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陽的臥室里其實可以擺兩張床，但程成堅持要睡在客廳里，她已經打著兩份工，還準備再多做幾份工，早出晚歸地毫無作息規律可言，不想影響了欣陽的正常生活。

附近的街區正在辦Yard sale，年輕人將自己家不要的老舊電器之類的擺在庭院里甩賣。程成剛住過來，下樓熟悉環境的功夫，就搬回來了一臺不小的電視機，質量沒得說，只要50美元。程成堅持不要欣陽分攤，說這個就是上門禮物了。

欣陽碎碎念，比程成還操心那10萬美元的計劃：“你要專心存錢，不要亂花。”

程成笑呵呵地說：“這不是亂花，每天開著，我們倆的英語水平肯定都不會下降。”

欣陽的英語寫作在完成各種調查報告和發言稿的過程中委實得到了提升。聯系采訪對象方面，她已經有了些經驗。只是小企業幾乎都位置偏遠，對于不開車的欣陽，交通很是個問題，常常要轉2-3趟公交車。這里的公交車站還不是幾分鐘一班，錯過一趟車要等許久，更兼站點距離遙遠，萬一下錯了站，便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找回去。她每次出去前總會精心研究公交路線詳情。

但不管她怎么安排仔細，總會有意外。

這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天色就暗沉得緊，天氣預報說要下雪。已經約好的意大利裔企業主照例在遙遠的地方辦公，欣陽至少要提前2個半小時出門，才能充裕一些。

她剛剪了短發，穿高領毛衣和一身歐式的淺咖啡色及膝大衣，形象清爽而職業。若是平時這種天氣，她會裹上最厚的羽絨服，可是今天她覺得還是要注意形象，猶豫了一下，憑空猜測著雪會像大部分時候一樣傍晚才飄落，便匆匆出了門。

下了公交車已經是中午，欣陽邊走邊吃了些準備好的面包，然后按照約定的時間去到了寫字樓。去得順利，采訪也很順利，馬可波羅的后裔是位自來熟，熱情洋溢地跟她聊了許久，并夸她從衣著到言談都很得體，富有東方魅力。

兩個多小時的談話結束時，欣陽不知是太疲勞，還是被贊美得飄飄然，以致于辨不清東南西北，竟找不到去公交車站的路了。腦子如同被凍住，回憶不起下車時的周邊風景，她的方位感一向不好，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街道里竄來竄去，越竄心里越慌。

問了一個行人之后，她按照指引穿街過巷地走了很長一段路，卻不幸地越走越偏遠，連公交車站的影子也見不著。再去問另一個人時，那人指的位置讓她簡直沒有勇氣去走了。

天越來越冷，開始下起大雪。欣陽的大衣幾乎沒有對付風雪的作用，冷得發抖，欣陽抱緊了自己，嘴在拼命地打哆嗦。她掏出手機打出租車公司的電話，僵硬的嘴卻無論如何說不清楚自己在哪條街上，接線員表示無法派車。

越來越壯觀的雪景儼然已經是要命的東西，欣陽必須盡快做出決定。她逆著風雪勉強走了一陣子，猶豫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撥通了溫旭的電話。剛才采訪的人曾提到這里離波士頓很近。

風雪聲里，她的氣息很微弱，也聽不清溫旭說話。她趕緊找到個能避風的商店門口，大著嗓門，聲音發抖地喊：“溫先生，我是許欣陽，現在雪很大，我被困在波士頓附近的一個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打這個電話是為了得到什么幫助，她只是非常害怕。

溫旭迅速地指引她：“第一，你馬上找到離你最近的大路，必須是大馬路；第二，你問清楚這條大馬路叫什么名字；第三，你在大馬路上找到一個帶點標志性的建筑，在室內待著。保持手機暢通。”

欣陽一只手摸著凍僵的臉，大聲說著“好的”，開始按照溫旭的要求做。在跟幾個行人確認后，她朝大馬路走去，用還沒凍壞的腦子想到：“這幾點不應該是常識嗎？自己怎么就蠢到這種程度？”

三個步驟都執行得還算順利，欣陽擔心溫旭找不到自己所說的這座標志性并不強的“標志性建筑”，一直站在門口等著。20多分鐘后，溫旭的車子開過來了。

欣陽站在雪中，沒有遮蓋的頭發上鋪滿細密的雪花，狼狽而滑稽，身子僵直得幾乎邁不動腳步。

溫旭從車上下來，站在那里看著欣陽血色全無的臉和憂懼交加的憔悴神色，似乎有些呆住，隨即打開車后座的門，抓出一件羽絨服，大踏步地走過來。

他走到欣陽身邊，把手上的羽絨服給她披上，伸出手臂想摟住她。欣陽下意識地躲閃，溫旭只好從背后推著欣陽走，拉開副駕駛車門，將她塞進了車。

溫旭開得很慢，在有暖氣的車子里坐了整整20分鐘之后，欣陽才覺得身體各部分都逐步恢復了知覺，漸漸從后怕中緩過來，跟溫旭道謝。

溫旭目視著前方，說：“現在相信我不是壞人了？”

欣陽有點尷尬，不說話。

溫旭說：“放心，我要是個壞人，不會想法設法地接近一個一年365天有300天都見不著的女孩。”

欣陽不愿意接這話題，只是抱歉自己給溫旭添了這樣的麻煩：“謝謝你，我來的時候坐了2個小時的公交車，下車時忘了看看周圍的建筑，找不回去了。”

溫旭聽了發笑，說：“看了建筑你也找不回去，這里的房子都長得差不多。你說這荒郊野嶺的，為什么也要蓋寫字樓？”

欣陽有點沮喪：“老師布置了一個采訪作業，我打了好多電話，終于有個小老板愿意讓我采訪。”

溫旭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說：“不就是做個作業，至于這么拼命跑大老遠的來見個人嗎？萬一見的這個是個壞人呢。”

欣陽倒沒想到這個，她一直覺得黃頁上的都是好人，傻傻地答：“我不是想把作業做好一點嗎？”

溫旭教訓著：“那你也要注意安全，必須注意安全，下次不要再單獨行動了，你爹媽把你養這么大不容易，扔美國了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對吧？”

欣陽一笑，脫口而出說：“我爸都沒有這么操心。”

車子里一時安靜下來，溫旭好久沒說話。車子里的光線隨著路燈光忽明忽暗的，欣陽看不清溫旭的表情，但是意識到自己欠了這么大個人情，說的話似乎應該更中聽一些。

溫旭終于開口，似笑非笑地說：“欣陽，我確實希望你能夠不把我和你爸相提并論。”

欣陽應付了一句“是啊，你比我爸年輕多了”，又想轉移話題，沒話找話說：“你要是餓了，我這里有面包。”

溫旭看欣陽一眼，說：“小姑娘會關心人了，我帶你去吃飯吧。”

欣陽猶豫，老實地說：“我明天要交作業呢。”

溫旭卻不罷休：“陪我吃頓飯吧，你欠我個人情不是嗎？”

欣陽說：“好吧，那必須是我請你吃飯。”

溫旭笑起來，說：“欠我的人情，只能我來定怎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