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博林遲疑了片刻，又說：“算了，我收回那句話，你沒必要等我。”

她明白方才的請求，太過自私了。不過是情難自已，才吐露出埋藏的心愿。

柯達正在愣神，就聽安·博林清脆的嗓音：“夜已經深了，快清理下，抓緊時間休息。”

他再抬頭，墻頭已經空無一人，徒留淡淡的蘋果花香。

翌日，柯達早上忙活了許久。

坎伯雷已經在洗漱，柯達端上了熱羊奶和粗面包。

鐵匠鋪的后院養了四只母山羊，純粹用作奶源。此外，還有幾個鴨子。

柯達每日下午外出割草，順便和玩伴做游戲。

隨著年歲漸長，同行的伙伴里，女生和少部分男生在女巫學院上學，其余的男孩則就讀于騎士學校。

坎伯雷作為單親父親，維系起家庭獨木難支，也就沒送柯達上學。

鐵匠鋪出品的多是廚房刀具、鐮刀鐵鏟等生產農具，利潤不高，產量也上不去。

柯達聽喬安娜提起，火系女巫幾乎壟斷米蘭的鐵器市場，她們有巫術加持，冶煉的刀具不僅鋒利，而且更持久耐用，不易生銹。

不過，附魔武器才是她們的核心業務，至于家用鐵器，則是沒怎么上心。

坎伯雷不過是在巨獸后頭，拾人牙慧的小角色。鐵匠鋪能茍活至今，也是辛勞。

“柯達，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坎伯雷剛進餐廳，就怔住了。

只見餐桌上井然有序：盤碟刀叉各安其位，且光滑清潔；有銀質花瓶擺在中間，插著一捧嬌嫩欲滴的月亮花。

兒子柯達正抿著羊奶，坐姿十分紳士，一反常態的正經。他目視虛空，顯然是在想心事。

坎伯雷咳咳兩聲，見兒子扭頭看來，爽朗地笑問道：“喬安娜如果看見銀瓶擺出來，肯定察覺到你的態度。”

餐桌上弧線優美的銀瓶，正是喬安娜隔三岔五拜訪，帶來的禮物之一。

坎伯雷先前把禮物都收起來了，生怕柯達不悅，但如今……

“看來你真心認同喬安娜，”坎伯雷入座后，嘗了口面包，贊嘆已：“哦，我的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柯達笑答：“我給里面加了牛奶和蜂蜜，以及一些干果。”

“哪里來的？”坎伯雷愕然，這些材料價格可不低。

柯達嘿嘿笑了：“我在早市溜達了一圈，攤主們送給我的。”

“那月亮花也是？”

月亮花既是巫術材料，也是女巫們喜愛的花卉。

柯達抿了口羊奶，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安·博林送給我的。”

“安？”坎伯雷搜索著記憶里的女巫，問：“安·博林嗎？隔壁的天才女巫？”

“不錯，”柯達指了指后側的置物架：“安已經從女巫學院畢業，要去女巫高塔進修了。”

“她將舊書以及筆記全都贈與給我了。”

坎伯雷唔了一聲，咽下口里的食物：“我打賭，安·博林的筆記，在舊貨市場上，至少可以賣到一個金幣。”

“一個金幣？”柯達揚起聲調，這抵得上鐵匠鋪，七八周的收益。

“嘿嘿，”坎伯雷見兒子一驚一乍，彷佛回到從前，這才略微放心：“看來安·博林是真的喜歡你。”

“既然是她贈予，你最好慎重收藏，別輕易賣掉。”

柯達站起身，收拾盤碟：“女巫賺錢真是暴利。”

坎伯雷享受著芬芳可口的早餐，心中很是慰藉：“誰說不是呢。”

……

下午時分，柯達背著籮筐出門，到郊外的山坡上割草料。

鐵匠鋪本就在米蘭城外圍，沒幾步就到了目的地。

“那些守城女巫們真是如狼似虎，熱切渴望的目光，簡直能生吞了我，”柯達心有戚戚。

曾幾何時，他做夢都想吸引女人的目光，心愿與季羨林老先生類似：[多日幾個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觸]。

然而，凡事都會從量變引起質變。

當城墻上的紅衣女巫們，居高臨下地投射掠奪的目光；當守衛城門的黃衣女巫們，嚴肅且針對性地貼身搜檢；當過往的平民女巫們，肆意下流地吹起口哨。

柯達突然失去興趣，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甚至略微委屈。

他覺得受到了羞辱！

然而這種屈辱的情緒，往往并不綿長，至少在明天早市時，柯達便會拋諸腦后。

柯達卸下背筐，拿起鐮刀，“刷刷”地割草。

春季的太陽和煦溫暖，微風輕拂，茂密粘稠的草甸隨之起伏。

即使如此，沒過多久，柯達依然汗流浹背，他穿的實在太多了。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柯達糾結地扯著上衣，思考著是否要赤膊上陣。

經過十來天的見聞，柯達知曉像自己，這么英俊迷人的男孩子，獨自在外的危險程度。

出門前，他老實遵照坎伯雷的叮囑，穿上長衣長褲，將全身包裹的極其嚴實。

“算了，反正我也不要臉，”柯達猶疑片刻后，決定脫去上衣，不然胳膊無法呼吸，有窒息的可能：“大不了失去貞操而已。”

前幾天春寒料峭，隨著時日推移，天氣悶熱起來。

柯達哎了一聲：“也不知道原主怎么受得了。”

“幸好，過幾天就進入牧府莊園了。”

思緒紛呈間，柯達聽到一聲吼叫，來自遠處的警戒：“哥布林出沒！哥布林出沒！”

嘩啦——

草甸從里冒出零散的男人，以及少數女人。

柯達杵在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好半天才匆匆穿好衣服，背起草料開溜。

“嘶——嘶——”

身后響起哥布林呲牙的刺耳聲響，柯達在奔逃的間隙，扭頭看了一眼。

五個齊腰的綠皮膚人型生物，疾速在追趕。

它們的眼球突出，不成比例地占據了，整個正臉的四分之一。

那手掌粗大，青灰的鋼爪伸展開，令人頭皮發麻。

柯達拼盡全力地逃向米蘭城里，然而后面的聲音越來越近。

不出意料的話，哥布林即將從背后躍起，割破柯達的脖頸。

十萬火急的時候，柯達聽到“砰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幾聲嗚哩哇啦的慘叫。

他回頭看去，那五個哥布林已經是身首異處。

同時，從天而降三位衣著華麗的少女，她們長發飄飄，仙裙招展，宛如仙人。

中間的金發女巫最先開口：“您好，我是暮色川塔的五星女巫克萊爾。哥布林已經被我們處理掉，請先生不必驚懼。”

柯達彎腰喘著粗氣，心里直罵娘，他一眼就看出這拙劣的小把戲。

“這幾個哥布林，要不是你們三搞來的，我就倒立吃翔。”

奈何，柯達并不敢罵出心聲，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說：“我很感激，謝謝女巫大人。”

克萊爾指了指旁邊的伙伴，介紹道：“她們是我的同伴，蘇珊和佩蒂。最近城外不太安全，不如讓我們送——”

“滾——”

又是從天而降一道身影，紅發藍眼，正是安·博林。

她的臉色很差，目光如炬，隨風擺動的赤紅發絲，無一不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尊下是誰？”

“滾，我不想說第二遍，”安·博林并沒答話，反而盛氣凌人地斥罵。

她眼眸閃耀了一下，幽藍的瞳孔里，呈現出彎彎的殘月。

“月之女巫？”

“竟然是月之女巫！”

“我們走！”

克萊爾三人沒有猶豫，火急火燎地逃離現場。

柯達看著一愣一愣，他問：“那幾個哥布林是她們搞的鬼？”

安·博林點了點頭，她盯著對方發育健全的身體，建議道：“以后最好別獨自出城，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

“唔——，好的，”柯達腦袋有點兒暈，被一個女孩子如此勸誡，他的認知系統開始凌亂。

“我不久會去牧府莊園工作，在那里學習知識。當然，在你的筆記幫助之下。”

“瑪莉亞的淑女風度在外，風評不錯，”安·博林作為米蘭女巫學院的尖子生，對上等貴族，略有了解。

柯達嗯了一聲，察覺到氣氛略微尷尬，想開口讓安·博林先走，又太失禮，只能開啟尬聊天賦。

“喬安娜女士介紹的，她是個謙遜正直的女巫。”

安·博林贊同，她生性沉默寡言，此時也不好受，干巴巴地回應：“喬安娜女士曾在女巫學院任教，我聽過她的《死靈巫術入門》課程。”

安·博林頓了下，又補充道：“她為人很不錯。”

“死靈？”柯達滿腦子問號，喬安娜向來開朗陽光，他還以為對方是光之女巫呢：“喬安娜女士是一名暗黑女巫？”

“是的，”安·博林伸手，想幫柯達把背筐拿下：“我來吧！”

“怎么能？”柯達不假思索地拒絕：“我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

安·博林聞言后一怔，接著大笑，寵溺地看著青梅竹馬：“那好，都聽你的。”

“……”柯達滿頭黑線，這場景，彷佛自己是前世胡鬧的女友角色。

“算了算了，你幫我拿著吧，”柯達不想再糾結，決定順應女巫世界的潮流，將自己心態調整，與前世的女孩對標。

安·博林微笑著以手指點了一下背筐，那沉重的背筐竟飄到半空，跟在兩人的身后。

柯達走著走著，忍不住一步三回頭，老想研究下漂浮的背筐。

安·博林倒也不催促，任由柯達拖慢速度，紅發少女捏了捏手鐲，說：“我已經收到純白星塔的錄取書。”

快要趴到背筐的柯達回頭，咧開嘴笑道：“恭喜恭喜，我早就預料到了。”

“真的嗎？”

“千真萬確！安·博林可是天才女巫，米蘭這個小城，留不住你。”

安·博林心滿意足地笑了，見柯達的影子拉長，她伸出手，悄悄地牽住地面上，屬于柯達手掌的陰影。

她在心里默念：來日再見，親愛的柯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