手，他的臉頰極其消瘦，眼窩深陷看著有些可怖與之前的英姿颯爽完全判若兩人，蘇沐云沒有理會將手搭在他的手腕處并度過去一縷真元，而后他的眉頭皺起來絲毫不避諱的說道：“毒已入腦，你能熬到現在已是奇跡”

蘇子秀微點了點頭，眼神忽然變得清明了一些在蘇沐云的身上掃視了一遍：“我在等你，我們兄弟兩人也應該見上最后一面的”

蘇沐云點點頭這才把視線收回望向一旁的少年，少年也好不避讓的與其對視著，他穿著一襲錦衣，棱角分明的臉頰劍眉星目頗為英俊，漆黑的瞳孔如墨，只是他給人的感覺卻極其冰冷，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而是陰柔的那種冷。

不待蘇沐云說話，少年舔了舔微干的嘴唇道：“請記下我的名字，我叫蘇橫，縱橫的橫，這個名字將是你以后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的話語里滿是對蘇沐云濃濃的恨意絲毫不加掩飾，他是蘇子秀唯一的兒子，與蘇沐云是叔侄，這更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而這恨從何而來。

“橫兒不得無禮，他。。。。他是你的叔叔”蘇子秀沙啞說道。

而后他又對身旁低聲抽泣的貴婦人道：“琳兒，你與橫兒回去休息吧，我與。。。七弟有些話要說，你們也都下去吧”

貴婦人點頭拉起蘇橫便走，不料卻被兒子直接甩開了：“從小父皇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可他的軟弱卻讓我感到羞辱，一國之君如果連一個人都殺不了豈不是笑話，這是作為一個男人的恥辱，更不配做九五之尊！”

冰冷的眼神未加掩飾，最后那四個字語氣極重，清晰凌厲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

大廳里有很多人自然有很多雙耳朵，無論是太醫官亦或是宮女太監們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一句話，有些膽小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就連那些太醫官也都臉色發白偷偷伸手擦去額頭的冷汗，這是赤裸裸的貶低與嘲笑，不是大不敬而是誅心犯上，即便他們是父子但還是君臣。

蘇沐云沒有因為蘇橫的莫名頂撞生氣，只是平靜的看著自己這個從未謀面的侄子和那雙冰冷至極的眼神：“我無心皇權，這里并不屬于我，無論是誰也不能束縛我的自由”

蘇橫冷笑一聲：“即是無心，你便不應該回來，這里本來就不屬于你不是嗎？”

蘇子秀不知是因為生氣或是激動猛然劇烈咳嗽起來：“夠了。。。橫兒與你母后。。。。。回宮去”

蘇橫與蘇沐云對視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眼神深處閃動著噬人的寒光，雙拳緊握連指甲刺破皮膚流出了鮮血都不自覺，他真的恨及了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恨不得立時撲上去咬碎他的喉嚨飲其鮮血。

蘇沐云沒有因為他這句話生氣，更沒有與他斗嘴的意思，視線微移看著床榻上的蘇子秀道：“我不怪你，三哥的心愿與王朝的將來就擔負在你身上了，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

蘇橫冷笑一聲，一字一頓道：“與你無關，我。只。想。殺了。你”

只有極少人知道他天分極高，自幼跟隨名師學習子書通鑒早已讀書破萬卷，且完美繼承了父親的胸懷大志，在他眼里父親是自己的驕傲更是偉大的君王，是他崇拜模仿的對象。

可惜這一切都隨父親那日遇刺而改變了，他也漸漸知道了真相，驕傲與自信到了某種高度難免便有所偏激，他不明白先皇為何要把皇位傳于那個從未謀面如閑云野鶴般的叔叔，而自己的父皇也變得優柔寡斷起來，想殺他一直到今天都沒能成功。

在蘇橫眼里憤慨不平隨著時間變成了恨，優柔寡斷則變成了懦弱無能，做大事者何拘小節，這才是讓自己深以為傲的父親變成了今天的樣子，甚至讓他有些生厭，他的恨就像是埋藏于心底早已發芽的種子根深蒂固，所以才有了方才他對蘇沐云說的那番話。

“我會親手殺了你，我發誓！”

蘇橫冷冷甩下一句轉身往外走去，那些太醫官與宮女太監們早在他走之前便早已退出殿外，偌大的大廳里忽然變得一片寂靜只剩下他們兩人。

蘇沐云搖頭苦笑，語帶埋怨道：“世人都羨慕住在這座宮墻里的人，錦衣玉食高高在上，但我寧愿自己是個普通人”

“可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嗎？”蘇子秀笑著說道。

蘇沐云看著他泛著銅綠眼睛消瘦的臉頰，深陷的眼眶，但那笑還是那般從容好似一點也不害怕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頓了頓道：“有些件事我不想瞞你，方才我看蘇橫的眼瞳深處有晦澀的青光，他應該也中了一點孔雀膽的毒”

蘇子秀臉色巨變滿是不可思議且不自覺的劇烈咳嗽起來，雙眼緊緊盯著蘇沐云努力壓下胸口的翻騰沙啞著嗓音道：“這。。。。不可能。。。。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蘇橫與蘇沐云雖是叔侄但實際年紀卻只比蘇沐云小上一歲，也是蘇子秀唯一的兒子，他將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兒子的將來，可是蘇沐云一番話卻是讓他震驚宛如五雷轟頂。

而他口里的她自然是指當今的太后娘娘，因為蘇子秀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產自西域的孔雀膽之毒整座皇宮只有太后手里有此物，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若是為了皇權，先不論皇室不會有人愿意相讓，就是朝堂百官也不會答應，畢竟皇子并不是只有他們幾位，先皇兒子眾多最小的才五歲排行十七。

蘇沐云問道：“宮里誰還有那東西？”

蘇子秀眼神空洞的搖搖頭，好似全身的力氣忽然被全部抽干了一樣：“除了她沒有了，三哥已是將死之人，你。。。。確定嗎？”

蘇沐云點點頭，修道者無論體魄感知亦或是眼光都要比普通人敏銳很多，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聽所聽不到的，蘇橫眼底的那一絲青芒雖是極為隱晦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我無需騙你，而且與我一樣，施毒者用在蘇橫身上的劑量極小，所以不會被人察覺到”

蘇子秀沉默了，他緊皺著眉頭眼神微茫，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為何要這么做，為何要把同一種毒用在他們父子兩人身上。

報應，這就是因果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