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釤蜷縮著坐在床上,捋了捋身上的睡衣,沉默了一會又輕聲問:“叔叔,洛冰怎么樣了?”
“洛冰?就是和你吃飯的那個家伙吧?那個混小子私自劫走你的賬我還沒找他算呢!”榮晧顯得有些生氣,好像江洛冰一下子又把他的情緒燃燒起來了,榮越無奈地站在一旁直搖頭。
“我們關系很好,他又沒做錯什么!”杉釤低聲說。
“關系很好?杉釤,真心是看不透的??纯窗桑@是今天的新聞,《東方日報》和《星島日報》為了報道昨晚的事出的特刊!”
杉釤拿著報紙,醒目的頭版大圖像是在報道什么駭人的自然災害,怡和大廈頂層在暴風雨夜燃燒著熊熊烈焰,餐桌,酒柜,吊燈,露臺,還有那架鋼琴碎的七零八落,原本文明香港的北極光陰餐廳一夜間燒的僅剩零星的斷壁殘垣,昨晚她昏迷之后發生的一切就跟拍電影似的。她瞪著眼睛難以置信。
“就在昨夜,南區的黑幫針對你有預謀地實施了一起綁架,初步判斷他們打算劫持你向家族索要高額贖金,若不是榮越及時趕到,后果不敢想象。除了報紙,現在電視臺也在滾動播出這件事,畢竟怡和大廈的火災事關重大,不過家族已經要求報社和電視臺隱瞞你的身份,現在對外公布的事件就只是黑幫聚眾爭權械斗所引發的治安案件。”榮晧說。
“叔叔,現在的香港還是這樣混亂嗎?”杉釤低著頭喃喃地說。
“我已經連夜安排了警察去調查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之后會給你一個交代?!睒s晧解釋說,“包括邀請你約會的那個小子,身份也很可疑,他或許也是昨晚行動的參與者也說不定?!?
“怎么可能!叔叔你昏頭啦?江洛冰就是我在學院的同學啊,他有什么可疑的!”杉釤突然坐直了,皺著眉發問,鼻子透著一股急躁地酸澀。可能真的是愛情的魔力吧,一旦關聯到江洛冰,她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不過想來家里的這群老家伙也是疑神疑鬼習慣了,見著誰都像是自己的政敵一樣,她嚴重懷疑這群家伙得了什么被迫害妄想癥,就像抗戰時的鬼子進村,見著誰都懷疑是土八路。
“只是同學嗎?沒那么簡單吧!盈盈,你是家族未來的繼承人,需要學會獨立思考問題,學會質疑和親自驗證?!睒s晧語重心長地說,“就像下屬向你匯報工作,因為你是家主,他們需要考慮領導者的感受和想法,所以傳入你耳朵的東西必定是加以潤色的,即便你親眼所見,也未必會是真的,可能只是有人專門為你營造了想讓你看到的假象,所以作為未來的家主,不要太過相信任何人。”
“難道所謂不信任的人也包括你在內嗎?”榮盈盈的聲音冷冷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榮晧的眼睛,她很反感榮晧的疑神疑鬼,好像誰都要加害他似的。
“杉釤,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心存芥蒂,這么多年我為了榮家所做你也可以看到,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不該在這么任性了!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家族的考慮,只有你獨立的決斷才是你行動的航標?!睒s晧輕咳了兩聲,整了整自己的西裝,“你還記得昨晚在餐廳服務于你們的總經理嗎?”
“我記得,是蔣先生!”杉釤想了一會,又扭頭看了看榮越,輕聲說,“他是個很風度的人,就像越叔一樣。”
榮越慚愧地撓了撓頭,笑了笑說:“小姐,可能您還不知道,我們調查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黑社會分子,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策劃,包括他在您和江先生的酒中下了迷藥!”
說著,榮越從檔案袋里取出了蔣明輝的資料,上面清晰地記錄著他的生平履歷……所有不為人知的黑幕和隱私被扒的干干凈凈,蔣明輝,35歲,中學輟學后就混跡于南區黑幫做打手,效力“陳星”社團,參加過十三起大規模械斗和兩次槍支走私,之后被“陳星”培養安插進“北極光陰”餐廳,通過賄賂、綁架、威脅等手段爬上了總經理的位置,打入了香港上流社會,參與和監聽用餐客人的交易和談判,他還對鏢參很有一手,曾策劃參與過多起高官子女的綁架案,無論交不交贖金,他最后都會把人質賣到東南亞做皮肉生意……此刻,那位衣高貴著談吐文雅的總經理此刻簡單得就像是一張白紙,干凈赤裸卻又骯臟不堪。
“怎么會這樣?原來那群家伙是想綁架我索要贖金?”杉釤抱著自己的胳膊蜷縮在床的角落,像是個被世界欺騙的孩子驚訝的說不出話,她難以置信那位紳士的經理居然會是笑里藏刀的幫兇。
“目前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表面上看確實很像是為錢所為,不過你的身份和行蹤是家族的秘密,至于為什么會泄露,想必是知情的人在幕后策劃?!睒s晧說。
“可是沒道理啊,我回香港只有你們和學院清楚,學院斷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杉釤有些煩躁。
榮晧笑了笑,輕聲質問:“那江洛冰怎么會知道你回來的消息呢?”
長久的沉默之后,杉釤抱著頭嘆息:“我不知道!”
見到自己循序善誘地開導起了效果,榮晧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江洛冰也遠沒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家族昨夜調取了他的的學籍檔案,三年前他突然從大陸來到香港進入圣保羅中學求學,也是在那個時候自然地和你成了同學,但奇怪的是,他在大陸履歷是謎,檔案里沒有任何記錄,就好像是為了接近你憑空出現的一樣。試想,江洛冰通過長期潛伏,不斷接近你,久而久之,日久生情,他終于借著對你的愛慕之心讓你放下了戒心,最終目的是圖謀你或者榮家……”既然蔣明輝的和善熱情是假的,那么江洛冰的情真意切會不會也是裝出來的呢?下面江洛冰考慮到你的安全,我要求學校所有學生與做你同學不能超過一年時間,而他的勢力,他的身世并不簡單,試想一下,倘若這個家伙是某個敵對勢力派來的,至于圖謀你還是榮家就不得而知了……”
“他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喜歡很我,根本就不是因為榮家的關系!叔叔我說過了,我個人的感情問題不需要你們的關心!”杉釤怒了,她應聲打斷了榮晧的推測,紫色地瞳孔中映出淺淺的金色,作為混血種,這是情緒極度起落時才有的征兆。她的手狠狠地攥著床邊的羽絨被,巨大的握力把蓬松的鵝絨壓成了一坨實心棉球,白色的被單上留下了清晰的爪印。
榮晧靠在窗邊的長椅坐下,靜靜地看著杉釤,仿佛能感受到她對那個男孩赤誠的愛意和為心愛之人打抱不平的憤怒,許久之后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對我的感情是真心的,我能感覺到?!遍L久的沉默后,杉釤低聲說,她扭頭望向窗外,夕陽將天映得火紅,燎然如她的心情。她忽然變得有些失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貓蜷縮在墻角,她恨自己的身世,恨自己生在一個權力糾葛充滿猜忌的家庭里,沒有自由,被家勢牢牢鎖住。她很想像個普通女孩那樣喜歡上某個也喜歡她的男孩,然后留下一段浪漫美好的回憶。
“憑感性判斷事物的真偽對于一個領導者而言,并不是什么英明的辦法??!”榮晧的語氣中充滿關切,他從榮越手中接過瓷杯,杯里的奶茶還冒著熱氣,“你先冷靜一下,喏,聽榮越說你很喜歡喝奶茶,這是他早上到沙田買的茶粉,又花了大把時間請教當地的做奶茶的小販專門學著為你做的?!?
榮盈盈愣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杯子,放在鼻尖處深深地聞了聞,濃郁的油脂香味順著鼻子漫延到整個神經,加上有些口渴,讓她迫不及待地飲了一大口:“啊,好燙!”
茶湯的沸熱燙得她的小嘴巴直打顫,燙得她眼淚都掉出來了,她沒想到會這么燙,不過還是強忍著咽了下去,火辣辣的感覺讓她恍惚間清醒了很多。
“對不起,小姐,這是剛剛焗好的茶,有些燙……”緩過神來的榮越連忙遞上了一杯溫水。
“性子還是那么急躁啊,還跟小時候一樣!”榮晧輕聲責罵著,“這種廉價飲品熱量較高,長期飲用會使血脂肪和膽固醇升高的,我真不理解你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杉釤沒有理會榮晧,她雙手捧著杯子吹了吹附著在奶茶表面的泡沫,小口小口的抿著,感受著熟悉的味道。榮晧當然不能理解杉釤為什么會喜歡這種廉價的奶茶,就像定情信物一般,里面滿載著她和江洛冰共同的回憶。
看著榮盈盈一點點將那杯茶喝下,榮晧這才松了口氣,他扭頭望向天邊的落日,輕聲說:“盈盈啊,我說這些,并非有意懷疑你與江洛冰的感情,但你動心前看清那個人是有必要的,即便他是個天才,血統很優秀,但你看不透他的內心,他接近你是出自對你的喜歡呢?還是借機利用你另有所圖呢?他可能是助力也可能是威脅,在沒有確實的把握,家族不會拿未來的繼承人去冒險的,家族寧可容納平凡的野花,也決不能接受帶刺的玫瑰?!?
“可他不是什么平凡的野花,”榮盈盈的神情有些失落,“也不是帶刺的玫瑰……”
“可他會不會像這杯奶茶一樣呢?它被香甜的外衣包裹,讓人垂簾欲滴,可一旦入口,又會不會被它的滾燙傷到嘴巴呢?”榮晧搖了搖頭,聲音關切,“所以,別被情感沖昏了頭腦,身于險境之時,情感便是致命的兇器!”
許久,杉釤緩緩呼出一口熱氣,她呆呆地盯著自己從被子里的露出來的腳,眼神中滿是失落。她原以為遇見了那個肯為她真心付出的人,就像哥哥一樣,她終于可以把積蓄多年無法傾訴的委屈講給江洛冰聽,江洛冰也會誠心地安慰她,理解她。但這一刻,什么東西忽然讓她原本炙熱的心動搖了,心中叢生的荊棘殘忍地蹂躪著她的愛與熱情,勒得她艱難地喘息。
“叔叔,請您給我一點時間,這件事我會處理好,麻煩您了!”杉釤緩緩抬起頭,她的表情變了,瞳孔中像是綻放著一朵盛開的紫羅蘭,她不再是那個在大雨中流離失所的小女孩,而是一位成竹于胸口的年輕君主,“您和越叔出去吧,我還有些困,想再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