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島，熾熱巫塔。

位處塔頂的至高殿堂，烏托邦聯盟的大人物齊聚一堂，她們神情凝重，互相傳遞著一個小瓶。

巫塔的大女巫赫拉，坐在長桌的上首，默默地看著女巫們竊竊私語，眼神漸漸空洞，思緒不知道飄向了何方。

她年歲已高，曾經的深藍長發，已經蛻變成銀灰，現在散漫地搭在肩膀、手臂、椅子扶手，以及潔凈的地板上。

赫拉一生從未剪過頭發。

她的身板挺得很直，像是年輕氣盛的毛頭女巫，永遠不露出疲憊的姿態。

赫拉布滿皺紋的臉上，鑲嵌著一雙明媚清澈的眼睛。

作為一名植物系女巫，能在元素系占優的烏托邦聯盟，奪得首都女巫高塔大女巫職位，可想而知她的本事。

也是因為她，長桌上代表元素系的地、火、風、雷四大女巫，才能擱置爭議，共商國是。

“都檢查過了，關于利維坦復蘇的真偽，我想，大家不會再有異議了吧？”

赫拉輕描淡寫地敲擊了一下桌面，女巫們只覺靈魂顫動，紛紛停住了討論。

“這，我屬實沒有疑問，不過，”暗黑大女巫見元素系四人保持緘默，不屑地嗤笑了下，而后說道：“利維坦這種史前巨妖，與黑龍同等級別。”

“當初連春之女神都沒能把黑龍滅絕，只是驅逐。我覺得，應當上報給星河帝國，請求援助。”

此言一出，除了元素系女巫，其余人等皆發出贊同的附和聲。

站在窗邊的薇拉皺眉，臥榻之側，有猛虎休憩，已經是令人不安。

這群高層，居然還想著引狼入室。

烏托邦聯盟，不過是赤海北岸，松散的城邦聯盟，和正經的中央集權帝國相比，云泥之別。

幾百年來，在三大帝國的夾縫中謀求發展，很不容易。

如果膽敢主動打開大門，那么烏托邦聯盟，很快就會演變成三大帝國的戰場。

薇拉握緊了拳頭，這群政客，真的令人討厭。

“薇拉，不如說說你的看法？”

正當女巫們一邊倒的時候，赫拉大女巫突然轉過身子，點名問道不在長桌上的薇拉侯爵。

“我的看法？”薇拉從云霧繚繞的窗外收回視線。

天堂島從來都是雨水不斷，薇拉討厭這里的天氣和人情世故，可是唯有熾熱巫塔的頂層風光，不至于那么惹人厭。

她背著那炳與其體形不相符合的重劍，向長桌上的女巫們行禮后，斟酌了片刻，才組織好語言。

這期間，沒有一個高層女巫催促，因為大家都知道，薇拉侯爵是赫拉大女巫的重點培養對象。

烏托邦聯盟的傳統便是，每兩代大女巫，必有一代元素系。

既然現在的赫拉大女巫是植物系，那么下一任，必然是元素系女巫了。

薇拉作為大地屬性的天才女巫，又履歷驚人，背景深厚，她是眾望所歸的人選。

同時，她也是難得的，新老女巫欣然接受的人選。

“與利維坦這類史前海妖相比，我們人類如同螞蟻。復蘇是顯而易見的，但從時間來看，沒有那么急迫。”

“也許只是它打了個盹兒呢？”

“即便不是，從它開始有復蘇的跡象，到真正出世，至少也要有百年的時間。”

“沒必要急于求援，妄想在短期內解決。”

“這是一項跨越百年的大工程，得慢慢從長計議，一步一步規劃好。”

“不可能直接丟給帝國，我們便當作無事發生。”

元素系四位女巫聞言頷首，其余女巫大多偃旗息鼓，只有在座唯一的男巫笑瞇瞇地鼓起掌來。

他名叫斯蒂芬，是植物系生命屬性大男巫，也是新派女巫的元老，男權主義組織太陽會的首領。

“難得一見有頭腦清醒的老貴族，而不是欺軟怕硬。遇見奴仆，就變青蛙變蝙蝠，遇到利維坦，就跪求星河帝國。”

暗黑大女巫冷笑道：“總比你這背叛人類的罪人強，我甚至懷疑，你是否是半獸人派來的間諜。”

又來了……薇拉嘆了一口氣，低頭開始盯著地板研究。

新派女巫主張平權，原本只是叫囂著廢奴法案。可是慢慢的，她們的理念就跑偏了。

后來的宗旨里，包含有構建一個泛人類聯盟，囊括了半獸人、精靈、巨人、矮人、人魚等等。

烏托邦聯盟的城邦，多多少少有著和半獸人部落戰斗的百年歷史，其余的海島城邦也是深受人魚侵擾。

所以，新派女巫的泛人類聯盟，才一提出，就被戲稱為判人類罪，比叛國罪更甚。

咦？泛人類聯盟，薇拉眼睛一亮。

在政治立場上，薇拉對新派女巫的極端主張，不甚贊同。

可是在對抗利維坦，軍事國防方面的泛人類聯盟，大有可為。

她正想說出看法，卻見長桌上的高層女巫們交頭接耳。

暗黑大女巫還在和斯蒂芬斗嘴，兩人樂此不疲，長桌議事的其余女巫，也都在津津有味地聽著。

薇拉：“……”

——

磐石莊園，月塔之巔。

薇拉再次回家，抱有一種復雜的情緒。

曾經最親近的母親，由于在各類事件的分歧，兩人已經越發生疏。

薇拉望著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母親，想不起她們多久沒有平和地交談過了。

先前的每次碰面，都以吵架告終。

也只有這次，母親病重臥榻，薇拉才沒心思斗嘴。

“兩位貴族少爺都到樓蘭了嗎？”老侯爵見著女兒，心情大好，只是捧著果酒的手，由于身體原因，一直在顫抖。

薇拉的愁緒積壓得更加深沉了。

她更喜歡那個處處和自己作對，那個蠻不講理、咄咄逼人的母親。

而非是現在，說話溫吞、性子柔和的老太太。

時光和病魔真是厲害，薇拉垂頭喪氣，心里一嘆，當年那個在天堂島興風作浪的老侯爵，終是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薇拉張了張嘴巴，喉嚨卻塞得慌，她清了清嗓子，才吐露出話語：“盧瑟早就到了，奧萊夫估計也就這幾天吧。”

老侯爵伸出她瘦骨嶙峋的單薄右手，想抓住女兒，但因為視力問題，方向老是偏了幾分。

薇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母親的動作，她主動把手握了過去。

“薇拉，你的根基不穩，那些老貴族們的能力，藏在黑暗里的、不為人知的秘密太多了。”

“你總是缺乏敬畏，你這樣，容易遭受暗傷。”

母親還是這般懦弱，難怪祖母看不起她，不愿意傾心培養，而是將軍權移交到自己手里。

雖然如此想，薇拉還是握緊了母親的手。

母親的愛，卻是沒有折扣的。

只是她，過于懦弱而已。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小心林賽！”

薇拉笑了笑：“她只是老貴族們推出的小丑，赫拉大女巫根本沒看在眼里。”

老侯爵突然激動起來，聲調高揚了幾分：“你總是這樣，你跟你的祖母一樣。你們總是缺乏敬畏，什么都不怕。”

“別忘了，你祖母是怎么死的！”

薇拉聞言，臉色巨變，心底一股邪火冒出。

她強行壓制住大吵大鬧的沖動，畢竟，面前的老婦人已經呈現出油盡燈枯的態勢了。

薇拉深深地呼吸了十幾次，冷靜的客觀的不帶偏見的思索了片刻，而后，她果然發現了不一樣的視角。

薇拉默默地用另一只手握緊了重劍，慎重道：“好，我聽您的。這次新老女巫的斗爭，以及林賽的威脅，我以十二分的精力去應對。”

再次看向母親，卻只見老侯爵困乏得側躺著，口中喃喃念叨：“敬畏，要敬畏。你總是缺乏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