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纜繩慢慢滑落,深邃的電梯井透出陣陣寒氣,工程電梯像是一輛通往地獄的列車,每個人都屏息凝神做好了戰斗準備,他們把手電筒握的死死的,似乎這是對抗井底怪物的唯一法器。
“真相是地獄里吹來的風啊!讓我想起七十年代的科拉鉆孔,足有一萬多米深,人掉下去差不多要花一百秒的時間才會落地!想想一百秒的時間足夠我陪娜塔莎看完一曲列昂尼德·烏喬索夫的歌舞會了!”亞歷山大忍不住吐槽,他抓緊了鋼架,透過底部殘破的洞把光打向井口深處,卻什么也看不清,多年積蓄的黑暗將手電筒散發出來的微弱的光完全吞噬了。
“亞歷山大,閉上你的嘴!”凱爾特低沉的下令。
電梯大約下落了不到30米的深度開始慢慢減速,隨著沉悶的一聲巨響,所有隊員平穩落地,伴隨而來的是一股陰冷的風,無端的恐懼侵蝕著來到這里的人們。
研究所的地下空間更是令所有人大吃一驚,這里空間極大,每個角落都布滿了濃厚的死亡氣息,刺鼻的消毒水味直撲口鼻,腳下的地面是一層厚厚的冰層,冰層中大試劑瓶和實驗所用的針筒散落一地,電梯周圍還冰凍著焦黑的人類骨架。
“看樣子這些人是葬送在這里的研究人員,他們把顫抖的手伸向還未降落的電梯,滿眼都是求生的欲望。”凱爾特推測,“當時這里一定發生了什么,火災或是什么別的可怕的東西。”
“這群家伙也可能是被嚇死的實驗樣本也說不定哦!我記得聽別人講過,說是國內犯了死罪的人或是抓到的國外間諜會送到西伯利亞來為科研做貢獻,該不會是……”亞歷山大饒有興致地擺弄著冰凍的骨頭架子,“想象一下,如果這所實驗室足夠陰暗,對這群囚犯來說這里就是一座慘無人行刑臺,而那些穿著蒼白衣服的實驗人員就是劊子手,會隨時要了他們的的命。”
“對待死者至少也要有著最起碼的尊重吧,別玩那些骨頭了。”凱爾特踢開眼前的枯骨,小心翼翼地邁出電梯,隊員們緊隨其后。
手電筒的光漫無目的地四處掃蕩,四周全是燒焦的資料和桌椅,被火焰洗禮后又遇到潮濕的水汽凝結成冰,桌上還殘留著幾株逃離大劫的罌粟花,雖然已經枯萎成了一小團,但冰層將它枯萎時的無助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在深邃而孤獨的地獄中種上一朵含苞待放的北極罌粟,每每看到花期變化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想來在這靜默的毀滅下,曾經的這里也充斥著些許人類的生機。這些罌粟或許就像人的命運一樣,災難到來時無從掙扎,作為海員的凱爾特能夠深深地體會到這種求生的無奈和刻骨銘心的孤獨。
走過實驗區之后,隊員們來到了一片奇怪的空地。這里除了極其平滑的地面外什么也沒有,像是一個巨大的溜冰場,冰面像是鏡子反射著手電筒的光,由于長年累月的冰雪消融,頂端層層疊疊的冰痕像是走入了奇妙的四維森林,一根根晶瑩剔透的冰掛仿佛懸浮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似乎是到了整個地下空間的最深處啊,這里居然是個天然的溜冰場,早知道應該把娜塔莎也帶下來,我還記得在賭場的滑冰晚會上,娜塔莎跳過一支儒勒·馬斯奈的《冥想曲》鎮住了場下的所有人,她那高挑的身形活像一只飲水的天鵝!”亞歷山大回想起來內心仍舊激動萬分,他也學著在冰面上來回滑動,卻像一只趴在荷葉上隨波逐流的癩蛤蟆。
凱爾特蹲下,用工兵鏟輕輕敲擊地面,無數細小的白色晶體從裂縫中濺射開,他捏起一塊湊在鼻尖處聞了聞,微弱的臭味有一些刺鼻。
“可能是尸體腐爛留下來的吧!”凱爾特沒有在意。
“哇哦看那!”前面的隊員興奮地驚呼,“老大,我們好像找到了任務中所說的珍貴樣本。”
凱爾特帶著剩余隊員迅速滑了過去,心想別又是什么奇形怪狀的基因突變的怪物。
滑到冰場的中央,連見多識廣的凱爾特也震驚了,一面超大的冰掛從冰層頂端順流至冰面,猶如從天而降的哥薩克長劍,貫穿了混沌的卡俄斯。
巨型冰掛上刻著無數稀奇古怪的圖案,每一筆都是精雕細刻,線條曲折蜿蜒如同活在冰雕中的游龍,冰層中央隱約映著一個嬌美的身影。
“這些符印是古希臘文字,好像古時的封印或者祭祀之類的東西。”凱爾特撥開冰層,透著晶瑩的冰柱望著仔細端詳著里面那個模糊的影子,“把所有的光對準那個東西!”
隨著燈光聚焦,冰層中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個象征東正敎的三重十字架,頂部刻著四個古斯拉夫字母,意為:“髑髏地已化作天堂。”
被禁錮在十字架上的東西像是個女孩,長發如墨,膚光勝雪,眉宇間流動著有一股隱隱的戾氣,雖然被封凍在堅冰中,但見到她的人仍不由得心中泛寒。
“哇哦,真的是初鮑里斯·戈杜諾夫的圣女圣像啊,這就是考古隊所謂的奇緣了吧!”亞歷山大完全被那具身形吸引住了,縹緲如布的發絲也掩蓋不住她姣好的身形,“這讓我想起了《奪寶奇兵》里的考古學家印第安納·瓊斯,據說她從一座古廟中也尋找到了一座查查波亞生育神像。”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像,十字架下的圣女是曾經是個活生生的女孩!”凱爾特極其驚懼,“想不到這群喪心病狂的家伙居然搞人體實驗!”
“這這,這簡直就是躲在蘇維埃光芒照不到角落里搞神權主義啊!”亞歷山大狠狠地唾了一口,“這幫該死的神棍!”
就在這時,隊員們聽到了微弱的滴水聲,每一滴水聲都透著絕對的死寂,像是上帝在對侍者最后的默哀。
“怎么……會有水聲?這是溫室效應?!美國佬的工業生產排放量又增加了?”亞歷山大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個玩笑。
“快!離開這里!逃到工程電梯那里去!逃到工程電梯那里去!”凱爾特迅速下令,整個空間的溫度緩緩升高,他已經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
隊員們迅速按著原路滑行,驚恐的神情像是在逃命。
“那樣本怎么辦?”亞歷山大說。
“別管那東西了!這里有古怪!”凱爾特厲聲呵斥,冰藍色的瞳孔中慢慢泛起了金色的光。
腳下的冰面慢慢變得柔軟起來,在所有人劃出冰面的最后一刻,整個滑冰場變成了流動的銀色鏡湖。
“這……這根本不是什么冰面,這是凝固的水銀!”凱爾特突然反應過來,難怪冰面散發著一股微弱的臭味,那是硫化汞中揮發的硫蒸氣!
凱爾特恍然大悟,憑他多年的經驗和直覺告訴他,那個被禁錮在十字架上的圣女根本不是什么實驗樣本,那是這里最危險的怪物,這個巨型的冰場就是前人專門為那個家伙列制的煉金矩陣。
就在這時,十字架冰掛開裂,巨型的冰層劃入流動的水銀河中。女孩緩緩仰起了頭,金色的瞳孔如同兩盞燃燒的燈籠,照亮了永夜。
“亙古的惡龍,是魔鬼,也是撒但,把它捆綁在青銅石柱上,他們都將復活,與基督一同作王一千年!”女孩輕聲唱誦著古老的經文,那是新約圣經中《啟示錄》的片段,她的聲音就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那樣好聽,卻帶著盛大的莊嚴。
死亡仿佛黑暗在漫延,漸漸籠罩了整個空間。
“怪物!那是個怪物!快跑!快跑!”所有隊員痛苦地驚叫,不由自主匍匐在地上跪拜,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像是著了魔,甚至連手中的武器都握不住了。他們頭痛欲裂,有的人難以忍受直接跳了下去,淹沒在劇毒的水銀中。
“不要自亂陣腳,特戰隊員們,都撤回到電梯井里去,都撤回到電梯井里去!這里交給我!”凱爾特大吼,身體挺得筆直,肌肉隆起,幾乎要撐破防寒服,雙眼同樣充斥著金色的火焰,他從背后緩緩拔出了那柄雪白長刀——茲拉托烏斯特,耀眼的金色劍柄泛著濃濃的殺意。
煉金刀具,茲拉托烏斯的名聲特早在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就廣為流傳,由于軍隊作戰勇敢,征服了不少區域,為了嘉獎士兵的勇氣,皇帝找到了曾經的煉金術師打造出了這款武器,來獎賞有功之臣。
其余的隊員艱難地爬回電梯中,看著站在銀河前的那個黑色背影,仿佛上帝站在云端俯視人間。隊員們突然明白了,原來他們一直追隨的指揮官也是個怪物。
“所有人注意保護自己,我去把老大救回來!”亞歷山大怒了,他端起槍毫不猶豫地要把老大救回來,即使是怪物也毫不在意。
“別過來,這東西不是你能夠對付的!”凱爾特怒喝,“帶著隊員們逃出去,把娜塔莎照顧好!”
說著,凱爾特踏著浮冰,揮刀砍向了光芒中那位恍若天使恍若惡魔的圣女。
***
地底的轟動驚醒了靠著冰柱小睡的諾里夫·溫亞德,他低頭看了看電子表,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這說明期盼已久的圣誕節終于到了。
距離一隊下去已經很長時間了,他拿出對講機睡眼惺忪地說:“已經過了午夜啦,圣誕快樂呦老大!下面什么情況?”
“別他媽的跟我提圣誕了,我們遇到了危險,快來救援!快來救援!”對講機那頭傳來了亞歷山大的怒罵。
娜塔莎聽到了亞歷山大的聲音,有些焦急,她沖到諾里夫身邊,抱著對講機急切地呼喊,聲音帶著小聲的抽泣:“薩沙,薩沙!你怎么樣了,你沒事吧,薩沙?”
“我,很好,別擔心親愛的,我很好,圣誕快樂,我的娜塔莎!”亞歷山大強做鎮定,緊接著他又用顫抖的聲音大喝,“諾里夫,快叫人把鋼纜繩拉上去,電梯的機械已經失靈了!快!”
一隊所有隊員趕忙把手頭的圣誕夜宵扔在一旁,死死地抓緊了電梯的鋼纜繩,每個人都咬緊牙關,費力地向后拉,頂部的機械滑輪咔咔作響,娜塔莎也焦急地握緊了鋼纜繩的尾端,素白嬌細的雙手累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工程電梯慢慢停到了地面上,亞歷山大抱著重傷的凱爾特,凱爾特赤裸著上半身,胸口像是被烙鐵用力地攆過,被紗布包扎的漆黑的傷口還泛著灼熱的火星。
諾里夫趕忙撿起一旁的冰塊打算給傷口冷敷,但冰塊剛剛放上去就化成了一攤水,數秒之后蒸騰成了青白色的水霧。
“先,先別管我了,我死不了!快,到有信號的地方,利用衛星電話,通知鮑里斯·埃米爾這里的情況!”凱爾特緩慢起身,“別再惦記那個混蛋樣本了,小家伙……不一定能應付得了她……”
十分鐘之前,就在凱爾特揮刀撲向女孩的瞬間,冰封女孩的堅冰漸漸開始融化,地上的水銀河開始沸騰,咕嘟嘟的冒著銀色的水泡。女孩緩緩抬起那雙看著纖細毫無力道的手,隨著金色光芒漲落,凱爾特僵持了數十秒后漸漸泄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轟飛出去。
“真有意思,區區凡人,也敢觸犯神的御座!”女孩的聲音古老而蒼涼,仿佛站在高天之上,帶著刻骨的嘲諷,俯瞰眾生。
凱爾特拂去嘴角的鮮血,咧嘴一笑,像是一位赴死的英雄。他完全沒有停下喘息的意思,轉瞬間,再度爆發出獵豹的極速,揮舞著長刀向著女孩劈去。
女孩完全沒料到凱爾特進攻的極速和暴力,由于尚未完全解封,冰凍的十字架是她的桎梏,她不得不抬手硬生生地抗下凱爾特的重劈,茲拉托烏斯特和白皙的鱗片摩擦,迸發出金色的火星。
“龍化現象!”凱爾特驚懼了,想不到他的全力一擊居然無法突破這個怪物的屏障,但他驚懼的神情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是爆發出的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短短數秒,尖銳的冰層被撕裂,地上水銀被劈成數千個流動的碎片,連聚合的時間都沒有,從一開始,凱爾特就迸發出了全力。
女孩雙手顫抖,小臂上透明的鱗片像是凝結的冰晶被硬生生撥去了一大半,冰封的雙腿限制了她的行動。
凱爾特絲毫沒有停息,金色的長刀仿若鬼魅,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在迷霧中穿梭。女孩的左肩被刀身生生洞穿,炙熱的黑紅色血液浸透了女孩的半個身子,落在冰層上,穿透了一個個小小的洞。
“想不到,區區人類之軀居然可以達到這樣的程度,真有意思!”遭到重創的女孩卻笑了,笑的有些嫵媚,金色的淚水無聲地漫過那張漂亮的臉,澄澈的瞳孔中映著金色的海浪,若是女孩坐在莫斯科冬夜街頭的酒吧里,應該會有無數青睞的男人想要請她喝上一杯吧!
金色的柔光照亮了凱爾特的臉,近距離下眼前的一幕介乎真實和虛幻之間,凱爾特仿佛看到了一個走丟的女孩的臉,猙獰中帶著天使般的美感,一個重傷垂死的怪物怎么會流出女孩般那種純情的眼淚呢?顯得那么無助,又可憐。
但就在凱爾特松懈的一瞬,女孩左手握住刀身,另一只手順勢爆發出不亞于凱爾特的速度猛擊凱爾特的胸口。
凱爾特只感覺像是被一座工地的重型錘迎面轟擊,他翻滾著飛出去數十米,沿途撞裂了好幾根冰柱。他半跪在冰面上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被女孩丟出的茲拉托烏斯特幾近碎裂,落入涌動的水銀中。
“這就是血統的差距么?沒想到,我參軍多年馳騁了半個世紀,居然會走到這么無力的一步!”凱爾特粗重地喘息,眼神中多了一分絕望的黑色。
“真是個頑強的家伙,我都不忍心殺你了!”女孩遠處那個支離破碎的身形嫵媚地笑了,她緩緩從冰封的十字架上走了下來,突破了煉金陣法的桎梏,再也沒有什么能限制她的自由了。
這就是掙脫束縛后的威力么?凱爾特半跪在地上,雙膝止不住的顫抖,女孩的威壓如一座無形的山籠罩在他的頭上壓得他無法喘息。
就在凱爾特認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里,身影緩緩扶起了凱爾特,男孩耷拉著眼睛,平淡的像是剛剛睡醒在撿地上的鬧鐘。
“你不會死,就如一千年前的將死之人,他們都將會活過來!”男孩輕聲說,反手撿起了那把長刀,金色的光芒慢慢包裹了碎裂的刀身,男孩念誦起古老的經文,“執劍之手,擬命之人,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地上的冰層慢慢震動,溫度驟然,空中逐漸凝結出細小的冰晶,海量的能量從冰層中逐漸匯聚在那柄劍上,像是神的手在翻云覆雨。
“你是……契丹!”凱爾特不敢相信,原來曾經招入麾下的小個子列兵居然是這樣的存在。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我是誰,但是在那個寒冷的小鎮,你救了我,所以今天,你的生命不會凋零!”男孩抬起耀眼的茲拉托烏斯特,劍鋒直指逐漸融化的冰層中的女孩,瞳孔中同樣迸發著赤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