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刺破天幕落入不遠處的還未落成的中銀大廈,強烈的電光反射在玻璃幕墻上把車內照亮。透著光,遠寶玉默默地看著男人半明半暗的臉,那張被歲月雕刻但依舊英俊的臉露出了久違的笑意,一股心里的回憶如潮水般泛濫起來。
在閃電消逝黑暗籠罩他們的那一刻,他輕輕給了男人一個擁抱。
“喂?什么路數?喂喂喂,你不會是吃蘇小妍的醋了吧?我對你可真的沒興趣。”男人慌里慌張地往后躲。
“楚兄,你離開她快半年了,姐姐過得怎么樣?”遠寶玉輕聲問。
男人當即一記手刀敲在遠寶玉的腦門上:“該叫大嫂了吧,別總姐姐的叫著套近乎!”
“是啊,你真是個相當不靠譜的老公啊!”遠寶玉撓了撓頭,才反應過來。還記得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在南方的一個多雨的小鎮上,一張錯誤的演出門票,男人認識了那個純情的、跳《絲路花雨》的、名叫蘇小妍的女孩……曾經的馬尾辮、小褶裙,黑色高跟鞋、婷亭如玉的雙腿,能讓一個刀口舔血的頂級屠龍特工放下一切和一位街頭的舞女相愛,那女孩該是有多么絕世逆天的容顏啊,讓人看一眼就再也挪不開視線,每一縷微笑都像清晨的陽光暖的人睜不開眼!不過也對,以男人騷包的聊天藝術和一張酷似“梁朝偉”的臉,郎才女貌毫無違和。
“告訴你個好消息,應該再過幾個月吧,我就要當爸爸嘍!”男人的微笑中透著一位父親的幸福。
遠寶玉只覺得腦袋像是要燒起來了,平靜如水的心像是被一顆隕石砸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他知道這個男人做事雷厲風行,不過表白、戀愛、結婚、生子這樣的一條龍服務著實讓人有些應接不暇。
他愣了好半天,硬是不明白男人何德何能利用區區相識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行云流水順水推舟地把窮極常人一生的情感寄托草草了事。這樣的話,感覺像結婚生孩子這樣的偉大“業務”倒像是男人的家常便飯一樣,這得是多大的神力啊?
“男孩女孩啊?”
“生男生女不都一樣嘛?生什么我都是他親爹!”男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遠寶玉有些驚愕,對于這種傳接火種的工作他還沒什么經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慢慢閉上了眼睛,笑著說,“也對,在外面闖蕩了那么久,也是該好好陪陪大嫂才對。把她照顧好,希望下次再見到她,還是那么漂亮。”
“按照規矩,下次再見到你大嫂當行三拜九叩之禮!”男人笑嘻嘻地說。
說到這里,原本應該同聲祝賀的遠寶玉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恍惚間感嘆時過境遷。多年前,也曾有過一位像男人一樣的超級精英,他闖蕩過世界,見識過世間的是非非,也曾無數次如臨深淵。后來,從天而降的婚姻和不久后問世的孩子讓這樣的人物不得不緊緊地包裹自己偽裝成一個凡胎濁骨,過普通人的平淡生活,那種生活想來更像是一種情感或者說世俗的囚禁吧!他想起了江洛冰……
車里靜靜的,兩個人各懷心事,默默聽著窗外噼啪噼啪的雨聲,青色的煙霧繚繞,像是記憶魂牽夢繞。
最后一絲微弱的火星隨著遠寶玉的悠長的吐息中在閃滅,他隨手把煙蒂捻滅在車載的石英煙灰缸里,淡淡地說:“楚兄,能和你坐在車里這么悠閑地抽上一支煙真舒服!”
“什么?”男人眼神空洞地望著燈火迷離的雨幕,神思悠遠,一時沒聽清。
“沒什么,要是能一直這么帶下去就好啦!”遠寶玉兩手攤開躺在了柔軟的靠椅上。
“是啊,能呆在一起說話的人越來越少啦!這陣子混在那群歐洲佬的圈子里,雖然錦衣玉食,可我心里卻覺得無比空虛!”男人感慨萬千。他理解遠寶玉的心思,一個解不開的心結糾纏在心底很久很久,沒有人可以訴說,也沒有能理解,就像是盜走了上億鈔票的搶匪苦悶地待在監獄等待被槍斃一樣,只能帶著自己的秘密和財富躺在潮濕漆黑的墓地里,慢慢發酵,直到尸成骨,墓無碑。
“哎,楚兄,把這輛車送我怎么樣?”遠寶玉語氣平淡地像是學校里的同桌在要橡皮。
“我靠,這是什么分別前的打劫嗎?你以為我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你直接殺了我算了!”
“這么大的雨,我總不好自己走過去吧?讓你送又耽誤你回程的時間。”遠寶玉說。
男人看了看腕表,隨即又從兜里摸出了另一串車鑰匙:“隔壁停車場里還有我的一輛老式的勞斯萊斯銀刺和一輛保時捷944,都是一些香港名流的車,說是什么如果要用直接拿去開,于是我就都開來了,說,要哪一輛啊?”
遠寶玉一時間瞠目結舌,心說有一些有錢的朋友就是放縱,看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道理楚兄已經領悟到了極致啊!
“保時捷吧,講排場嘛!”
“你該不會是為了那小子,作為約會的豪華專駕吧?”男人心領神會,隨即把那柄制作精良的黑金色鑰匙丟在遠寶玉手里。
“嘿,我居然忘了,這方面楚兄你也是久經情場的老手了,記得小妍姐姐就是這么被你騙到手的吧?”遠寶玉突然想起來,曾經男人為了把那個叫蘇小妍的女孩追到手,開著奢華的豪車大張旗鼓地在劇院的門前拉開陣勢,一等就是一個晚上,只為了把臺上的那位漂亮的女主演第一個請進自己的車里,吹噓一場漫無天際的浪漫故事。
“切,說的我跟人販子一樣!不過話說回來,”男人撇了撇嘴,又好奇的問,“紫荊學院的顏值擔當情場圣手不應該把關注點放在漂亮女孩身上么?你這家伙為什么對這小子這么上心?”
遠寶玉一愣,撇過頭去嘆息說:“因為那家伙在感情方面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呢……從他身上總能看到一個害羞、畏首畏尾卻又不甘放棄的影子,就像曾經的我們。”
“不過現實里,不是所有帶著一腔熱血的男孩都能抱得美人歸啊。”男人說,“小家伙做事有太多顧慮,真像個圣人,與人為善所以優柔寡斷,成人的社會里,善良又不能當飯吃。”
“不過我還是覺得在感情這方面,每個女孩的心都不是硬石頭,一片赤誠才能打動。”遠寶玉感嘆。
“一些東西還是要他自己去突破那層層的桎梏,起初的感情無關緊要,反正時間長了,遲早會在感情的大海里游上岸,因為經歷多了,臉皮也就厚了。”男人笑著說,“就像一片草原,用細節和感性燒死了曾經的幼稚和嬌羞,留下來的荒野才能慢慢長出了理智慢熱和清醒。”
遠寶玉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的車鑰匙,仰著頭看著車頂獨特的星空刺繡內飾,沉思了一會,也笑了:“楚兄,你真是哲人啊!說的真好,誰曾經不是個笨蛋呢,那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不過是違心行事罷了。”
“倒是你,連江小弟都忙著投其所愛,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兒了吧?”男人開玩笑說。
“感情這種東西不太能將就,人們總是后知后覺,我可不想違心的娶,將就的嫁!”遠寶玉低聲說,“又或者像江師弟那種致愛糾纏的人,如果他和榮家二小姐不是真心相互喜歡,所謂的一方癡情就成了另一方的負擔了。”
“嘿,說的真好,寶弟,你雖然沒什么戀愛經驗,不過悟性還是蠻深的。”男人笑盈盈地拍著江遠寶玉的肩膀,“以后讓你認我兒子做干爹!”
“楚兄,你怎么知道生的就是兒子呢?就算是人龍混血也得遵循遺傳定律吧!”遠寶玉仔細想了想,覺得有什么不對,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皺著眉頭瞪著男人。
“嘿嘿,我的孩子當然是兒子啦,我的基因強大嘛!”男人撓著頭咯咯直笑。
“楚天驕,你這家伙分明在占我便宜!”遠寶玉一個單身壓在男人身上,瞄準了男人的癢癢肉,猛得下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笑的前仰后合,喘不過來氣。
兩個人就像兩個淘氣的孩子一樣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打起滾兒來,車內的歡聲笑語漸漸被風雨淹沒。
臨別前,遠寶玉拎起那個鋁合金箱子打開了車門,向著一旁的停車場走去。
“喂,寶弟,你沒拿傘!”男人從副駕駛座的車門凹槽里抽出一柄黑傘,追了出去。
“淋會雨讓我靜一靜吧,今天聽到的故事一個比一個聳人聽聞!”遠寶玉扭頭擺了擺手,他突然望向天空,無數的雨滴如萬花筒般旋轉著在他的瞳孔中綻開。
“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著替別人撐傘么?”車里的男人沉沉一笑。
“唉,楚兄,長時間這么一直飄著,有點累了,我也很想像你一樣有個著落,挺孤獨的,挺寂寞的,可是不允許,不只是因為榮晨辰,還有那么多伙伴,就像是狼群,它們在一起的時候狩獵是為了生存,可當狼群們都被獵槍屠殺僅留下一匹狼落單的時候,留下的也就只有復仇了。”
男人愣了愣,也收起傘來,把身上的黑色風衣脫了下來,披在了遠寶玉的肩上,在他的耳邊底聲說:“這次行動拜托你了,兄弟我不能陪著你真是遺憾呢,保重身體,活著回來!”
“放心吧,下次再見面我還要親眼看看我干兒子呢!希望孩子繼承他媽媽的美貌,而不是和你一樣聊起天來讓人腦袋疼!祝你幸福啊,楚兄!”
“你也一樣,寶玉,情人節快樂!不帶回來一個俊俏的俄羅斯姑娘就別回來見我!”看著藏藍色的保時捷大燈亮起,男人默默關上車窗,把那柄漆黑的雨傘放回傘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