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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傳統調解的三次轉型

(一)第一次轉型:集體化時期的調解

隨著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清政府逐漸走向覆滅,自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以來,中國在內憂外患的局勢下,開啟了現代化轉型的艱辛探索之路。盡管中間經歷了短暫的中華民國時期的探索,民國政府曾試圖效仿西方法律制度,改造傳統糾紛解決制度,其雖然在文本上大量移植了西方現代法典,但實踐中的糾紛解決一仍其舊。傳統調解的真正轉型來自共產黨革命根據地時期,20世紀40年代以來,在革命解放區,共產黨的土地革命推翻了舊中國廣大鄉村的紳士、地主,粉碎了傳統的紳權和族權,鄉村精英再生產機制失效,在糾紛解決過程中共產黨用自身的干部和積極分子取代了傳統鄉村精英的位置,盡管有學者很容易把共產黨的調解解釋為儒家傳統文化下的延續,認為“新的共產黨的地方警力精英、黨員、共青團員、官僚、工會積極分子、調解委員會成員以及其他半官方的人物代替村莊、宗族和行會大多數糾紛的士紳和特權人物成為新的權威調解”[1]。但事實上,共產黨革命根據地時期的調解既不能否認其與舊傳統的承繼性,也不能簡單視為儒家文化傳統的延續。美國學者陸思禮對共產黨調解與傳統調解的不同進行了深刻闡釋,他著重強調了共產黨革命根據地時期調解的“政治功能”[2]。換言之,傳統調解以人情考慮為主,輔之以法律和道理,集體化時期的調解則是以政策和法律為主,人情和道理為輔。調解人員由過去的原生型權威變為新政權認可的社區人員,調解人員趨向于干部化和非正式化,調解的原則和方法涉及國家政策和法律時更加強制化。[3]著名的“馬錫五審判方式”和“楓橋經驗”正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

(二)第二次轉型:改革開放初期的調解

集體化時期的調解理念自20世紀40年代一直延續到80年代的改革開放初期。直至市場經濟改革的鋪開,調解再次迎來第二次轉型。隨著市場經濟改革引發的經濟結構變化和糾紛類型、數量劇增,調解的政治功能逐漸弱化為社會治理功能,調解更多與訴訟壓力聯系起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農村社會從“熟人社會”轉向“半熟人社會”,法院的訴訟功能擴大,社區調解功能萎縮,隨著國家權力從鄉村的后撤,調解的干部化色彩開始減弱。這種變化主要體現在:首先,集體化時期的調解原則中的法律因素逐漸上升,政策和情理說教因素下降。有學者認為,毛澤東時代的調解精神是斗爭哲學,鄧小平時代的調解精神則是預防糾紛[4],即在糾紛激化之前,強調運用民間調解,在糾紛激化之后,則鼓勵上法院“討個說法”。換言之,調解作為動員和斗爭的政治功能被糾紛解決的社會功能取代。這種變化的更大背景是,社會治理從毛澤東時代的“個人魅力型統治”逐漸向“法理型統治”轉型。其次,調解制度逐漸法律化和制度化。國家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規來保障調解,如《人民調解法》等法律法規相繼出臺。調解組織形式日趨多樣化,除人民調解外,法院調解、行政調解、商業調解、行業調解、律師調解等調解組織不斷分化,且傳統人民調解的功能在陌生人社會環境下逐漸萎縮,新型社會調解的功能日益彰顯。隨著當事人權利意識的上揚,法院調解的原則從過去的“著重調解”變為“自愿合法”,強迫調解和“和稀泥”在批評聲中被摒棄。調解從過去的“教諭式”走向“判斷式”,從“狀況型解決”走向“規范型解決”。再次,公益性調解的驅動力不足。在集體化時代,人民調解工作主要由村社干部進行,調解工作基本是無償化的,“但作為干部或者積極分子帶給他們的榮耀和優越感已足以使他們樂于進行調解工作”。改革開放后,熟人社會解體,國家行政權力后撤,鄉村干部權力從“管理”走向“服務”,鄉村干部的行政權威被削弱,在市場經濟的逐利驅動下,缺乏基本的調解經費保障,人民調解員既沒有往日的權威來調解,也沒有動力去做“費力不討好”的調解工作,無利可圖的公益化調解很難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5]這使得人民調解更多依賴官方搭建的調解平臺,民間自發形成的調解機制日益式微。

(三)第三次轉型:新時代的調解

自1978年至今經過40年,中國的改革及社會轉型進入深水區后,各種深層社會矛盾糾紛凸顯。中國共產黨的十九大報告作出“經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的重要政治判斷。在此之前,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是社會主要矛盾。進入新時代,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成為社會主要矛盾。人民生活顯著改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加強烈,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在社會法治化、現代化的過程中,糾紛的迅速膨脹已經造成國家司法機關的超載,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調解被置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格局之中,成為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舉措,更構成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新時代調解的顯著變化是:首先,調解體系更加完善。在傳統人民調解的基礎上,行政調解、司法調解、行業調解、商業調解相互聯動,律師調解、公證調解等新型調解形式不斷涌現,形成了更為完整的調解體系。其次,調解的規范性增強,德高望重型的傳統調解員減少,具備專業優勢的知識權威型調解員成為主流;調解程序更加規范,更加注重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利;調解結果更加貼近既有法律的規定,相對更少關注法律外的人情世故。[6]從整體上判斷,傳統調解正在或者已經被現代調解所取代。


注釋

[1][美]科恩:《中國現代化前夜的調解》,王笑紅譯,載強世功編:《調解、法制與現代性》,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116頁。

[2][美]陸思禮:《共產主義中國的政治和糾紛解決》,徐旭譯,載強世功編:《調解、法制與現代性》,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121頁。

[3]參見[美]黃宗智:《過去和現在:中國民事法律實踐的探索》,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二章。

[4]參見強世功的序言,載強世功編:《調解、法制與現代性》,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7頁。

[5]參見何永軍:《鄉村社會嬗變與人民調解制度變遷》,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3(1)。

[6]參見蘭榮杰:《人民調解:復蘇還是轉型》,載《清華法學》,2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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