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產階級的普羅米修斯
- 被肢解的馬克思(守拙齋學術作品系列)
- 陳先達等
- 10230字
- 2019-11-18 10:17:21
1843年3月18日,年輕的馬克思為抗議普魯士政府查封《萊茵報》,在該報刊登了一幅政治漫畫——被鎖鏈鎖住的普羅米修斯。這是馬克思形象的自我寫照。的確,馬克思是普羅米修斯而不是上帝,他的全部著作是科學而不是啟示錄。
梅林說:“馬克思不是神,也不是半神,他也不是教皇那樣的無過失者。他是一個從根本上擴大了人類的認識限度的思想家。”[1]這個評價應該說是中肯的。
一、作為偉大科學家的馬克思
馬克思是為無產階級和人類鍛造真理的“盜火者”,他帶給在黑暗中摸索徘徊的人類以科學和光明。對于馬克思在科學史上的崇高地位,恩格斯曾作過充分的肯定。1883年3月17日他站在亡友的墓前發表悼詞時,稱贊馬克思是“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2],是“科學巨匠”[3]。
這不是恩格斯對亡友的私情和單純的個人評價。馬克思逝世之際,當時世界許多國家的工人組織的唁電、報刊的社論都表達了同樣的看法。紐約《太陽報》的社論是《一位生氣勃勃、成果卓著的思想家》,《自由報》的社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芝加哥《論壇報》的社論是《學者和思想家》,蘇黎世《工人呼聲報》的社論是《他奠定了社會主義的科學基礎》,蘇黎世《社會民主黨人報》的社論是《他的著作樹起了永恒的豐碑》,羅馬《民主同盟報》的社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思想家》,米蘭《人民報》的社論是《經濟發展規律的發現者》,圣彼得堡《世界畫報》的社論是《一位卓越的經濟學家》,莫斯科《司法通報》的社論是《現代經濟學最偉大的代表之一》,《莫斯科電訊報》的社論是《一位無與倫比的學者》,圣彼得堡《黎明紀事周刊》的社論是《猶太人最有才華的兒子》,等等。盡管它們有不同的政治色彩,但對馬克思都表現了極大的尊敬,一致贊揚馬克思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現代社會主義的創始人”、“新科學的先驅”。[4]
舊歐洲的一切反動勢力,例如教皇和沙皇、反動官吏和警察都把馬克思看作一個“蠱惑家”、“煽動家”、“陰謀家”。其實,馬克思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只是他的組織才能和革命業績,掩蓋了他作為偉大科學家的形象。
從年輕時代起,馬克思就以思想深邃而得到朋友們的推崇。1841年秋,當馬克思還是一個剛跨出大學校門的年輕學生時,赫斯在給朋友的信中就高度贊揚馬克思,“無論在思想上或在哲學精神的發展上都不僅超過了施特勞斯,而且超出了費爾巴哈”,并且對他的朋友說:“請你想象一下,盧梭、伏爾泰、霍爾巴赫、萊辛、海涅和黑格爾結合成一個人(我說的是結合,不是混合)——這將會使你得到一個關于馬克思博士的概念?!盵5]這就是說,馬克思年輕時就具有法國最激進的民主主義思想,德國的深刻的哲學思想和詩人的氣質。接著,1842年5月,當馬克思評論萊茵省議會關于出版自由辯論的第一篇文章在《萊茵報》發表后,又得到盧格的贊揚:“如此學識淵博、如此大智大慧、如此善于掌握被常人弄得混亂不堪的問題?!盵6]
馬克思25歲寫下了《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對德國哲學界最權威人物黑格爾的國家觀發起了挑戰。當馬克思完成宣告舊世界必然滅亡的《共產黨宣言》時,也只有29歲。這個把最深刻的科學分析和優美的文學格調結合在一起、石破天驚、振聾發聵的宣言,充分顯示了馬克思的科學奇才。
特別是,馬克思以近40年時間從事《資本論》的創作。他先后閱讀了2000多冊有關的經濟學著作,4000多種報刊以及大量官方文件和藍皮書,進行了仔細的分析和艱巨的研究。僅僅《資本論》手稿的數量就非常驚人。在人類歷史上,還沒有一本社會科學方面的著作像《資本論》這樣,能夠對一個社會形態的活動規律和發展機制的分析,達到如此科學的高度。
一提到科學家,人們想到的是哥白尼、伽利略、牛頓、達爾文、愛因斯坦。至于社會理論,總認為不是科學而是意識形態。這是一種偏見。其實,社會領域是整個物質世界的一個極其復雜的領域。對社會的認識同樣有真理與謬誤、科學與幻想之分。而且認識社會比認識自然更困難。《資本論》充分顯示了社會理論的科學性。正如同達爾文推翻了那種把動植物物種看作彼此毫無聯系的、偶然的、神造的、不變的東西的觀點,第一次把生物學放在完全科學的基礎上一樣,馬克思在《資本論》中也以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剖析,推翻了那種把社會看作可按長官的意志隨便改變的、偶然產生和變化的、機械的個人結合體的觀點,把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發展看作自然歷史過程,樹立了對社會進行科學分析的范例。《資本論》是社會科學的瑰寶和驕傲。
馬克思終其一生都在進行科學探索。在他年老多病、生活處在極其艱難的最后幾年中,他還致力于東方社會和原始社會的研究。為了研究地租問題,馬克思非常注意俄國土地關系的研究,大量閱讀俄國學者的有關著作以及1861年以后在俄國出版的各種文件匯編和統計匯編。他還對柯瓦列夫斯基的《公社土地占有制,其解體的原因、進程和結果》、摩爾根的《古代社會》、梅恩的《古代法制史講演錄》、拉伯克《文明的起源和人的原始狀態》、菲爾的《印度和錫蘭的雅利安人村社》作了摘要和評注。這就是理論界日益矚目,興趣越來越濃的馬克思的《人類學筆記》。它是馬克思晚年科學探索的見證。
從整個人類科學史來看,馬克思是當之無愧的偉大科學家。他的研究領域非常廣闊。專業是法律,但深入地研究了哲學、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學說、歷史、文學。即使在自然科學領域中成就也是突出的。他在《資本論》中運用的各種自然科學成果,特別是他的《數學手稿》就是證明。恩格斯說:“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在數學領域)都有獨到的發現,這樣的領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個領域他都不是膚淺地研究的。”[7]特別是他創立的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是人類思想史上的兩個偉大發現。馬克思的著作很多,國際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有100卷。在世界上,出版數量最大、譯文最多的著作,名列前茅的應是馬克思的著作。如果把已出版的馬克思的著作及其譯本的印數集中起來,可以想象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圖書館能夠容納。
“風格就是人”,這不僅適用于文學家,科學家也是如此。馬克思作為偉大的科學家,具有極其鮮明的個性。這種個性可以稱之為“馬克思的風格”。
馬克思具有高尚的科學道德和科學良心。他尊重科學,尊重事實,不畏權勢,不考慮個人得失。1843年9月他在致盧格的信中,提出要對現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這種批判不怕自己所作的結論,臨到觸犯當權者時也不退縮”[8]。1859年馬克思在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把這種精神稱之為“入地獄”的精神。他在講到自己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著作時說:我的見解,不管人們對它怎樣評論,不管它多么不合乎統治階級的自私的偏見,卻是多年誠實探討的結果。但是在科學的入口處,正像在地獄入口處一樣,必須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里必須根絕一切猶豫;
這里任何怯懦都無濟于事。[9]
馬克思實踐了自己的諾言。盡管馬克思一生備受迫害,屢遭驅逐,特別是晚年,貧病交加,十分困苦,但從不卑躬屈膝,“賣論求官”,絲毫不動搖對真理的信仰和追求。默默地探求真理,大聲地宣布真理,勇敢地捍衛真理——這就是馬克思的科學良心。
馬克思永遠面對現實,注視社會迫切問題。他出生在具有思辨哲學傳統的德國,在開始進入柏林大學時,他仍醉心于創造一個思辨的體系。例如他寫了差不多300印張的關于法的理論,“試圖使某種法哲學體系貫穿整個法的領域”[10]??墒桥c博士俱樂部的交往和參加青年黑格爾運動,改變了馬克思的生活方向。他摒棄了虛構哲學體系的純學術道路,參與實際斗爭,從理論上思考迫切的社會問題。在馬克思的著作中,可以說沒有一篇是與現實無關的純學術問題。他的博士論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主題似乎是純哲學的,實際上是以哲學的形式參與反對當時普魯士專制制度和宗教的斗爭。馬克思著作現實性的一個突出表現是時間性,它幾乎都是對剛剛發生或正在發生的重大事件的分析研究。他在1842年1月寫的《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就是對德皇威廉四世于1841年12月24日頒布的書報檢查令的評論。1842年發表在《萊茵報》的幾篇著名評論,抨擊的是1841年召開的萊茵省議會中的辯論。1844年初發表在《德法年鑒》的著名文章——《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回答的是當時德國正在討論的關于猶太人問題,特別是關于政治解放和人類解放的問題。他寫于1847年的名著《哲學的貧困》,是對出版不久的蒲魯東的《經濟矛盾的體系,或貧困的哲學》的評述。馬克思的天才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是對正在發生尚未結束的政治事件的分析。馬克思關于中國問題的論述,全是當時正在發生的事,如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革命,以及列強對中國的軍事侵略和經濟侵略。即使是《資本論》這部最具有科學水平的巨著,也是馬克思對自己生活在其中的社會形態的分析,主要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產生和發展規律的探求,解決當時社會面臨的資本主義社會向何處去的問題。對于馬克思來說,背對現在,臉朝過去,是同他的風格不相容的。早在1842年與《科倫日報》的論戰中,馬克思就抨擊了逃避現實問題的純哲學研究,他批評說,“哲學,尤其是德國的哲學,喜歡幽靜孤寂、閉關自守并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觀”[11],提出“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精神的精華”,“哲學不僅從內部即就其內容來說,而且從外部即就其表現來說,都要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12]。馬克思終生恪守這個原則,至死不渝。他晚年的《人類學筆記》,形式上是面向過去,實際上仍然是立足現實,他研究古代社會和東方社會,是為了深入地剖析資本主義社會形態,探索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需要。
馬克思是科學家,偉大的社會科學家。但同以往的哲學家和社會科學家所不同的是,馬克思不僅具有卓越的、多方面的學術成就,而且在人類歷史上處于“盜火者”的崇高地位。或者如列寧所說的,馬克思教會了工人階級自我認識和自我意識,用科學代替了幻想,把偉大的認識工具給了人類,特別是給了工人階級。馬克思為人類特別是為工人階級鍛造了偉大的認識工具,使長期在黑暗中徘徊的人類手中有了照亮前進方向的火炬。馬克思是無產階級的普羅米修斯。
人類思想史上,有成就的思想家為數不少,他們在不同程度和不同領域對人類文化作出了貢獻,但并不是每個思想家都能處于“盜火者”的地位。這不是單純取決于個人的才智,更重要的是時代。馬克思生活的19世紀上半葉,可以說是“世紀的轉換”的時代。這是掙脫了封建束縛的生產力迅速發展的時代,也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矛盾開始激化的時代。1825年的第一次經濟危機和1830年的法國六月革命,震動了人們的頭腦。這樣的時代需要一個什么樣的人物?是需要一個耶穌基督、釋迦牟尼,還是需要闡明他們的歷史地位和使命以及出路的科學家?19世紀40年代的狂風暴雨,使以救世主和預言家自詡的各種空想社會主義者一個個從政治舞臺上消失了,新興的開始壯大的無產階級,需要的是科學,而不是幻想;是戰斗的號角,而不是淚水和溫情;是對現實的理解,而不是來世的預言。誰能科學地分析開始暴露出來的矛盾并指出解決這個矛盾的方式和途徑,誰就處于“盜火者”的地位,而被永遠銘刻在歷史的豐碑上。馬克思恰逢其時,并以自己的才智和革命熱情,為人類的解放送來了科學的火炬。
二、作為偉大革命家的馬克思
馬克思是科學家,又是革命家,而且按照恩格斯的說法,“首先是一個革命家。以某種方式參加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所建立的國家制度的事業,參加賴有他才第一次意識到本身地位和要求,意識到本身解放條件的現代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這實際上就是他畢生的使命”。
這實際上也是馬克思逝世時的一種國際性的評論?!犊苽惾請蟆返纳缯摲Q馬克思是“無私無畏的工人階級的解放者”,布達佩斯的《工人紀事報》贊揚馬克思是“推動地球運轉的最卓越的人物之一”。[13]
在當代西方某些學者的眼中,馬克思作為革命家的形象淡忘了;馬克思主義已經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而是一種文化現象;它的產生不是由于工人運動和無產階級的需要,而是文化發展的產物;至于馬克思本人,已經不是革命家,而是哲學人類學家,甚至是溫情脈脈、向眾生宣揚福音的傳道者。胡克在《卡爾·馬克思的第二次降臨》中宣揚的就是這種觀點。他說:“在第二次降臨時,馬克思既不是穿著風塵仆仆的常禮服的經濟學家、《資本論》的作者,又不是一個革命者和鼓舞人心的《共產黨宣言》的作者,而是穿著哲學家和道德預言家的服裝,帶來了令人喜悅的人類自由信息的馬克思,這種信息的力量超越了階級、政黨和宗派的狹隘的視野。”[14]
作為科學家的馬克思和作為革命家的馬克思是二位一體的。馬克思是科學家,革命的科學家;馬克思是革命家,科學的革命家。革命性和科學性的融合,是馬克思作為新型思想家的特征。
馬克思的革命道路,經歷了從爭取精神自由到爭取物質利益,從為知識分子、農民辯護到探求私有制和雇傭勞動的本質,從爭取政治解放到爭取人類解放的過程。馬克思開始是一個革命民主主義者。他的博士論文,特別是《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以及發表在《萊茵報》上一系列才華橫溢、如刀似劍的評論,表明了馬克思的反對普魯士專制制度的政治立場。從1843年10月,馬克思離開德國到達新世界的首府法國巴黎以后,通過對法國革命史和法國的社會現實的研究,通過政治經濟學的研究,逐步把爭取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當作自己畢生的使命。《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是這個轉折的關節點。
馬克思作為革命家,集中表現在:創立革命的理論,締造革命的組織,參加實際革命斗爭。
馬克思非常重視創立革命理論。早在1842年10月發表的《共產主義和奧格斯堡〈總匯報〉》的文章中,馬克思對當時一些空想社會主義者仍醉心于各種移民區試驗的做法發表了評論。馬克思認為極為急迫的是對共產主義進行科學的理論論證,而不是試驗,把對共產主義進行理論探討,置于各種各樣的試驗之上。他說:“我們堅信,真正危險的并不是共產主義思想的實際試驗,而是它的理論論證?!盵15]因為在馬克思看來,只有真正科學的理論,才是“掌握著我們的意識、支配著我們的信仰”[16]的理性力量。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還形象地把革命理論比喻為迎接革命風暴的“閃電”,說:“思想的閃電一旦真正射入這塊沒有觸動過的人民園地,德國人就會解放成為人。”[17]
恩格斯也發表了同樣的看法,他的說法非常幽默而深刻:“15:29 2016/10/14如果我們有哲學家和我們一起思考,有工人和我們一起為我們的事業奮斗,那末世界上還有什么力量能阻擋我們前進呢?”[18]無產階級革命不是以頭立地的理性革命,也不是無頭腦的革命。它的頭腦就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革命工作的焦點,就是為無產階級這個人類解放的心臟安放頭腦。
對于馬克思來說,問題不僅在于要創造一種科學理論,而且要向工人宣傳這種理論[19],根本改變以往社會主義理論同工人運動相脫離的狀況。為此,1846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布魯塞爾成立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積極與各國社會主義者和工人團體建立聯系,彼此交流各國社會主義運動的情況,向他們宣傳自己的觀點。馬克思還通過布魯塞爾的德意志工人協會進行宣傳和教育工作。他的重要著作《雇傭勞動和資本》就是1847年12月在德意志工人協會作的報告。馬克思極其通俗地闡述了復雜的經濟學問題,使普通工人對工資和雇傭勞動的本質有著比較正確的理解。可以說,馬克思終生都注意通過各種方式向工人進行教育。他的全部著作,首先面對的不單純是“學術界”,而首先是工人。
在馬克思創立和宣傳自己科學觀點的革命工作中,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是,馬克思非常重視報紙工作。他在寫于1842年6月的《第179號〈科倫日報〉社論》中,批評德國思辨哲學,提出“把禁欲主義的神甫法衣換成報紙的輕便時裝”[20]。報紙是馬克思闡述自己觀點的重要陣地,如1842年《萊茵報》、1844年巴黎《前進報》、1847年《德意志—布魯塞爾報》、1848—1849年《新萊茵報》、1859年《人民報》、1852—1861年《紐約每日論壇報》,等等。馬克思在報紙上發表了許多具有戰斗性、現實性、科學性的評論和文章,闡述和宣傳了自己的科學觀點。
馬克思也非常重視革命的組織工作。在馬克思之前,已經出現過各種性質的工人組織,如巴貝夫的“平等派同盟”、布朗基的“四季社”、德薩米的“平等主義工人社”、魏特林的“正義者同盟”,至于工人為了保衛工資而組織的互助性質的團體更是普遍。但是當時的工人團體,或者是純經濟組織,或者是缺乏科學理論的少數人的密謀組織,不可能擔任起領導和組織工人進行群眾性斗爭的任務。1843年10月,馬克思到巴黎之后同工人組織及其領導人開始發生接觸,并逐步發現他們政治的和理論的弱點,意識到無產階級必須建立起不同于受各種空想社會主義、小資產階級平均主義支配的革命組織。馬克思參加了共產主義者同盟,并出席了在倫敦舉行的共產主義者同盟的第二次代表大會,并同恩格斯一起,為同盟擬定了一個綱領性文件——《共產黨宣言》。盡管共產主義者同盟隨著1848年革命的失敗而終于解散,但馬克思改造共產主義者同盟,特別是《共產黨宣言》的擬定,是創建無產階級政黨的有益嘗試。
1863年7月,英、法兩國的工人代表商定籌建一個無產階級國際政治組織,馬克思被邀請參加籌建工作。1864年9月28日,英、法的工人代表團以及其他國家的民主派和流亡組織的代表,在倫敦舉行會議,正式成立了第一個無產階級群眾性的國際組織——國際工人協會,通稱第一國際。馬克思當選為領導委員會委員并被選入起草國際工人協會綱領性文件的小委員會。國際工人協會的最初一批綱領性文件出自馬克思的手筆。馬克思是第一國際的靈魂,是第一國際的創始人和領袖。馬克思在第一國際中的活動,是馬克思最重要的組織活動。馬克思還非常關注歐美各國創建群眾性社會主義政黨的運動,從理論上和思想上給予指導和幫助。
馬克思生活的年代,資本主義正處在它的工業化進程之中。生產迅速發展,但各種社會矛盾逐步尖銳并日益激化。馬克思著重從理論上思考這些矛盾,但只要一旦發生革命,馬克思就勇敢地投入戰斗。馬克思親身參加了歐洲1848年革命。他積極參加布魯塞爾的共和派的武裝起義,拿出一大筆錢來武裝當地工人;當德國三月革命發生后,馬克思組織德國工人、共產主義者同盟的盟員和工人俱樂部會員回德國參加斗爭,并起草《共產黨在德國的要求》,印成傳單連同《共產黨宣言》帶回德國散發。馬克思還回到德國科倫,創辦《新萊茵報》,積極參加德國的革命。
馬克思對待巴黎公社的態度是一個真正革命者的態度。盡管馬克思開始反對巴黎工人在不利的形勢下倉促起事,但當巴黎工人奮起革命時,馬克思竭力支持。馬克思同公社領導人有直接聯系,提出過建設性的意見,發動聲援和支持公社的斗爭,公社失敗后,又熱情組織對公社流亡者的援助。
馬克思還熱情支持中國、印度以及其他被壓迫民族的斗爭。
恩格斯曾熱情贊揚文藝復興時期涌現的巨人:“一些人用舌和筆,一些人用劍,一些人則兩者并用。因此就有了使他們成為完人的那種性格上的完整與堅強。書齋里的學者是例外:他們不是第二流或第三流的人物,就是唯恐燒著自己手指頭的小心翼翼的庸人?!盵21]真正用筆和劍進行戰斗,具有性格上完整和堅強的完人是馬克思,他作為科學家和革命家完美結合而成為無產階級革命時代的巨人。盡管他生前備受迫害和中傷,死后獲得極大的殊榮,但他始終是雄踞無產階級實踐領域和理論領域高峰的革命領袖。
三、用真理征服世界
真理開始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當馬克思同恩格斯手挽手向舊世界宣戰時,他們還只是歐洲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
馬克思生活的時期,是馬克思主義創立和傳播的時期,是在爭取自己的生存權并力圖深入正在興起的工人運動中去的時期。
在馬克思主義生前的頭半個世紀中,馬克思主義在工人運動中并不處于支配地位,它只是無數社會主義派別和思潮之一。馬克思一生中,曾不斷與各種敵對理論斗爭。在19世紀40年代前半期,批判青年黑格爾派、“真正社會主義者”和魏特林主義;40年代末,在經濟理論方面進行了反對蒲魯東主義的斗爭;50年代完成了批判1848年歐洲革命中顯露過頭角的黨派和學說;60年代反對拉薩爾主義;70年代反對巴枯寧主義和杜林主義。其中沒有任何一個學派和思潮的代表自稱為馬克思主義者,而是以自己的觀點同馬克思的觀點相對立。這種斗爭不是表現為馬克思主義和以馬克思主義為旗號的各種思潮的斗爭,而是馬克思主義和各種敵對理論之間的斗爭。
這種斗爭的優點是,爭論的雙方旗幟鮮明,觀點明確,分歧清楚,不像以馬克思主義為旗幟的假馬克思主義觀點,往往模棱兩可,難以捉摸。
歷史賦予馬克思的使命,不僅要創立一種科學的理論,而且要把這種理論灌輸到工人運動中去。如果說,當代斗爭的特點是力圖把馬克思主義從工人運動中趕出去的話,馬克思時代的特點則是擠進來,使馬克思主義成為工人運動中處于支配地位的思想。
在馬克思主義產生之前,西歐資本主義比較發達國家的工人早已進行了斗爭,如破壞機器的盧德運動和各種經濟斗爭。各種性質的工人團體甚至政治性的組織也已出現。19世紀上半期的里昂工人起義,英國的憲章運動,德國的西里西亞紡織工人起義達到了高潮。但在當時,整個工人運動缺乏一個科學的、完整的指導思想。馬克思主義產生后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同工人運動中的各種錯誤理論作斗爭。無論是早期反對“真正的社會主義”,批判克利蓋,反對魏特林,反對蒲魯東,還是后來反對拉薩爾、巴枯寧,集中到一點就是力圖把各種宗派主義、空想主義、小資產階級平均主義、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從工人運動中驅逐出去。
恩格斯非常清楚地闡明了這種斗爭的實質。他和馬克思為什么對微不足道的杜林如此重視呢?原因在于杜林把已被馬克思從工人運動中驅逐出去的東西重新復活起來。恩格斯在致左爾格的信中說:“幾十年來我們花費了許多勞動和精力才把空想社會主義,把對未來社會結構的一整套幻想從德國工人的頭腦中清除出去,從而使他們在理論上(因而也在實踐上)比法國人和英國人優越,但是,現在這些東西又流行起來,而且其形式之空虛,不僅更甚于偉大的法國和英國空想主義者,也更甚于魏特林?!盵22]
19世紀,在馬克思生活和戰斗的英、法、德諸國,無產階級是被統治階級,馬克思憑借什么力量,能夠逐步擊敗自己的理論對手,成為工人運動中的指導思想呢?他不可能憑借自己的權勢和地位,他是一位貧病交加,被統治者迫害的流亡者。馬克思在理論斗爭中,沒有滲入任何非理論的因素,而完全是憑借真理的力量。
“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ad hominem〔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23]這是馬克思的名言。馬克思擊敗敵手,正因為他創立了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并在此基礎上對無產階級解放的道路和條件給予了科學的說明。它以其科學性和革命性,最容易為工人階級所接受、所理解。
這是真正的理論斗爭,而不是權力之爭。失敗者沒有被流放、被驅逐、被判刑,而是喪失了自己在工人運動中的影響。斗爭的結果是留下一系列重要著作:《德意志意識形態》、《神圣家族》、《哲學的貧困》、《哥達綱領批判》、《反杜林論》等等以及一大批評論和論文。這是真理對謬誤的勝利。這種勝利沒有窒息真理,而是發展真理。在19世紀下半葉,馬克思主義就是在這種斗爭中不斷前進的。
19世紀是馬克思主義在理論上勝利的時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馬克思主義逐步一體化,形成完整的科學體系;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馬克思主義成為工人運動中處于支配地位的理論形態。
當然,在馬克思生活的年代,各種對馬克思主義的曲解已經開始了。亨利·庫諾說:“早在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ざ鞲袼乖谑赖臅r候,對馬克思學說的古怪的篡改和解釋曾多次出現,特別是在法國?!盵24]例如,馬克思在他生命的晚年,就對法國馬克思主義者狹隘地、教條主義地解釋馬克思主義非常不滿,以至他否認自己是馬克思主義者。[25]
可是,真正打著馬克思主義的旗幟,站在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修正”的,是在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以后。始作俑者應該首推第二國際后期的首要人物伯恩施坦。
注釋:
[1]梅林:《保衛馬克思主義》,30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版,第3卷,574頁。
[3]同上書,575頁。
[4]參見菲利普·豐納編:《馬克思逝世之際》,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國際版,第1部分第1卷下冊,261頁。
[6]納爾斯基等編:《十九世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上冊,47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版,第3卷,574~575頁。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416頁。
[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版,第2卷,85頁。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0卷,1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120頁。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121頁。
[13]參見菲利普·豐納編《馬克思逝世之際》一書中各報刊社論。
[14]胡克:《卡爾·馬克思的第二次降臨》,載《紐約時報》,1966-05-22。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134頁。
[1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134頁。
[17]同上書,467頁。
[1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卷,59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19]“我們有義務科學地論證我們的觀點,但是,對我們來說同樣重要的是:使歐洲無產階級,首先是使德國無產階級相信我們的信念是正確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1卷,24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2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120頁。
[2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版,第3卷,446頁。
[2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版,第4卷,418頁。
[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460頁。
[24]亨利·庫諾:《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學說》,第1卷,1頁。
[25]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35卷,38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