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柳樹條兒早是綠瑩瑩的了，桃花紅得如火，杏花白得似雪，點綴在黃澄澄的油菜花的海洋里。但村里的孩子卻無心去看風景，大家此刻最熱衷的事兒是聚眾蕩秋千。

一般是“仙女”最先在自家后院系上秋千索，邀請“嫦娥”、月月、小云等女孩子來玩，年齡稍小的男孩子如小龍小板之輩，只要熱鬧，他們是不請自至的。“仙女”家后院拐角處有棵大核桃樹，極粗極大，三個小孩合抱不攏，據說有上百年的樹齡了，樹身老皮嶙峋、疙疙瘩瘩，踩踏著那些疙瘩，很容易就能上樹。而這樹有趣得緊，在丈許的高處長出一個碗口粗的枝干，橫伸過院子，剛好可作系秋千的橫梁。

女孩子們打秋千實在沒什么看頭，慢悠悠晃來蕩去，送的人稍一用力，她們就一驚一乍地尖叫，慢慢地送著，任她們這樣慢悠悠蕩來蕩去，她們卻嫌送得不用力，嬌聲嬌氣笑吟吟地埋怨，若秋千上同時坐兩個女的，她們就咯咯地亂笑，有時就笑軟在上面，手也沒勁抓不牢繩子了，只得哀求送的人趕快讓秋千停下來。當然，如果此刻送的人是男孩子，那無論如何是不會讓秋千停的，反而會狠狠地用力，讓秋千越擺越厲害，不捉弄夠她們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不過“仙女”家的秋千不能打得太高，因為她家后院全讓核桃樹籠罩著，稍一打高人就碰到上面的樹枝樹葉了。所以這兒只是女孩子和一些稍小的男孩子來玩，如鎖子、大龍、黑子這些人，是絕不來這兒玩的。但縱使如此，“仙女”家也常常人滿為患，鬧鬧嚷嚷、嘻嘻哈哈，吵得“仙女”的嫂子很不高興，因為她剛生了孩子，就口出怨言，責怪大家的叫聲太高，聒噪異常，弄得她和孩子睡不著覺。

“仙女”的嫂子發過幾次脾氣后，眾孩子終于怏怏而散，此后也不大敢去她家玩了。但沒得玩的，孩子們就寂寞得難受，于是沒過幾天，小板在自家后院綁了一架秋千，興高采烈邀請眾童往他家一樂。

男孩子女孩子都去了，卻見小板的秋千架是一根粗粗的槐木，被綁在相距五六尺遠近的兩棵大椿樹上，麻繩系著坐板吊在槐木架下，倒也似模似樣。男孩子遂一疊聲地叫好，說：“這架秋千好，椿樹又高又直，上面沒有遮擋，打得多高也沒事。”小龍第一個搶上去蕩了起來，王連舉、寬厚在下面嘻嘻哈哈推著后背送他。小龍大叫：“用勁推，讓我蕩一個鷂子翻身，讓你們開開眼界！”

王連舉、寬厚果真使勁推了起來，小龍越蕩越高，飛起來時已高過圍墻了，眾孩子一齊笑問：“夠不夠高？怕不怕？”

小龍哈哈大笑，說：“還不夠高，我還會害怕么，再用勁，再用勁！”

觀看的老沾大不服氣，跑上去一把推開寬厚，對王連舉說：“用勁，把這家伙送到天上去。”

老沾雖和寬厚一般大，卻個大力猛，幾下子狠送，小龍就如騰云駕霧一般，幾乎就要橫過椿樹，但糟糕的是老沾送人的力氣不平衡，小龍被送得只管向一邊斜，落下來時幾次都差點碰上椿樹。小龍嚇得哇哇怪叫，不住口地罵老沾整他。老沾得意至極，就停止了送人，雙手叉腰笑呵呵問：“怕了吧？”

小龍在空中發狠說：“怕了你我就不是小龍，看我下來了收拾你。”

小龍很快下了秋千，與老沾撕扯在一起，嘻嘻哈哈亂鬧。

王連舉接著上了秋千，他卻不坐，就那么站在上面，寬厚與小板將他送了起來，王連舉飄然而起，在空中忽然來個金雞獨立，“嫦娥”“仙女”等立刻喝起彩來，大聲贊嘆。王連舉格外賣弄，嚷道：“再看看我的技術，開開眼界。”秋千再次飛起來時，他忽然兩腿一曲，腳從坐板上滑了下來，屁股恰恰滑上坐板，改站為坐。這一表演又惹來一陣彩聲，王連舉十分高興，帶秋千停住，就笑嘻嘻地跳了下來。

待寬厚、老沾都上去玩過了，“嫦娥”“仙女”就跑了過來，喊道：“該我們了，誰來送我們？”

小龍、小板幾個一齊說：“我們送。”

“嫦娥”“仙女”兩人就同時站在了秋千上，笑道：“慢慢送，不能耍野蠻。”

小龍小板線緩緩送了幾次，待秋千蕩了起來，他們就一次比一次加大力度，“嫦娥”“仙女”驚叫起來：“啊，好害怕，不敢再用勁了。”但同時她們又興奮地笑著喊：“我們看見墻外了，鎖子、黑子在哪兒折柳條子呢。”

小龍小板說：“好，這次再送高一些，看你們還能看見什么。”

兩個女孩子在小龍小板賣力地推送下，連腳下的坐板也比墻高了，身體斜得幾乎與地面平行，風聲呼呼從耳畔吹過，兩人不覺真的害怕起來，大叫道：“不要，快拉住秋千。”

“嫦娥”“仙女”下秋千的時候，鎖子、黑子一人嘴里含一個柳哨，胡亂吹著，優哉游哉地推開小板家的后門，走了進來，瞪著眼兇狠狠問：“在這兒亂吵吵做什么？”。

小龍、小板、王連舉等立刻一臉諂媚地笑，說：“請鎖子哥黑子哥來表演，讓我們開開眼界。”“嫦娥”“仙女”、月月等女孩子也齊聲喊了起來：“快快表演，讓我們看看。”

黑子就笑了起來，說：“那讓我先表演一個，鎖子是高手，他的絕技放到最后。”

眾孩子一陣鼓掌。黑子就取出嘴里的柳笛，裝進口袋，然后走向秋千，拉過坐板向后一直曳過去，拉到坐板已經高過頭部，不能再拉之時，黑子就雙手攀繩，雙腳猛蹬騰空而起，秋千立刻帶著他向前沖去，沖到兩棵椿樹之間時，黑子已經扒在坐板上了，兩腿平直后伸出去，兩條胳膊也平直前伸，只用肚子壓著坐板。眾孩子齊聲驚呼，黑子哈哈大笑，說：“我這叫鳳凰展翅。”

黑子來回蕩了一會，又做了幾個怪動作，就下來了，以手示意鎖子上場。鎖子此刻早已將柳哨從口中取了出來，笑瞇瞇的，伸胳膊展腿，正技癢得難受，當下毫不推辭，走過去雙手就拉住了秋千坐板，他也是向后拉，拉到坐板齊胸高時，就用手分別抓住兩邊的繩子，然后喊一聲“起”，雙腳離地蹬向坐板，與此同時秋千快速向前蕩去，當越過椿樹，升高到不能再升的時候，鎖子卻猛然挺腹聳肩，又向上攀升了數寸，這樣幾個來回下來，鎖子越蕩越高，已經遠遠高過墻頭。小龍、小板、“嫦娥”“仙女”等目不轉睛地看著，滿臉羨慕、滿臉關切，但到了這時，不管鎖子怎樣努力，也無法蕩得再高了，所以他高聲叫喊：“黑子送我！”

黑子依言站到了椿樹下，待黑子剛蕩到椿樹間時，便出手猛然用力送他，這樣送了幾次，秋千的高度一個勁攀升，到最高點時，鎖子幾乎完全頭上腳下和兩顆椿樹平行了，但是就差那么一點點力量，他未能在高處越過椿樹，完成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輪回，樹下的一眾女孩子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男孩子卻歡呼雀躍，大聲為鎖子鼓勁，請他無論如何越過椿樹，完成一個最最驚險的大周天動作。鎖子就大叫：“再加把勁，再加把勁我就過去了。”

小龍挽袖舒臂跑了過去，站在黑子的另一邊，也學著黑子的動作，待鎖子前蕩過來時，發力猛然前推。鎖子帶著風聲呼嘯而過，在眾孩子的驚呼聲里，蕩上了最高點，然后越過椿樹，從上面又飛了下來。

樹下的眾孩子掌聲如潮，興奮得大呼小叫。鎖子大笑道：“成功了——”

叫聲尾音未絕，鎖子風一樣就從空中飄下，在最低點越過椿樹。黑子、小龍還欲再出手推他，卻聽哧哧聲響，秋千的繩子猛然拉長了一些。兩人一驚，齊向上看，卻是拴在橫梁上的繩結松了。鎖子正自得意，猛覺身體向下一沉，大驚下叫道：“繩子掉了，快拉住我！”

但秋千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黑子、小龍未能拉住他。當鎖子飛過墻頭時，橫梁上的繩結完全松開，鎖子與秋千一起筆直地飛過墻頭，繼續向外飛落。

墻外是條小路，小路過去就是麥苗青青的莊稼地了，這是當時所謂的自留田，歸各家耕種，因此在地頭路邊堆放著不少麥秸堆柴草，是各家收集自家地中的柴草等物、以備燒火等用途。鎖子飛過墻后，越過小路，重重跌在一堆麥草上，被麥草彈起來后又跌向前面的麥田，直直地躺在那兒不動。

黑子、小龍、小板、王連舉、老沾以及“嫦娥”“仙女”等大驚下個個臉上變色，一窩蜂從后門搶了出去，奔向麥田。黑子、小龍、“嫦娥”等扒到鎖子頭部，聲帶哭腔，大聲叫：“鎖子，鎖子。”

鎖子兩眼睜得大大的，一聲不吭。大家一起叫：“鎖子，鎖子！”

“仙女”與月月驚嚇得厲害，眼淚都流出來了。這時鎖子說話了，他問：“我的腿在不在？”

眾人忙說：“在，在。”

小板正好蹲在他左腿處，就用手抬起他的左腿，活動了幾下讓他看。鎖子又問：“我的右腿呢？”

老沾、王連舉連忙抬起他的右腿，也活動了幾下讓他看。

鎖子就說：“兩條腿都在，那你們快扶我起來，讓我走走看。”

大家就把他扶了起來，攙著他向前走了幾步，鎖子又將兩條胳膊伸了出來，彎曲了幾次，看看一切正常，就笑了起來，說：“鎖子到底結實，再怎么摔也沒事。”

眾孩子見狀如釋重負，長長出了一口氣。鎖子卻瞪著小板怒問：“為什么不拴牢繩子，故意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