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學院北區,九龍峰頂,馬恩宮。
昏暗的燈光下,科研部部長魯卡斯·伊圖站在中廳的落地窗邊,雙手撐著欄桿,靜靜地遙望著遠方星星燈火,望得出神。維多利亞港灣里,每一盞燈火都象征著一條散落的船帆,在靜謐的深夜,也煥發著繁華自由的光彩。
姜成云坐在沙發里,嘴里叼著一根希爾頓牌香煙,默默地翻看著那本卷宗,他沒有再跟魯卡斯搭話,窗外欖子樹的枝頭上,黃喉貂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發出嗚嗚的底鳴。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姜成云把那本卷宗又翻閱了一遍,他悄悄地拿出了微型相機,把相關的細節和照片拍了下來。
“喏,抽根煙吧!我知道你不會抽,不過心情不好的時候,一根煙總是可以幫忙卸去一些負面情緒?!苯稍戚p輕拍了拍魯卡斯的肩膀,然后遞給他一根煙,幫他點上,“你知道我不太會安慰別人,小時候姜成澤在外面受了委屈哭著找我,我也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他看到我一臉嚴肅的表情,就不再哭了,因為他知道他不會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慰藉的話?!?
“你這個當哥哥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濒斂ㄋ沟皖^擺弄著手里的煙卷,“想來姜成澤的童年一定不幸福吧!”
“輕易得來的幸福是安樂死的麻醉劑,脫胎換骨是個痛苦的過程,像我們這樣的身份不得不靠自己擺脫桎梏,任何尋求安慰的行為都不會讓人成長?!苯稍普f,“不過事后,我總會帶著他在南區吃上一頓他最愛吃的德國菜。”
隨著一股淡青的煙霧魯在空中彌散開,魯卡斯只感覺被嗆得睜不開眼,隨后劇烈地咳嗽起來,不過他沒把煙丟掉,而是平靜地感受著尼古丁穿過血腦屏障帶來的高強度精神快感。
“這東西真是個有趣的發明,腳下有些虛浮,有種如墜云端的感覺,”他搖搖晃晃地扶著姜成云說,“不過,煙草當中的尼古丁具有很強的器官毒性和中樞神經毒性,總是依靠它會上癮呢?!?
“是啊,以前我還在想人怎么會依賴上一根煙呢?后來我才明白,在一個人情緒低落時,這手指上的一點點光才是真的很溫暖?!苯稍频鹬鵁?,直起身子扶著魯卡斯的肩膀,雖說魯卡斯比他年長十幾歲,不過他們并肩站在一起像是一對相識多年的兄弟。
魯卡斯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霧,隨即振作起來:“健康隨煙而逝,病痛伴煙而生,很有趣!很像龍族的血統對不對?讓我想起1968年西爾薇演的一部電影,名字好像叫什么《魔鬼的契約》,就像人類違背自然的法則與龍共舞創造了混血種,就是在與魔鬼締造契約!”
“部長果然是位淵博的知識分子,抽根煙都能領悟到這么深層的道理?!苯稍仆淘仆蚂F。
“唉,只是感慨一下,明明已經過去了那么久,回想起來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一樣。”魯卡斯笑了笑,收回了遠眺的視線,在沙發上坐下,“不想啦,過去的時代終究會落上帷幕。好了,署長大人,既然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接下來,討論一下正事吧!想讓姜成澤成功拿到進修名額,林政遠院長持有理事院和榮家兩票,除了你和參議院的這兩票頂多算是持平,若是想有十足的把握,我們就得從攝政院開刀,不過約翰遜家族和戴維斯家族一直不對付,想讓他們擁立你恐怕有些難度?!?
姜成云取出了插在衣服駁頭眼中那朵白色襟花放在魯卡斯手里,眨了眨眼,微笑說:“讓約翰遜家族聽我的話確實有些困難,不過搞定他們的代理人我還是有些把握。”
魯卡斯看著手里那朵冰冷純潔的白色玫瑰沉思了片刻,隨即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居然搞定了克麗絲?”
他想起來了,難怪這朵白玫瑰這么眼熟,校務委員會時約翰遜家族的那位年輕家主身穿的黑色禮裙佩戴的就是這朵襟花。因為昨天情人節,每位賓客都佩戴著一朵紅玫瑰盛裝出席象征著對上流生活堅貞不渝的熱情,但只有克麗絲帶著一朵白玫瑰,她的妝容肅穆神色哀傷,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特別,像是為了悼念死去的愛情。
“不是我搞定她,是利益交換!”姜成云搖了搖頭說。
“該不會是出賣色相吧?”魯卡斯咧了咧嘴,滿眼驚喜,“我的天吶,拜托,她可是社會上的頂級名流,真的把他搞定了,未來半個香港島都是你的!”
在香港上流人士的交際圈中,那些名花無主的千金小姐們一直是各大名流貴族眼中的最關注的對象,她們為了家族的政治地位或是商業利益相互聯姻,成為了眾多勢力視為建立關系最直接的紐帶。不過,克麗絲卻是塊燙手山芋,高貴冷艷的她從不輕易的親近別人,即便對方是名聲顯赫的豪門子弟或是富甲一方的財團闊少,因此,她一直被奉為圈中的“冰封女皇”。
曾經有位英俊高貴的伯爵與約翰遜家族談成了一筆大生意,交誼舞會上希望與克麗絲小姐共舞一曲以謀更好的合作。按道理講,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交誼舞這種東西歸根結底就是男男女女暗播情愫,換做是哪位家族的小姐都該倍感榮光與伯爵在舞池中熱情相擁,而后乘勝追擊,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伯爵午夜的垂憐。但在克麗絲這里,伯爵的年輕英俊高貴富有都不管用,伯爵因為在酒后醉醺醺地拉著克麗絲小姐的手跳舞時意圖動手動腳而被狠狠賞了耳光。
“學院在蘇聯的一些項目上還存留著兩大家族的利益鏈,即便有圣瓦西里學院坐山觀虎,但放下的局面,他們的關系已經很緊張了。所以,只要她代表約翰遜家族支持我們獲得進修名額,并且在蘇聯協助我們完成行動,我就答應順便幫她們掀翻戴維斯家族在蘇聯的勢力?!苯稍频卣f。
“順便?你瘋了么?這簡直是與虎謀皮!”魯卡斯激動的跳了起來,“‘北地行動’這淌渾水已經夠渾的了,你還要卷入兩大家族的紛爭,姜成云你真是瘋了!”
“冷靜一下,我受約翰遜家族撫養了這么多年,對他們的手段我很熟悉。”姜成云莞爾一笑,冷靜地看著魯卡斯的眼睛。
“別胡鬧了!你以為你是誰?你去過蘇聯嗎?你了解圣瓦西里嗎?你連簡單的潛伏都要大費周折,你有什么能力完成這個交易?”魯卡斯聲音有些顫抖,氣的嗓子要冒煙了,“還有,你想沒想過后果,一旦沒有達成她的條件,你將同時與兩大家族樹立敵對關系,這樣別說是蘇聯,你連香港都沒有立足之地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魯卡斯死死地盯著姜成云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個發現女兒早戀的父親。姜成云雙手搭在魯卡斯的肩膀上,依舊面色平靜,眼神漠然。
長久的沉默后,魯卡斯渾身松懈下來,他剝開姜成云的胳膊,望向窗外,長長地嘆了口氣。
“部長先生,作為統一戰線的盟友,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苯稍坡氏却蚱屏顺聊?,“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跟約翰遜家族有著共同的利益,事成之后,我可以接管戴維斯在蘇聯的產業,與克麗絲小姐達成更進一步合作,有了他們的助力,我才能撬動戴維斯家的根基?!?
“你真是個嗜命的賭徒!你會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的,即便你不怕,也要為成澤找想?。∈ネ呶骼飳W院是個龐然大物,那里的局勢遠比這小小的香港島要復雜得多,成澤還是個孩子,我怕他一旦被卷入,最后連骨頭都不剩!”魯卡斯低聲說。
“是啊,我就是個賭徒,每一個賭徒都不會因為贏錢而放棄下一把賭局的。現在的局面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了,我已經把賭注推到桌上了,戴維斯家族對我早已是磨刀霍霍,我若不先發制人把他們推翻,后果只能像項羽那樣。所以說,只有入局才能破局,部長!”姜成云笑了笑說,“您是姜成澤的導師,您應該能理解我的用意,我也不是姜成澤的監護人,我是他的利劍,勢必要把他前方的荊棘全部掃清。我和成澤熬過了那么久,從黑夜中走出來了,不會止步在黎明的微光下,而是要追逐那最耀眼的太陽,長夜的黑暗一直在后面緊緊地驅趕我們的腳步,若是停下必將會再次被黑暗籠罩?!?
花園里,科研部的舞會已經散場了,校工同志們正在清理舞會后殘留的垃圾,研究員們拖著醉醺醺的身體走進馬恩宮兩側的宅院,姜成云整了整衣服,打算跟魯卡斯告別。
“唉,想來我真不該上你這艘賊船??!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太過輕易相信克麗絲,一個人靠不靠譜,不是看她答應你的承諾,而是看他在利益沖突下,把你置于何地?!濒斂ㄋ篃o奈地嘆息,事到如今還能說什么呢?姜成云是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他沒有退路,他的身后就是萬丈深淵,所以他做的決定誰也沒法更改,即便后果萬劫不復。
“放心好了,她只是個有溫度的小女孩,很可愛?!苯稍普苏律?,擺了擺手,走向大廳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