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汪衛。

裝作邪物的“感召者”，想要世界毀滅的汪衛。

自稱是異世界來客的汪衛，沒人知道來歷，突然光著身子出現在貧民區的汪衛——他簡直就像真的是從另一個位面被召喚而來。

而他的到來在貧民區引起了大批量的瘋病。

一切都嚴絲合縫的吻合了，但還不全面。卡斯想，還有一個盲點。

“克莉絲汀，你說過還沒有‘路標’是活物的先例，對嗎？”

克莉絲汀搖搖頭，“確實沒有。”

“也許是因為樣本太少。”難道就這樣排除掉汪衛的可能性？卡斯不愿接受，他不想放棄這個僅存的希望。

“混沌的邪物在選擇‘路標’時居然有意識地選擇非活物的存在，這么有秩序的行為，不是很奇怪嗎？

“我也沒法排除這個可能，畢竟就算邪物是隨機的在位面中抽取，取到的是非生命物質的可能性也占極大多數。”克莉絲汀攤攤手。

這個問題她不能肯定。

但是她知道一個全知的存在，要說出來嗎？她有些猶豫。

對說出這件事的后果，她印象頗深。

上次，這個后果是在位面縫隙的亂流中千百年的飄蕩——或許更長？她已經忘了時間，在那里時間根本沒有意義。

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膽，怕在亂流中永遠迷失，怕被位面間的相互傾軋壓成碎片，怕被沖擊到邪物沉眠的半位面——在位面縫隙，通往永遠消失的途徑太多，而存活下來的道路卻只有一條。

上次全知全能的偉大意志原諒了她，將她的星光引回星界。

這次呢？

我沒有理由要告訴他們。她告訴自己，在位面中旅行，做一個永恒的觀察者才是明智之舉，她卻總是不理智的忍不住參與到世界的進程之中。

插手夠深了，讓他們自生自滅，準備去往下一個位面吧。

她又想起那千百年的飄蕩，就算對于偉大種族，那些時間也可以磨滅掉自身的存在，讓她成為一個失去意識的空白體。

這種時候，偉大意志就會將她回收，重新懸掛于星海之中。

但是她卻沒有成為空白。

在飄蕩的頭一個百年，支撐她的是對偉大意志的怨忿——依然尊重，但是還是無法抑制的怨忿，怨忿它為何不能回答當時那個問題，怨忿它讓自己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隨著位面毀滅，怨忿它將自己于時空中放逐。

在之后的一個百年，支撐她的是對邪物的怨恨——偉大意志只是沒有拯救，邪物才是真正帶來虛無的罪魁禍首。

但邪物就是宇宙本源，世界本身，是偉大意志都不敢觸碰的存在，她又能做什么呢？

怨忿和怨恨都隨著時間慢慢的淡去，原本她應該慢慢變成空白。

之后的時間中，她卻時常回想起自己和那幾位朋友的偉大冒險——蠻荒森林中的遠行，去星球盡頭看到的美麗弧光，交錯的酒杯，蹩腳的笑話。

但終究未能阻止降臨。那個世界從美妙到行將毀滅，她所珍視的朋友們一個一個死去。

她們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她耳邊響起了最后一個朋友，冒險團的團長，在她懷中，身影慢慢虛無化時的嘆息和囑托。

“別哭，不是……你的錯呀，帶著我們……的意志……繼續你的冒險……”

她腦中又浮現了第一次和那位團長相遇的情景，她看到一個貴族少女出于冒險的夢想，獨自去挑戰雪怪，被無數次的打飛，卻又不服輸的站起，當時她臉上帶著淚，卻也帶著笑。

完全不同的世界，卻有如此相近的精神。

“克莉絲汀，我是隊長，你是冒險小隊的軍師！”她耳邊又響起莉塔之前那些稚嫩的話語。

算了，再來千年漂泊又怎么樣呢，更何況我已經有經驗了。

她輕輕閉上眼。

“我們將有一次獲得絕對正確的答案的機會。”克莉絲汀輕輕說。

“但是？”

卡斯知道這種能力必然有諸多限制，不然克莉絲汀沒理由不在之前就說出來。

“對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約束，”克莉絲汀上次被放逐，正是無意中觸碰了這個約束，“問的問題絕不能和邪物相關。”

“這個相關是指多大程度上相關？”

卡斯發現這個規則并不嚴謹，比如‘路標是什么？’這種問題算是和邪物相關嗎？‘路標‘確實是由邪物送來的，但它又不是邪物本身。

克莉絲汀輕輕一笑，“混沌才是世界的本質，清晰的規則本就出于人為。對問題性質的判斷，取決于全知全能的偉大意志，我無從得知。”

“如果問題被判斷為和‘邪物‘相關，會發生什么？”

“正如我所言，混沌才是世界的本質，不過全知全能的偉大意志可能會施加一些小小的懲罰。”

克莉絲汀饒有興致，竟好像在說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好的話，也許我會被變成一只可愛的小貓；至于最壞的情況，那我們就此永別了。”

“如此大的犧牲。”卡斯并不知道克莉絲汀可能會被放逐于位面之外，但他單純覺得，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的問題，冒這么大的風險，太不值了。

“對我來說能有多壞呢？大不了去往下一個位面就好，”克莉絲汀用力摸了摸身邊莉塔的頭，將她的頭發弄亂，“不過莉塔經常犯迷糊，這個問題就由你來問吧，卡斯。”

卡斯感覺重重的責任壓到了自己肩頭，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

一個熟悉的人，把命運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卡斯覺得這是極大的負擔，如果可以選擇，他都寧愿用自己的性命，來換這個問題。

以他的性格，選擇讓自己去死，比選擇讓別人為自己而死容易得多。

不過現在別無選擇。

這樣的話，要小心謹慎。

卡斯看過不少故事，里面的很多號稱能愿望成真的東西，最后都曲解人類的話語，并以扭曲的方式實現。

“想讓自己得到跑步冠軍”，邪惡的猴掌就讓有競爭力的對手殘廢后無法參加比賽。

“想讓逝去的親人回來“，詭異的音樂盒就為你喚回一具腐臭的活尸。

像這樣的事情已經不勝枚舉。

而能將提問人變成貓，或者讓其永遠消失的全知者，恐怕更是擅長此道。

卡斯冥思苦想。

導致貧民區瘋人潮的路標到底是什么？不行，所有出現了‘路標’兩個字的問題都過于危險。

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所有的問題都從自己出發。

“如果我不殺掉汪衛的話，我所在的這個位面就會毀滅嗎？”他輕輕地說，房間異常安靜，在場的幾個人都清晰的聽到他的話語聲。

對他來說，問出這種問題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他殺過怪化貓，殺過肉種。

但人，一個自己的同類，一個活生生的人，則完全是另一種概念。

就算汪衛是被邪物召喚而來的‘路標’，那他自己又有什么錯誤呢？一定要被殺死？

“早就該殺了他。”

在卡斯糾結之時，房間里另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是安娜。

“汪衛到這里之后，死了兩個醫生，三個護工，”雖然受教育程度已然很高，但安娜還是沒有失去北地人在和自然搏斗中，積攢下來的特有的野性，“我上次去重點管制區時，親眼看到他按爆了一個護工的頭。”

“就算一命換一命，他也該死。”

對卡斯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安慰。

“問吧。”他對克莉絲汀說。

克莉絲汀咬咬牙，閉上眼。

“全知全能的偉大意志。”她開口。

她的精神直接連接到了無垠的星海之中，閃爍的光點晃動著互相碰撞，有的還往她迎了過來，不過這場景她已經司空見慣，她沒有沉迷于這奇異之景，而是一路往星海之上攀升。

越往上，閃爍的光點就越來越少，終于，四周再無其他星點，漆黑無光。

克莉絲汀感應到一個巨大無匹的東西在她之上那漆黑的海洋中緩緩游曳，它每次撥動自己的尾巴，都讓無數閃爍的光點跳動起來，就像連著無形的線。

偉大種族內的最高位存在——偉大意志。

面對著它，她提出了問題。

……

卡斯三人焦急地等待著，卡斯最擔心的并不是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而是克莉絲汀會突然消失。

時間其實只過了幾分鐘，但在三人感覺上卻像已經過了很久。

眼皮動了！

卡斯驚喜的看到克莉絲汀有了動作。

她睜開眼。

“它給出了答案，是。”